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无以延续，长年累月下来，凉氏一族日益走向衰败。

    傅司凉的母亲——凉许，一位温柔善忍的女子，或许也是凉氏最后一位女子。

    她的人间蒸发，无疑使残存的凉氏族人得以解脱。

    玉神缓过神看着跪拜在地，喃喃念着口诀的傅司凉。

    有些微长的亚麻色碎发被汗水浸透，如今紧贴在头皮上，他却没管，仍半眯着眼睛专注着，手里的动作一刻也没停。

    心底像有一块柔软被触动，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争抢着妄图冲出麻痹的胸腔。

    其实这么一看，我们都有在努力，只不过傅司凉外表潇洒，而我有苦从不愿意往外说而已。

    说来挺佩服乌首映的，他有自己的目标也懂得圆滑示弱，他可以任何人为他鞍前马后，只要他想。

    我曾觉得乌首映不懈，认真，上进，仙神有此觉悟才配得上我的大义，实际呢，是我们都没有向泥沼下生长，是我一时被蛊了神。

    也难怪当初我离开时说要辅助乌首映当上天至，傅司凉就怔怔地与我对视，半晌才说了一句，玉儿开心就好。

    深水大院，我无从知晓傅司凉是怎样咬牙逃出来的，幼时我俩生气，总是他先弯腰递出台阶，没想到长大了也还要他操心着和好。

    今后我还要利用你，傅司凉，我当真是对不住你。

    ‘'结束了。’‘傅司凉的声音有些虚弱，想必是改命太耗费气力。

    他站起身，拼尽最后一丝石灵力将周独险的命丝推入金光中，直到命丝融入金光不见痕迹，才释然地合上双眼，摇晃着向后倒去。

    玉神上前将他扶稳，别看傅司凉比她高上一个头，扶起来却是轻飘飘的，肌肤接触的地方都被他凸出的骨头硌得生疼。

    玉神将其上下检查一番，确认并无大碍后，便决定先将人带回玉神阁再做打算。

    毕竟无论是傅司凉亦或是自己，同司命殿结下的梁子可都不少，随便一件都能让人薅掉尾巴。

    更何况刚才貌似还招惹到了崔氏两兄弟，算了，此地不宜久留。

    玉神解下腰间的锦袋，袋中东西不多，轻易一翻就找到了传送器。

    鸟儿的形状，小巧精致，还没一只手大，翠绿色如同平静了多年的幽林小湖。

    随着阵阵石灵力的注入，湖面开始泛起波纹，传送器逐渐脱离掌心向上攀升。

    行至半空，猛得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与其说是吸力，倒不如说是由强大吸力汇成的一个小型漩涡。

    即使心有准备，眼前的黑暗还是让玉神一时无法适应，只有在一片虚无中紧紧攥住傅司凉的衣衫才能勉强获得些许安全感。

    目前市面上流通的传送器都是这样的，突然无警示的经历眩晕与黑暗都是家常便饭，更繁琐的是要求两地双方分别持有传送器和固定器才能进行传送。

    玉神的固定器在她的影侍洛帆手里。

    ‘’还好司命殿和玉神阁离得不是很远，不然远程传送可要在这传送器里忍一忍孤寂和幽闭了，这样看来，傅司凉新研究的那种传送器当真是顶好的，只是距离限制这一条缺陷，等他醒来一定要督促他早日整改。‘’玉神嘟囔着，下一秒就被无情丢了出来。

    突然的光亮迎面刺激着眼睛，一下子连屁股摔得痛都忙不上顾了。

    ‘’您没事吧？‘’后背极近的位置响起男人焦急的询问。

    玉神勉强睁开眼，看着洛帆手里捧着的传送器顿感头疼，多亏他及时接住下坠的传送器，不然任它自由下落，估计自己这会头顶又要多添个包了。

    玉神眉毛皱起，一副烦闷的样子，洛帆猛然察觉距离似乎过近，赶忙后退一步恭敬地弯下腰双手将传送器奉上。

    玉神愣住，猜到可能让他误会了，也赶忙双手接过，“谢谢，你不必如此拘谨。”

    “没有拘谨，这是我认为应该的礼节，请问要为傅长老安排医仙吗？”

    玉神低下头才恍然发觉忘记了地上的人，看来人果然不能太安静，真的容易被忽略，“不用了，给他扶进客房就好，麻烦你了。”

    “是。”洛帆恭顺应下，上前竟直接将傅司凉公主抱了起来。

    玉神极力克制住嘴角，直到洛帆的白色衣角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才敢小声笑出声来。

    洛帆利落的动作真是让他俩有种莫名的适配感。

    玉神和傅司凉认识以来从没见他心慕过哪位姑娘。

    有一段时间里曾缠着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结果被他义正词严地否定了。

    只是不知道这会他若清醒着被洛帆那么一抱呢，不知道会不会动摇。

    洛帆常年喜欢暖黄色的素衣，除了腰间的佩剑就没有了多余的配饰，看上去就是一副乖巧忠犬小侍卫的模样。

    再配上傅司凉娇弱的身姿，玉神的脑中一瞬间被红纱幔帐，洞房花烛，摇曳生姿等画面充斥，整个人笑得更放肆了。

    “可是过段时间就要去人围了，他俩不就异围了，会不会感情不太牢固啊？”

    “什么不太牢固，需要帮忙吗？”热心小狗从背后经过，玉神心头闪过一阵莫名的心虚，以至于不敢抬头对上洛帆炽热的目光。

    “没，没什么，你来的正好，我刚想去找你的。”

    “有何事吩咐。”洛帆眼巴巴求活干的表情倒给玉神整不会了。

    但一回想，自己只会窝在房间里无脑伤感，没干过什么正事，和其他阁内的手下相比，洛帆确实该闲得无聊了。

    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过两天我得去一趟人围，大概很久不回来，以后玉神阁的事还要麻烦你代理了。”说完这些玉神感觉自己更心虚了。

    其实自己平时在的时候，玉神阁也是由洛帆打理的，自己在与不在也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要是真遇到事情，洛帆处理起来比自己还得心应手。

    无辜的小狗眼眨巴眨巴，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我的荣幸，您放心，主人。”

    一句主人出口，吓得玉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虽然他的声音是真的好听，但是这敏感词太容易惹人误会了。

    之前就教过他，同其他人一样叫玉神就好，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石灵气是犬的原因，始终改不过来口。

    被捂住了嘴，洛帆的眼睛更是笑弯成了月牙。

    感觉到掌心被柔软的碰触，意识到他有话要说，玉神才打开手指，放出条缝隙。

    “主人，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也不可以吗？”

    也是，自己早就将大部分随从都遣散了，只留下了洛帆，记起来的玉神才放心地将手收回。

    私下里他想叫便叫吧，自己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非要磨灭人家的本性。

    洛帆原本还一副偷偷叫都不行的委屈样，如今却将视线放在了玉神抽出的手上，好像下一秒一个忍不住就会想要捉过来贴脸摸摸。

    察觉到他盯上猎物般玩味的神情，玉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转移话题道，“这次我的行踪对外要保密，包括各殿长老，另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完全自由，也可以去其他殿参与学习。”

    洛帆满怀期待地上前，心脏跳的砰砰响，“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话一开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失了态，只得老老实实地后退改口道，“好的。”

    见他耷拉个脑袋，玉神有点于心不忍，手不自觉地拍了拍他的头，“我信任你，所以我把玉神阁托付给你，我一定尽早回来。”

    给小狗顺完毛果真不炸了，见他添了几分笑意，玉神最后揉了两下，接着用哄小孩的口吻道，“那你现在应该干什么啦？”

    “例行公事，处理玉神阁事宜！”

    “没错，去吧，加油。”玉神满意地点点头，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洛帆，玉神径直回到房间一头栽进被褥里。

    深嗅着平日里熟悉的气味，真切的不舍包裹着全身。

    原本和乌首映决裂，玉神的心已寒，想着既然推不出浪花，那就好好藏着，等所有人忘掉自己好了，但傅司凉带来的消息和少年，却让她重燃了信心，养父之仇不能不报。

    后浪汹涌，未必不能卷起更大的浪花。

    如此想着竟不知不觉瘫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夜已过去，阳光透过片片绿茵洒在窗台上。

    蹦跶在温暖处的小兽有感应似的停下爪子，眼珠子直溜溜地望着床上的人，确认人已经醒来后，张开翅膀呼啦一声砸到了床上。

    “你呀，又吃胖了。”玉神好笑的看着已经轻车熟路拱倒自己怀里的毛绒球，抬手给它多留了点空隙。

    小兽在怀里转了一圈，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去左右扭了扭把床单堆出了个小坑，随后咂了咂吧嘴巴，一脸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在窗台上等了太久的原因，房间里很快就响起了小兽平稳的呼声。

    柔顺的羽毛蹭在胳膊上，软软的带着清晨的香气，眼皮不知不觉又沉了下去。

    昏昏沉沉中，一些熟悉的画面如潮水般霸道地呈现在眼前，一男一女血淋淋的站在黄桐树下，嘴里不断发出嘶哑的呻吟。

    无边的幻境中，玉神和他们遥遥对望，两方一时都没有动作，站累了，玉神就稍稍动弹一会，做起了战前准备，他们是熟人了。

    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玉神还小，确实被两个人错节的骨肉，赫然的伤疤吓得不轻，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他们的外貌。

    玉神也慢慢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梦境，而是一处隐蔽的神秘空间。

    虽然她翻遍古籍也没能知道自己为何会通过梦境来到这里，但想着这么些年不仅没发生什么坏事，反倒自己在与他们的交手中不断精进了实战技巧和攻击能力，也就没再深究。

    “喂，你们两个，还打不打了，今天怎么这么磨叽?”在为了乌首映难过的时间里，玉神唯一的消遣就是找他们痛快的打一架。

    有一瞬间，玉神甚至猜想这两人不会是被打怕了，今日才不敢贸然出手。

    这边正思考着，另一边两人的武器却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呜咽的声响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小声的抽泣，颤抖中仿佛蕴含着数百年的隐忍。

    昔日里总以鲜血残肢掩盖真实的两个人却陡然开始卸下伪装，玉神愣在原地，看着他们变化，眼底是无法忍下的慌乱。

    他们对其来说亦师亦友，这样突然的坦诚相见她不清楚缘由，也并不期待。

    数百年来太多期待落空，她见过太多变化别离了，每一步，都是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