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闺中
“晓棠也懂得麦收了。”纪二老爷就笑了。
“晓棠要是想去看,小叔就带你去看。”纪三老爷也笑。
纪晓棠幽幽地看看纪二老爷,又幽幽地看看纪三老爷。
兄弟俩就都不笑了。
“怎么了,晓棠?”
“舅老太爷并不懂得麦收。”这还不算是大事,因为下面办事的人懂就可以了。“这么一直纵容他贪墨,真的好吗?”
纪三老爷干咳两声,就去看纪二老爷,一副“这家里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晓棠”的表情。
纪二老爷一时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爹爹和小叔都是看着祖母的面上,要周济亲戚。周济亲戚我没有意见,可却不应该是这样的周济法。”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清溪田庄是纪家最大的田庄,是纪家耕读传家的家训中耕的根本。
“就是我也知道,这两年报上来的收成,还不如过去的三分之一。……下面已经有人在议论了。长此以往,必定让下面的人无法心服。风调雨顺的好时节还罢了,一旦……年景不好,恐怕会生出乱子来。”
“爹爹也曾教导过我圣人之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第一,然后齐家。爹爹现在的行事,可与齐家之道大相径庭。”
纪晓棠说着就站起身,走到纪老太爷的小像前。
“爹爹,小叔,你们还记得祖父在的时候,是怎么待舅老太爷一家的吗?”
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看在纪老太太的面上,对顾老舅这个小舅子十分照顾。
但是纪老太爷却没有将清溪田庄交给顾老舅,而是只将城里一个不大的绸缎铺子给顾老舅打理。
纪老太爷在绸缎铺子里安排了能干的管事和账房,顾老舅在铺子里不过是个摆设,只是每个月拿的月银却极为丰厚。
纪老太爷的态度很鲜明,就是将顾老舅给养了起来。
除了绸缎铺子的月银,纪老太爷还会时不时地周济顾老舅些银米。至于纪老太太私下里贴补顾老舅,纪老太爷是从来不管的。
“爹爹,小叔,祖父的做法非常英明,该效仿。”纪晓棠说道。
纪二老爷沉吟。
他何尝不想依着纪老太爷的法子来对待顾老舅,但是纪老太太那里却不答应。
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顾老舅还是很老实听话的。纪老太爷过世,纪家就是纪老太太为尊,顾老舅仗着纪老太太,他又是纪家兄弟们的舅舅,就不再满足于只拿银米的日子了。
顾老舅要管事,要掌权,他还想要更多的财富,所以才向纪老太太求了掌管清溪庄子的差事。
纪二老爷当时一片孝心,念着纪老太太新寡,就心软答应了下来。
“……当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贪心。”纪二老爷也说了实话。顾老舅贪心日重,第一年管清溪庄子的时候,上缴的收成还只是少了两三成。到后来,上缴的收成渐渐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却是连脸面也不要了。
纪二老爷明知顾老舅贪墨,但是纪家家底殷实,想着能让纪老太太开心,竟也就不大放在心上。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纪晓棠慢慢说道,语气颇有些沉痛。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大方,当然是想不到以后一家子还有吃不饱饭的时候。
“我也看不下去老舅在外面指手画脚,他在外面还曾放出话来,仿佛没有了父亲,咱们就该听他的,他就是咱们的一家之主了。”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并不十分在意被顾老舅贪墨去的银钱。
“爹爹,小叔,你们看看祖父。”纪晓棠提高了声音,“我们纪家可以养猪,但是不能养蛀虫!”
如果说纪老太爷对待顾老舅的方式是养猪,那么纪二老爷对待顾老舅,就有放纵顾老舅蛀蚀纪家基业之嫌。
当然,纪二老爷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纪晓棠这样在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面前说话,严格地说,是有些不敬的。
但是纪晓棠的这股气势,还有她说出来的话,却让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完全没有心思去追究这一点。
“晓棠……”纪二老爷沉吟片刻,觉得还说纪晓棠几句,然后他一开口,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我儿竟有这样的见识!”
“二哥,晓棠,那咱们该怎么办?”纪三老爷看看纪二老爷,又看看纪晓棠,就问道,“这就打发人去告诉老舅,田庄的事不让他管了?”
“清溪田庄的事,就小叔去接手。”纪晓棠就道。
“好啊。”纪三老爷立刻就道,“不过,我也并不大懂庄子上的事。”
“小叔不懂怕什么,有人懂就行。若咱们什么都懂了,还用手下的人做什么。咱们只要会用人,用对人就行了。”纪晓棠就道。
“嗯。”纪二老爷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说的有模有样地,就没插嘴。
“晓棠说的对。”纪三老爷极赞同纪晓棠的这句话。
“小叔要是一时想不起能用的人,我像小叔推荐一个。就是祖父在世的时候,清溪庄子上的田庄头。”纪晓棠就道。
“田庄头,是有些可惜了。”纪二老爷显然也是记得田庄头的。
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田庄头管着清溪庄子的所有事务,是纪家几个田庄上最能干也是最忠心的庄头。
后来顾老舅管了清溪庄,是在田庄头之上。清溪庄子的事务,还是田庄头管着。是顾老舅觉得田庄头碍手碍脚,明里暗里的排挤,最后田庄头无奈告老。
纪二老爷没有亏待田庄头,给了田庄头丰厚的养老银子。
“小叔去找田庄头,把田庄上的事托付给他。小叔只负责给田庄头撑腰,不让舅老太爷捣乱,一切就都妥当了。”纪晓棠就道。
“老田走的时候,心里有气,可能还有怨。现在请他回来,他未必就肯回来。”纪二老爷突然说道。
“只要小叔去,老田就会回来的。”纪晓棠却很有信心。
对于田庄头,纪晓棠是有印象的。田庄头是个对纪老太爷,对纪家很忠心的,而且还十分好强的老人。如果纪二老爷去找他,他或许还会推却一二。可纪三老爷去,田庄头却不会推。
纪三老爷长得太像纪老太爷了,而且纪三老爷还太年轻。
田庄头一定会答应纪三老爷的。
“我和老田很谈得来。”纪三老爷就笑道。
纪二老爷也就点了头。
“小叔,你知道我为什么提议让你接管清溪庄吗?”纪晓棠小声地道。
“自然是小叔能干。”纪三老爷拍了拍胸口道。“晓棠,你说什么事,小叔不是都支持你的吗?”
“是的,正因为这样,我不能瞒哄小叔。”纪晓棠就笑了,“接管清溪庄,难免会给舅老太爷有冲突。打发家里的管事去,必定会诸多顾忌,施展不开,小叔去,就没有这个顾忌。再一件,也是最主要的一件……”
“祖母发怒,遇到小叔,总会……和缓一些。”纪晓棠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如果是纪二老爷发话说要人接手清溪庄,肯定就受不了纪老太太的怒火,最后还是纪二老爷让步。然而换做纪三老爷,事情就不一样了。
纪老太太还是会发怒,但是她又能拿心爱的小儿子怎么办呢。
一边是一直护着的娘家兄弟,一边是一直当眼珠子一样看待的小儿子。
“哈哈。”纪三老爷大笑。
“晓棠,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件事,正当是我去。我只说是我想管清溪庄的事,跟二哥并不相干。”
“三弟……”纪二老爷瞧着纪三老爷的眼神就有些内疚。
“二哥不必如此。这件事情说白了,咱们兄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是为了咱们纪家。”纪三老爷爽快地道。
“就是这样。”纪晓棠点头。
三个人商量定了,纪晓棠又说了一句。
“据我所知,顾老舅跟江庆善过从甚密。”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神色越发郑重起来。
纪三老爷是个急性子,立刻就要带人去找田庄头。纪二老爷不同意,说天色太晚了。
“老田住在村子里,出城还有几十里路。你现在去,晚上赶不及回来。明天再去。”
纪三老爷却不愿意等到明天。
“干晚间能到老田的村子,我就在村上住一晚,明天早上回来。”纪三老爷就道。
“村里如何比得家里,你只明天再去。”纪二老爷就道。
“二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连苦都算不上。我就去拿上两坛好酒,晚间正好听老田说说从前的事。”纪三老爷坚持。
纪二老爷见说不动纪三老爷,也只好点头答应。
“多带些人。”纪二老爷嘱咐纪三老爷,又将纪三老爷身边的长随和小厮叫过来亲自吩咐了一番,这才放了纪三老爷离开。
纪三老爷出门去了,纪晓棠还待在书房里。
“还要做什么?”纪二老爷拿起一卷书,又放了下来,“晓棠,你渐渐大了,以后……”
“爹爹,你要对娘好一点儿。”纪晓棠却突然道。
“嗯?”纪二老爷有些不解,纪晓棠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爹爹今天没有看到。老舅太太看着娘的眼神,有些不善。”
“不可这样说,那毕竟是长辈。……(江氏是)无关紧要的,她能对你娘做什么。你娘最是大方,待她们极好。”
纪二太太在银钱上可以大方,但是在纪二老爷身上,却从来不是大方人。
“爹爹,你知道祖母待我娘怎样。祖母谁的话都肯听的。……舅老太太看着娘的眼神,带着算计。她要算计我娘。”
“偏你这样多心多虑的。……不可背地里这样说长辈。”
“爹爹记住我的话,待我娘好些就是了。”
“孩子话。……这还用你说。”
纪晓棠从书房中出来,略略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纪二老爷还是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
纪老太太的院子里,上房,西梢间
南窗下的大炕上铺着大红的毡条,纪晓芸和顾霞儿都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坐在一处。顾霞儿正在整理她从博望带回来的东西。
顾霞儿先分出一份来给了纪晓芸,是她自己做的两样针线,一对画着折枝花样的小葫芦,还有几件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乡下地方,并没有什么好东西,也就是些野趣儿,给你看个新鲜,不要嫌弃。这两方帕子,是我这些时没事绣的。”顾霞儿笑着对纪晓芸道。
纪晓芸并没有嫌弃东西不好,高高兴兴地收了。
“霞姨去了这么远,还想着我。”
“不想着你想谁呢。”顾霞儿就笑道。
“是啊,咱们可是一处长大的。”纪晓芸就道,这么说着,她就有些出神,想到了纪晓棠,谢怀瑾。
谢怀瑾和纪晓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感情才会那么好。
纪晓芸出了神,顾霞儿对她说话,她都没有听见。
“晓芸?晓芸?”顾霞儿连唤了几声,纪晓芸才回过神来。
“霞姨?”
顾霞儿正将另外一份礼物整理出来,说是给纪晓棠的。
纪晓芸的脸色就没有方才好看。
“晓芸,你说这些东西,晓棠会喜欢吗?”顾霞儿问纪晓芸。
“我怎么知道。”纪晓芸提起小葫芦在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人家跟着爹娘,从小见惯了好东西的。”
顾霞儿飞快地朝梢间外看了一眼。
“晓棠跟着表哥表嫂,见识的多些。可晓芸你在姑父姑母跟前,姑母什么好东西不给你,晓棠未必比得过你的。”
顾霞儿这样说,纪晓芸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晓芸,你说,晓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见左右无人,顾霞儿小声问纪晓芸。
“她喜欢哪个?她就喜欢……”纪晓芸突然就顿住了,不肯往下说。
“晓棠喜欢哪个?”顾霞儿试探着问。
纪晓芸胡乱地摆摆手,似乎是要把什么念头从脑子里挥出去一般。
“她就是那样,谁也入不了她的眼。我是她嫡亲的姐姐,她连我也不喜欢的,根本就不和我玩。……霞姨,你干嘛问她喜欢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