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心神刚刚平复一点儿就被母亲领进了一家大门，进了大门不光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嘈杂声和吆喝声更清楚了，还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热气腾腾、热闹哄哄地干着什么。

    秋菊妈大喊了一声，问道:“这是王顺家吗？”

    人群里有人转过身来，语声粗鲁地说道:“是王顺家，你们是干什么的？”

    秋菊妈忙说:“我们是巧嘴介绍来相亲的！”

    那人听说是来相亲的，一下转变了语气，客气地说:“奥，原来是巧嘴介绍来的啊，那快屋里请！”一边说着一边来到秋菊她们身边。

    这人看来有五十多岁，膀大腰圆、面露杀气，却极尽热情地给秋菊她们引路，还一边说:“小心点儿，从这边走，那边正在杀猪呢！”

    这人一句话提醒了秋菊，原来她们真是进了杀猪场。秋菊这回不仅是想到了，而且是看到了，并且闻到了，院子里一群屠夫和一股子血腥味。

    秋菊差点把晚饭给吐出来，她强忍着被领进了屋，巧嘴早在屋里等着了。

    巧嘴见人来了，慢慢站起来，指着刚才带秋菊她们进来的那个粗黑老头介绍道:“这就是王顺！”

    秋菊向那老头看去，借着屋里的灯光，她看得更清楚了：粗黑老头胸前挂着一条长长的橡胶围裙，上面还沾着血迹呢，想必是刚刚杀猪才沾上的，一定还有温度呢，秋菊不免后退了两步。

    巧嘴又指着秋菊母女说:“这就是秋菊和她妈了！”

    那王顺看着秋菊她们直乐呵呵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秋菊不知道王顺老头说的太好了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好奇怪。

    巧嘴招呼大家说:“快坐吧，都坐吧！”好像她是这家里的主人一样。

    秋菊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后，环顾整个房屋，屋里一股油光气，好像哪里都抹着猪油一般，突然她觉得自己坐的椅子上也粘着猪油，赶紧抬起来看了看，又怕被人发现，急忙又坐下了。

    秋菊一看屋里就这几个人，心想不是来相亲吗，那到底跟谁相呢？这屋里除了那个老头没有别的男人了，难不成……想到这里秋菊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秋菊赶紧给母亲递眼神，母亲却瞪了她一眼，秋菊心说:“如果是让我来跟这个老头相亲，那我就一头撞死！”

    正在秋菊咬牙发狠时，只听母亲问:“怎么没见着小伙子啊，不在家吗？”

    王顺赶紧说:“在家呢，在家呢！就是前两天着了点儿凉，有点感冒，在里屋呢，一会儿让他们在里屋见面吧。”

    王顺话音刚落，就听从里屋传出来一阵咳嗽声。

    巧嘴示意秋菊妈，秋菊妈连忙说:“好好，那就里屋见面！”并示意秋菊进里屋去。

    秋菊本来进了这个家就感觉特别稀奇恐怖，现在又整这么一出，心想是不是太过份了，哪有男女见面，男方倒遮遮掩掩的，比大姑娘还见不得世面吗？

    秋菊心里很是抵触、腻烦，她不想进去。没想到秋菊妈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秋菊，硬把她拉了过去，掀开门帘就把她推了进去。秋菊一点儿心里准备都没有，被母亲这么一推差点摔倒在地，还好扶住了里屋门口的一张桌子。

    秋菊在心里气恼道:“这哪里是亲妈吗？连屋里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把自己的女儿往里推，万一……”

    秋菊还没站稳，就听见一连串的咳嗽，比刚才的还急促还厉害，秋菊赶紧寻声看去。

    只见一个脸色蜡黄的瘦小男人正坐在炕沿上，背后还靠着一摞被子。可能是见秋菊踉跄着进来被吓着了，才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这会儿还手捂着嘴没有缓过来呢。

    秋菊站稳了，看了看屋里，除了她和这个瘦小男人没有其他人。屋里的灯光不是很明亮，但这点儿灯光却把那个瘦小男人的头发照得油亮油亮的，不知是那瘦小男人猪油吃多了，还是好久没有洗头了。

    瘦小男人停止咳嗽后也没有从炕上下来，只是细声地说:“你来了，坐吧。”

    秋菊这会儿才看清了瘦小男人的五官，大大的额头和突出的颧骨使他的眼窝显得异常空洞，高挺的鼻子下面有一张单薄的嘴，刚才的声音肯定是好不容易才从这张嘴里挤出来的。

    还没到中秋节呢，瘦小男人就已经把毛衣穿上了，似乎很怕冷的样子。而秋菊则感觉热得不行，她觉得这间屋子密不透风，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房间混浊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秋菊想用手捂住鼻子，可这样就没法说话了，她来这里不能不说话啊？可是说什么好呢？

    秋菊想了想，便先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赵秋菊。”

    瘦小男人跟着说:“你好，我叫王亮。”说完又咳嗽了起来。

    秋菊感觉随着王亮的咳嗽，正有亿万个病毒喷向空中。

    秋菊见状赶紧问:“你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瘦小男人连忙摆手示意不用。

    秋菊不敢再问话了，怕又把瘦小男人的咳嗽逗引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亮才缓缓地问:“你多大了？”

    秋菊回说:“二十四，快二十五了，你呢？”

    秋菊紧张地看着王亮，生怕他又咳嗽得说不出话来，这回王亮没有咳嗽，似乎是提前准备了一下，等身体条件允许了才说:“我快三十了。”

    秋菊有点吃惊，因为农村里三十岁还没结婚的人是很少见的，除非是家里特别穷的，除此之外就是些不正常的人了，比如身体残疾或者精神失常等，才会搞到大龄未婚。

    秋菊看王亮的家庭不像很穷，虽然家里比较邋遢，但该有的装饰和摆设一件不少。其中不乏一些很上档次的家具，只不过被猪油蒙蔽得像是从地沟里捞出来的。

    从王亮的说话和眼神看，他也不像精神不正常的。

    那就可能是身体上有毛病了，是不是残疾虽然看不出来，但一看就不是一副健康人的样子，有点儿像个病秧子。

    秋菊不好细问别人的隐私，便岔开话题说:“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王亮慢慢地回答说:“就我和我父亲两个人。”

    秋菊有点意外，问道:“没有兄弟姐妹吗？你母亲呢？”

    王亮被这么一问似乎有些激动，咳嗽好像又要上来了，赶紧捂住胸口缓了一缓，随后才说:“我母亲去世得早，就留下我这么一个孩子。”

    秋菊听到此话有些难过，既可怜王亮的身世，又为自己刚才鲁莽的问题后悔。

    秋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说几句安慰的话吧，王亮已经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安慰会让他觉得秋菊是在小看他；不说吧，又显得没有礼貌和无情，揭开别人的伤疤看个究竟后便撒手不管了，这未免太冷漠了吧。

    秋菊只好对王亮说:“那就好好和你父亲过日子，好好照顾他。”

    没想到王亮却说:“不，不是我照顾他，是他在照顾我。”

    简单的两句话，似乎包含了非常复杂的含义，让秋菊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秋菊一直是站着的，她现在觉得腿有点儿麻了，便说:“家人之间本来就要相互照顾嘛，你们父子两人过日子，就更应该相互支持了。今天有点儿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王亮点了点头，并露出了一点儿微笑，秋菊慢慢地退了出来。

    秋菊妈见秋菊出来了，赶紧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不多聊会儿？”

    秋菊心情有些不太好，回说:“天太晚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巧嘴见状说:“也好，回去好好想想，回头再给我消息也行！”

    王顺则热情地说:“那以后常来啊！想吃猪肉了就过来拿！”

    秋菊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出来了，一路上心情都很沉重，她母亲问话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