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密谈
此处简直幽静。
忙碌的士子们只剩几个远远的小白块,两人安静下来,裴液望着湖边飘荡的小船,先开口道:“感觉.齐姑娘和之前相见的那两面很不一样。”
“.实在不幸,”齐昭华一笑。“两次狼狈的样子全被少侠看见了。”
“捉月湖的那件事情现在如何了?”
齐昭华沉默了一下,轻叹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十里路也最难走。”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齐姑娘可以找我,如果我接下了,就一定会帮你完成的。”
齐昭华怔了下,欠身一礼道:“少侠古道热肠,每次相见都体会更深。”
裴液趴在栏杆上,笑:“前两次都是举手之劳。”
“这次不是吗?”
“这次是承诺。”裴液偏头认真道,“改湖这件事,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出一份力。”
“.多谢。”
安静了一会儿,裴液忽然道:“不好意思,刚才,我听见一个尾巴。”
“嗯?”
“齐姑娘让方兄配合你为尚怀通造势?”
“.少侠这尾巴也太长。”
“方兄看起来不太高兴。”裴液装没听见,继续道。
“是,但他还是愿意做。”齐昭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人和人之间真的差很多.像他这种,我就可以想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液闻言狠狠一皱眉,然而他转过头,身旁女子脸上却不是那种令人生厌的神态,她远远望着捉月楼,脸上的表情很淡,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一种叹息。
“齐姑娘这种想法并不好。”裴液认真道。
“但有时候确实需要别人帮忙做些事。”
“你可以端正地请求人家帮助。”
“如果人家不愿意做呢?”齐昭华笑道,“所以总要看看身边有什么能用的手段,毕竟把事情办成,才是最重要的。”
裴液正要皱眉说话,齐昭华依然再度一笑,转过话题道:“少侠找我就是为了问一下捉月湖的事吗?”
“不,我是见齐姑娘伱好像和尚怀通走得很近。”裴液直接道,“齐姑娘没听过他的劣迹吗?”
“什么劣迹?”齐昭华皱眉。
裴液将张君雨之事说出。
齐昭华失笑:“少侠被骗了,这是张君雨古光二人合谋构陷他,骗他打假赛,好举报剥夺他参赛的资格,是彻头彻尾见不得人的诡计。”
裴液皱眉:“这话谁说的?”
“嗯?除了两县和翠羽,大家都这么说啊。”齐昭华倚柱微笑,“至于我这里,是他亲自告诉我的。”
“.齐姑娘,难道尚怀通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
齐昭华挑眉:“那少侠所言,是当年亲眼所见吗?”
裴液一时哑然——他所听说,自然也只是来源于张君雪。
他固然绝对相信张君雪,但或许正如齐昭华也绝对相信尚怀通。
一时裴液想起了张君雨。
裴液沉默了一下:“事实总是事实,谎言迟早被戳破。齐姑娘,我多言无益,只盼你把这事放在心里,平日好好想一想。”
“多谢少侠一片热心了。”齐昭华颔首。
这话说毕,她越过裴液肩头向后看去,嘴唇勾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裴液一转头,只见一袭飘飞的黑色大氅抱着一张重几走来,放到了一旁的货物里。
身边还有一个青衣趋步跟着,脸上挂着无奈又焦急的笑。
“您瞧.”见两人目光移来,不管认不认识,反正心中情绪终于有了个吐露之处,青衣道,“我等个搭手的工夫,又叫尚公子看见了,不由分说就搬了过来。”
“喘口气的事儿。”尚怀通直起身一笑道,其实以男子深厚的真气,自是连呼吸都没重一下,“往后有什么活计,见到了尽管叫我。”
别过青衣,他拍了拍手上灰尘,走上前来,含笑看向裴液:“这位小兄弟,咱们照面好几次了,还不曾通过姓名。”
视为目标的高大男子就立在身前,宽大的黑氅遮掩了许多日光。裴液与他相距不过三尺,对方悠长的呼吸和淡淡的气味已然迫近过来,而依六生的修为,刚刚的话不知有无被他听到。
但裴液平静得令自己都有些惊讶,身体和内心都没有升起丝毫的紧张感,他抱拳道:“奉怀,裴液。”
“哦,奉怀”尚怀通回礼,晃了晃头似是想了想,一笑道,“好地方,我见过一位奉怀汉子,很硬骨头。”
齐昭华已越过裴液走上前去,帮他拍了拍身前沾上的灰土:“你怎么下来了?”
“派中长辈们谈些事。”尚怀通随口道,继而扫了一眼货物,“这些都要搬过去的吧。”
“嗯啊。”
“那边不是还有空船?”
“.”齐昭华偏头看着他,眼珠转了一下。
“咱们去开好不好?”尚怀通低头轻声问道。
“嗯那好吧.只要不耽误你时间。”
尚怀通温和一笑:“这是最不耽误时间的事情。”
齐昭华回身便去搬东西,但勾起的嘴角还是漏了出来,尚怀通上前一步把住她手腕:“诶!我来就好。”
最终两人向裴液道别,各抱些东西,并肩交谈着往湖边而去了。
裴液眉头微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肩上忽然传来一声:“甜。”
裴液皱眉转头,对上黑猫一双碧透的眸子。
“什么甜?”
“这一对儿啊,他们不是你朋友吗?”
“.这男的就是尚怀通。”
“.哦。”黑猫点点头,“不好意思,因为我感觉你刚才身体挺放松的——这男人很坏吗?”
“很坏,你看不出来吗?”
“.我倒没有这种分辨男人的方法。”
然后它偏头看了看少年的脸,眉间微蹙道:“嗯你是不是喜欢这个齐昭华?”
“.什么乱七八糟的?”
黑猫淡淡一叹:“因为我还是有点儿没习惯——关门修炼了几天,出来就跟我说要杀个人。”
“人家跟你有什么矛盾吗——但我记得你也不是为了点矛盾就杀人的人。”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抓了把头发,“你又把我说得不坚定了——他很坏,而且就在我手边。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吗?”
在这位同伴面前,少年并不掩饰自己的犹豫和迷惘,他做出这个决定后就没打算后悔,但心中存在的一点儿不安也从未消失——这是他第一次决定主动去剥夺一个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人的生命。
黑猫一偏头:“哦所以,是你那个‘好管闲事’的毛病变严重了?”
这话语气平冷,但裴液和仙狩相处多天,两者之间的交流已很少产生什么误解——此时他便能听出来,这话里没有嘲讽、也不是反对,倒是又有些那种趣味冷冷的调侃。
“啊或许吧,但认真说好不好?你觉得,我这个理由充分吗?”
“.你在问谁呢裴液?”黑猫的语气里好像带上了些笑意,“这点儿事情竟然真让你挺纠结吗?”
它有些好奇地偏头看去,少年的面庞清朗年轻,确实带着真心的犹豫。
“好吧,那就认真说。”黑猫道,“我认真的回答就是——如果你觉得充分,那它就充分。”
“你在大路上走着,看见路旁一只蚂蚱在啃食庄稼。”黑猫道,“这不就是你面临的处境吗?”
“你可以不必理会,因为烈日下赶路已经很累了。你也可以随手驱赶、擒住,或者花点儿力气碾死它。”黑猫道,“只要你别傻傻地站在它面前发呆,然后开始思考蚂蚱的命算不算命之类的问题就好了。”
“.”裴液脸有些红了,“所以.”
“所以只是些可有可无的小事而已。”黑猫叹道,“你觉得怎样便怎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你觉得理由不充分但就看他不爽,咱们也一起把他宰了就是。因为照顾路边的花花草草不是你的任务,我只希望你能多拿一点儿工夫出来看看身前长远的大道——把它走完才是咱们真正的要做的事情。”
裴液倒并不认为人命是小事,但黑猫一以贯之的“就算葬送整个博望州”的这份坚定气魄,确实让他心中开阔了许多。
“.多谢。”
黑猫点点头:“不客气,这些小事你可以随意决定,我会永远支持你的态度。”
“哦”裴液心中微暖,而后反应过来问道,“那,大事呢?”
“大事我说了算。”
“好吧。”黑猫在裴液的逼视下偏离开视线,举起一只小爪子道,“那大事,你也有三成的决定权。”
裴液满意点点头。
然后他伸手把黑猫从肩上拎起来:“既然如此,现下正有一件小事要你去做。”
黑猫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以为我是带你来放风的啊。”裴液一笑,抬头看去,杨颜正走了过来。
“打听到了,七蛟洞私阁在六层东一阁。”他道。
捉月楼。
昨日风波还未过去,博望园其实外松内紧,一些便服的官差在楼中晃悠着。
赵大人处理完州衙的事务,才抽空过来查视一二,由于时辰到了,自然便顺便在楼中用午饭,至于在哪里用,便不足为外人注意了。
六层东一阁。
这是整个六楼位置最好的独阁,高树已不能遮挡视野,坐在窗边,连园门在内的小半个博望园都轻松收入眼中。阁中燃着香炉,一只鹦鹉在架子上跳来跳去。
男人走进来,解刀而坐,案几对面,一名四十多岁的独眼汉子早在盘坐等待。
“如何?这边已经规划好了,今日离开,四个门齐出,决计抓不到踪迹。”他有些急迫地开口问道。
男人缓缓饮尽一杯茶,平声道:“商量好了,不走。”
“.”汉子狠狠皱了下眉,抬头看着男人,“上次不是说,‘果子’成熟之日尚未可知,应该保守为要吗?”
“上面新给的回信,那边又牵扯到了麻烦的东西。如今注意的人越来越多,即便保守也难以匿形了,干脆转守为进,以快博快,冒些险把这边完成。”
“可是快不快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不是得看那果子何时熟吗?”汉子沉声道。
“只要把这人解决,就再争取到至少五天时间。”男人道,“而且这枚果子资质很好,估计足够了,到时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引导。”
“.”汉子沉着脸捻着茶杯,没有说话。
室中安静了一会儿,直到窗边忽然响起抓木头的声音。
两人同时猛地转头,却见是一只通体玉黑的小猫探出头来,从楼外爬上了窗沿。它看着架子上的鹦鹉,作势欲扑。
鹦鹉似也感受到了杀机,“扑棱”一声飞到了高处。
“不是和你商量。”男人收回目光道,“这件事情必须要这样推进。”
“.行。”汉子深吸口气,“那就干,什么时候?”
“不急,等对方先动,对方晚出招一天,我们就能多等一天。”
“.有件事情不知算不算出招,翠羽的小娘皮这两天锣鼓打得震天响,又是黄翡翠又是登阶丹的”汉子皱眉道,“却不知是实是虚。”
“.”男人轻轻敲着桌子。
“本来无论实还是虚,我们都是不理的——若是真的自然就交给小尚,若是假的便摆明是陷阱,谁耐烦接他们这招术。”汉子眉头紧蹙道,“但照你这么说,我们反而要应对了——我们依然不理不行吗?岂不又多等几天。”
“不行。此次若置之不理,果子那边就要承担压力。”男人道,“正是要你们把这份压力接过去,一举清理掉。”
“.说来容易。”汉子叹气。
“吃肉做事,天经地义。”
“.是。”汉子端茶一口饮尽,“如此说到底,接下来几天,任何地方的任何挑战,我们全部接下来打赢便是,对否?”
“正是。”
“好。”汉子吐出口气,情绪全都消失,面色平静道,“打架杀人,七蛟倒是行家里手。”
他将剩下的一点茶水倾在桌子上,伸手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圈。
“这一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圈,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戏真的很难写,一直纠结,晚了,抱歉(虽然不晚的时候好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