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三风山上
周禾看着陈仪催促的眼神,撑着椅背站起来,身体虽然还很疲软,但也能勉力行走。
“师姐,我还是去宗门里领些任务,攒够了灵石我再来。”
周禾语气平静,转身步伐虚浮的朝外走去,柜台后昏暗的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即使是被困在蛛网中的蝉,也会挣扎鸣叫。
周禾无故被夜袭,现在又欠下这一大笔灵石,自己身体更是内外皆伤。
虽然心知现在离开未必安全,那些意图杀他的人不会简单放屁,到周禾觉得留在这里接下那所谓的委托,自己的下场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况且,自己虽不喜争斗一心修行,但也不是随意任人拿捏的性子。
不过是一些灵石,有“真时洞天”在,自己也能将做任务浪费的时间补回来,而且随着修为精进,精神力更加强大,能够在“真时洞天”坚持更久。
念头越发通透,周禾走的也更为坚定,站在原处的陈仪静静看着这一幕。
直到周禾将要把门拉开时,她才缓缓道:“你想知道委托人是谁吗?”
“是孙沉师兄,这是他临行前留下的委托,但并非是这个时间。一切都提前了。”
周禾的手已经按在门上,下一刻就能离开,然而,他慢慢转过身,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我接了。”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询问,甚至不需要过多思考,周禾已做出决定。
陈仪眼神复杂,清亮如黄鹂的嗓音也低沉许多,“孙师兄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看着周禾平静而苍白的脸,从那上面看不到一丝犹豫和迟疑。
“你不想问问缘由吗?”
“等我回来再问。”
如果周禾能从大晋都城回来,自然会问清一切,如果他回不来,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
就像今夜那些释放毒虫的人,为何要杀他,却又为何不直接动手?
这些事和孙师兄有没有关,孙元又去了何处?
这些事,他隐隐有感,应该都有联系。
“我要回洞府修养几日。”
周禾身体内外都有损伤,进入“真时洞天”更是让精神到了极限,现在一直在强撑。
陈仪明白周禾话中的意思,“只要你在洞府之内,那些人就不敢动手。”
她接着解释道:“天衍宗内不得厮杀内斗,这不是假话。否则这些人也不会花这么大的气力,早就直接动手了。”
周禾沉默着点头,看来每座洞府的阵法看似简单,实则极为重要。
所以那些人不惜以一层假阵法蒙蔽自己,甚至最后也没直接出手,虽然这其中还有疑点,但周禾暂且不去理会。
陈仪走到柜台后取出一个储物袋,深黄色的储物袋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
“这是当日孙沉师兄一同留下的。”
将其抛给周禾,随后说道:“委托和储物袋都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不知想到什么,陈仪突然沉默下来,神色显得黯然。
周禾看着手里的储物袋,他已经知道里面有什么了,这个储物袋的神念印记完好无损,有孙师兄的气息。
里面是丹药和灵石,还有法器,数量很多,多到周禾不敢相信地步,最后还有封书信。
“原本是什么时候?”
孙沉师兄应该知道什么,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但按照陈仪所说,这里面发生了变故,导致事情不能按照正常计划进行。
周禾只觉眼前仍然尽是迷雾,但他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人,他会将隐藏其后的真相找出来。
“待你筑基之后,会有一份委托让你留在大晋都城,直到异变发生——就是这次的残片之事,到这时,才会让你去寻找剩下的最后一片,再将其带回来。”
陈仪面上也闪过一丝不解,似乎她原先也并不知晓全部。
周禾默默将其记下,收起储物袋,“我该如何去大晋都城?”
不料听到这话,陈仪脸上露出笑容,“我会给你一份地图,到时你直接离开即可,宗门内不会有问题。”
“到了都城……你可去陈氏老店,”见周禾脸上露出愕然,陈仪意味深长道:“陈氏老店可不单单这一处,或许你以后会见到很多。”
陈仪已将店门打开,一副送客的样子,明显是不愿透露更多消息。
周禾也已是强弩之末,点头示意以后,就沿着石阶下山。
德隆坊市仍十分热闹,毕竟修行之人对黑夜白天并不在意,只在于修行与否。
周禾估摸了下距离,从这里到三风山并不远,陈仪的解毒丹药正在发挥作用,身体的体力恢复不少。
只是精神疲惫困乏,让周禾脑袋如浆糊一般,只能坚持。
当下周禾也不再犹豫,一路沿着灵气浓郁的山峰而行,这些地方洞府众多,如果再遇到危险,周禾会主动闯这些洞府,激发阵法,引来宗门长老。
天衍宗一直言明,严禁厮杀,周禾之前被人夜袭洞府时,觉得这话实在可笑。
但之后的情形,还有陈仪的言语,让他觉得此言不虚。
不停歇的赶路,由于身体虚弱,在天光将明时,周禾才到三风山。
竹林在晨雾中显得十分朦胧,林间有许多落叶,正随风滚动。
周禾不由得笑了起来,精神也有些振奋,熟悉的环境总会让人感觉好很多。
穿林而过,看到洞府外的血迹后,周禾神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难道那些人还等在这里?
三风山洞府的阵法令牌也在周禾手里,毕竟只是一处灵气稀薄的洞府,也无人在意。
周禾不是没想到这种情形,但他没想到这些人敢强行动手,毕竟之前都不敢……
不对!周禾皱眉沉思,这些血迹是从何处来的?尸体又在哪里?
正在他犹豫,甚至缓缓向后退去时,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洞府内响起。
“周师兄,多日不见,莫要见怪。”
周禾看向从洞府内走出的人影,试探性问道:“孙元师弟?”
身形消瘦,几乎皮包骨头的孙元眼神昏暗的看着周禾。
“是我。”
若不是声音还听得出来,周禾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是孙元。
从那日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而里面大部分时间周禾都在闭关修炼《九宫锁山阵》,所以他觉得两人不过三两天没见罢了。
这个像是骨头架子的人竟然会是孙元,而且其身上的气息……远胜于练气期!
周禾看着眼前的人,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通天峰前孙元以头击石,最终见到了孙家老祖,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其中经历了些什么?
周禾终于的笑着道:“孙师弟,好久不见。”
说着,就请孙元与其一同到竹林边缘,在山崖之上的石桌前坐下。
天边淡淡的晨光晕染开来,初阳将升未升,却已带来一丝光明。
孙元怔怔的看着天边,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里,周禾静静的坐在一边。
“好美啊。”
山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原来已到了日出的时候。
孙元重复了数遍,眼神才重新凝聚起来,最后他睁大眼睛,似乎要将这一幕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我以前常常陪族兄看日出,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要把今天的日出好好讲给他。”
孙元脸上薄薄的一层皮皱起,形成一个笑脸。
怪异而灿烂,孤独而兴奋。
周禾看着孙元的眼睛,那里面如同一潭死水,仿佛已看透了一切。
孙沉师兄究竟去了何处?
“周师兄,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之后,我会追随族兄而去,想来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其实从那日后,周禾就听到了很多传言,说孙沉师兄去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生死不明。
现在孙元也要去,而且这一身筑基期的修为实在令人心惊。
“孙师兄究竟去了哪里?”
周禾直接问道,在陈仪面前他不愿询问,因为他并不完全相信。
若不是那个储物袋中有封书信,其中所写与陈仪所说相同,周禾根本不会真去大晋都城,但现在是非去不可了。
孙元摇头,甚至能听到其骨头摩擦的声音。
“周师兄,不要被牵扯到这些事当中,也不要问。”
“你应该好好活着,”孙元抬头看着辽阔的天空,“这个混账的世道啊,该死的人不死,就要害死其他人。”
孙元声音里满是愤恨和绝望,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口大口的吐血,身上的皮肤白的像雪一样,看起来十分不正常。
周禾担忧的看着他,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不知道这具身体里还有多少血。
“周师兄,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在百草园的日子,虽然我修行很慢,但是我很开心。”
听着他唠唠叨叨的叙述,周禾心中有些莫名的难过,想一想,孙元好像比他还小一些。
从昨夜到现在,周禾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身不由己的被推动着,被困在不知何处而来的蛛网里。
好像越挣扎越是痛苦,孙元是如此,他也是。
周禾不禁问道:“如果那天不去德隆坊市……”
“注定了的,周师兄。”
孙元平静的看着周禾,天衍宗近几个月有很多筑基期的修士消失不见。
这里面流言很多,很多人怀疑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而孙沉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已经有传言认为,这些人都是被选中的,身不由己,只能白白送死。
周禾意识到,天衍宗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实则暗流涌动。
“不要突破筑基期。”
孙元语气诚恳的说道,同时再咳出几大口血。
然而这话却让周禾心里升起无数疑惑,在陈氏老店里陈仪说,孙沉师兄留下的委托本应在自己筑基之后才告知。
而储物袋中那封书信中也是如此,周禾确信那就是孙沉师兄所留。
但现在孙元的话却完全与其相反,周禾不知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是他知道,孙沉师兄离开之后,一定发生了超出他预估的事情。
那么这么多消失的筑基期究竟去了何处?孙师兄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禾只觉千头万绪,却理不清真相是什么。
他看了看孙元,决定不将陈氏老店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孙元即将走孙沉师兄的路,或许也是一去不回,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让其凭添烦恼。
“你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
周禾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孙元低下头,自己的骨头在衣服下清晰可见,几乎已不是人的模样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眼睛湿润,“如果周师兄去大晋都城,劳烦去中雀街见一个卖布的姑娘,替我说一声抱歉。让她不要等了。”
周禾点了点头,心里却无比复杂,既是因为孙元话中的遗憾和痛苦,也因为又提到了大晋都城。
虽然他知道这可能只是巧合,但现在他心里却觉得这个地方越来越让他好奇。
大晋都城不过是一个凡人城池,能有什么特异之处呢?
周禾不解,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去,甚至他也有可能永远的留在那里。
孙元起身离开,沿着山路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