无可避免，颜陌在医院里度过了2012年的春节，直到来年的三月份，他的意识始终都处于一片不着边际、含糊不清的灰暗世界里，他没有死，但他的精神却死了一段时间，他相信那种灰暗的世界就是死后的世界，在那里没有痛苦，没有一切感觉，没有思想，没有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

    他好像明白了幸福的真正含义，那就是无欲无求，无病无痛，当然也无生命！

    素素一直都在照顾他，而且她已经把工作辞了，颜陌从来都没问过她关于工作的事情，她自己也不说，她也从来不提关于颜陌和枫凌雪之间的事情。

    她是个理智的女人，要是别的女人见到自己的男人由于不听自己的话弄得伤痕累累，那个女人非得又气又骂地折腾三天三夜不可，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唯一能做的是把事情的悲剧性减到最低，而不是在那个男人的伤口上撒盐、喋喋不休，那样只会让已经无力挽回的悲剧悲上加悲而已。

    和小时候一样，她整天都在逗颜陌笑，哪怕明知自己的良苦用心于事无补，但她认为就算哄不了颜陌，至少也可以哄哄她自己，她实在受不了颜陌如此痛苦，而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的不安。说白了，她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其实只是安慰她自己的良心而已，但颜陌也不得不感恩她，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好的耐心的。

    在住进医院的第一天娜宁来了，但她却被素素撵走了，当时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看看你干的好事！”素素指着病床上的颜陌对娜宁说。

    娜宁无话可说，但她却被素素的眼神伤透了心，她实在接受不了以前和她如胶似漆、相依为命的素素用这种眼神看她，那种憎恨她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素素看见枫凌雪的时候，第二次，素素却用来看她。

    难道在女人的眼里，除了男人就真的一无所有吗？

    “你为什么要吃里扒外？”素素对她步步紧逼，“我是那么信任你，我把你当我的亲人来看待，可你为什么要和我最恨的人联合起来对付我？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伤害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叛我？”

    “我只是在拯救所有人。”娜宁说。

    素素直接扇了她一巴掌，然后冷冷地说：“拯救？如果不是你的拯救，他会掉一个巴掌吗？”她指着病床上的颜陌说。

    娜宁捂着被打的脸看了颜陌一眼，眼里既没有厌恨也没有歉意，不等素素开口她就离开了，从那以后便彻底销声匿迹，没有再联系过素素。

    素素似乎对这件事毫无所谓，认认真真地过着照顾颜陌的生活。在出院的前一天，秦雅给颜陌发来了信息，虽然她没有亲口承认，但颜陌却从她发过来的文字中感觉到了她的扭捏。

    其实从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这是秦雅第一次给颜陌发信息，她在发这条信息时纠结了无数遍，因为她一个女孩子是很难做到主动的，因为自尊心牵制着她。奈何颜陌已经好久没去公司了，素素也辞掉了工作，她可能以为颜陌又像以前一样从她的身边消失，她为了他已经奔波了那么多次，当一个人为了某种东西付出过穷追不舍的劳动之后，她就会彻底爱上那种东西，所以她没法不压制着自尊心的抵触询问颜陌的情况。

    颜陌告诉她他受伤住院了，她说要来看看他，颜陌又说他明天就能出院了，秦雅只是回了一个“哦”，然后便不再联系颜陌。颜陌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敢肯定，只要他稍稍给她一点儿暗示，她就会把自己交给他，但他是不可能和她有任何关系的，如今的他不敢再碰和爱情有关的任何事物了。

    时值三月，春风拂面，过往的一切阴霾仿佛全被撩开，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中播撒着它睥睨众生的光芒，安祥温暖的春风抚慰着每一颗受伤的心灵，人世间的一切都叫人流连忘返，颜陌身处其中，却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他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刚刚从凄冷的地狱重生到人间来了。

    如今枫凌雪已经和年少时一样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之中，他想起她也不再感到困苦，在加上素素的温柔体贴在一旁锦上添花，他的春日生活得到了彻底的洗礼。

    他开始热爱这个世界，热爱每一株鲜绿蓬勃的花草，热爱每一只飞翔的鸟儿，热爱河流里每一滴水，生命总在痛苦和磨难中涅槃重生，他彻底领悟到——一个人不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不会真正领悟到生命可爱的意义的。

    “我已经为你弄到了假肢。”素素拉起颜陌的残肢，轻轻地说。她虽然尽力强迫自己以一副平静的眼神去看颜陌的伤口处，但颜陌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挣扎的不情愿，那一丝不情愿里的为难就像闪电一样一闪即逝。显而易见，她的眼神出卖了自己，她并不能接受颜陌的残疾。

    此时太阳初升，他们就坐在门口的阶梯上，颜陌看过素素的眼神后就去看着那并不刺眼的太阳。

    “不用了，我挺喜欢这样子。”颜陌淡淡地说。

    “这样子多吓人。”素素又说。此时颜陌没有看她，她压制着的不情愿就变得胆大了，明晃晃地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你害怕吗？”颜陌转过脸去看她，她衣服的领口很低，而且那睡衣里面没有文胸，可颜陌看到的却不是一个娇媚女人该有的魅惑，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目的性。

    她是故意这样的，而且她并不加以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她明知颜陌看她的哪里，可她偏偏用脸色表明，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就是故意要那样子的。

    颜陌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因为他刚刚才从困苦中清醒过来，前些天她再怎么露，他都没心思去看。他突然间想起了在ktv里和她见面的场景，那时她就是像这样的露，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她花枝招展的样子，他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也许一个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尤其是女人。

    “我当然不会害怕。”素素去看着颜陌的脸，还好颜陌的脸不像他的伤口那么吓人，所以她能喘口气了，她想从他的脸色上得出某种结论，但是颜陌的脸色平淡，根本就吐露不出任何信息，她接着说，“可是这样出门见人，别人会害怕的。”

    “我一直都穿长袖，没人看得见的。”颜陌又说。

    “可是空落落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你......”素素说不下去了。

    “残疾！”颜陌帮她说了出来，“不就是残疾吗，残疾很令人害怕吗？”

    “难道你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如果是我，我就受不了那种怜悯的眼神。”

    “我当然在乎别人的看法。”颜陌虽然也知道素素的心里所想，可是他不愿打破俩人之间的和谐，他看着素素说，“如果残疾只是让别人怜悯我，那对我来说恰到好处，我只希望别人怜悯我，除了怜悯之外再无别的感情，那就是我的愿望。你相信吗，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残疾。”颜陌说到这里想起了秦雅，如果让秦雅知道了他这样，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回对他的爱恋之情，他希望她不再记挂着他，他承受不了，也不敢承受任何人的深情了，即便女人的感情称不上爱情，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情了。世间万物，唯有感情最为伤人。

    “我真的搞不懂你，别人是巴不得自己越完美越好，你偏要......偏要......”素素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你干脆说，你担心别人喜欢你。”

    “就是这样的。”颜陌点点头说，“我是不是太自恋了？”

    “随你的便。”素素叹了口气，然后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裸露到一半的胸脯，接着说：“你真的以为自己很好吗？你以为自己很漂亮吗？不，你错了，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一无所长，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我之所以喜欢你，那是因为......”素素又沉吟了良久，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便接着说：“我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命中注定，我不知道你哪里好，其实你一点儿也不好，可我就是喜欢上了你。女人的爱情不同男人，男人只要是个漂亮的都喜欢，男人的爱好如出一辙，但女人不同，每个女人喜欢的男人都是不同的，你只是恰到好处被我喜欢了而已。”

    “是吗？”颜陌认真地看着素素，那种认真太过浓烈，以至于素素都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躲过了颜陌的目光，想找些话来转移颜陌的注意力，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实在的，如果只有你喜欢我的话倒好。”颜陌苦笑了一声，接着说：“你说的真的是实话吗？我真的没有一点儿好处吗？”他简直是以一个大人的口气去和一个小孩说话的，因为大人其实已经明白了小孩的真正想法，但大人存心不拆穿小孩，这不仅是大人的仁慈，还因为大人不想同一个孩子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