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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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太祖密诏

    当晚,大家就住在陈三甲那座占地数亩的深宅大院里。

    按照计划,明天一早去佛山,到陈三甲的那家天方冶铁场去看看。

    王恕主动要求跟马文升同住一间屋。

    等到夜深人静,王恕拉着马文升秉烛夜谈。

    “约斋,你说殿下到底什么意图?”

    “石渠先生,你的话,我不明白。”马文升答道。

    王恕看了他一眼,想辨别出是不是在装傻。

    “在佛山镇好好的,突然就要去崖山凭吊和拜祭。完了后今天在官道茶馆里,又提到本朝官吏俸禄与前宋俸禄,言语间对前宋官制有褒赞之意。你说,殿下什么意图?”

    “或许是无心之言。殿下思绪一向是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还做事是天马行空而步骤不凡。”王恕冷笑一声,“约斋,你不要装傻了。无心之言,这话要是刚出京师时跟我说,或许还信。”

    王恕盯着马文升,不客气地说道:“约斋,你受殿下影响比我深,思绪已经能跟上殿下的...嗯,那个逻辑思维。你,应该品味出殿下的意图,说说吧。难不成还要我持礼向你请教不成?”

    马文升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石渠先生,我也只是自己胡乱猜测的。”

    “那就请把你的胡乱猜测,说一说吧。”

    马文升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

    “李芳有抄写殿下在崖山的凭吊之文,是殿下亲自拟稿书写的。石渠先生有看吗?”

    王恕摇摇头,坦诚地答道:“殿下的文章,不要说跟李东阳和刘希贤比,就是启蒙受教的同龄人都比不上,文理不通,难以入目。”

    马文升笑了。

    “殿下又不要去考进士状元,要文采干什么?再说了,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在研究太祖祖训,在国制条律和治国理政上,制文诗词没有精力顾及,可以理解。”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你说说,殿下的凭吊之文里,说了什么值得你单论的?”

    “悼崖山之烈,嗣中国之华。”马文升轻轻念道。

    “这字句,确实是小儿之作。”王恕先是不屑,很快脸色一变,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一句,好一会才抬起有些惊恐的脸,对着马文升说道。

    “悼崖山之烈,嗣中国之华。这是有大明传嗣前宋天命的意思?”

    马文升只是点了点头。

    王恕腾地站起身来,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约斋,众所周知!太祖即位告天文中有说,‘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然后又在明诏大诰里说,‘正名定统,肇自三皇,继以五帝,曰三皇曰两汉曰唐宋曰元,受命代兴,或禅或继,功相比,德相侔’。”

    王恕的声音变得颤抖。

    “约斋啊,太祖皇帝的这些文字明白无误,定下我们大明国祚,嗣自前元。殿下想越元嗣宋,这...这...这个改弦易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变故啊!”

    马文升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殿下虽然天纵英姿,但怎么会想得这么深远?在下这两日苦苦思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殿下有此念头?”

    “那你想到了吗?”王恕紧张地问道。

    马文升站起身来,走到门后倾听了一会,发现没有任何动静,又坐回到座位上,挥挥手,示意王恕在自己旁边坐下。

    伸过头去,嘴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或许太祖在禁内留有密诏,被殿下找到了!”

    “太祖密诏?”王恕的眼睛瞪得滚圆。

    马文升点点头,往下分析自己的理由。

    “当年兴明灭元,天下思元者不知几凡。听说诚意伯刘公当初也以元臣自居,耻于‘投贼’。被太祖再三延请,软硬兼施,这才出山进应天府入仕。”

    “为了顾全大局,消除抵触,太祖斥乱贼,正前元,自诩继国祚于元...”

    王恕懂了,“你说太祖当时明诏继国祚于元,只是权宜之计?”

    “是的,太祖皇帝的行事风格,实用为上,好变不拘泥。”

    王恕知道马文升这是在替太祖皇帝遮掩。

    只要读过国朝初年记录的人都知道,太祖皇帝,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去年还叫人家“老先生”,说什么“吾为天下屈四先生耳”;转年就说人家是前元降官,担心他们会“昼臣而夜盗。”

    去年还给勋贵功臣挨家挨户发“免死铁劵”,相约什么“与国咸休”;转年就挨家挨户地籍没株连,勋贵公侯斩杀殆尽。

    马文升继续说着自己的分析。

    “太祖预料数十年后,前元遗老故民,应该会死干净了。大明上下,没人还记得前元的事体。于是留下密诏,到时候就拨乱反正,正前宋国统?”

    马文升这脑洞大开,让王恕目瞪口呆。

    “这...真是难以想象。”

    马文升又补充了一些佐证材料。

    “太祖最重亲情,可是他的父母亲,兄长侄儿,诸多至亲之人,都因为前元的横征暴敛,活活饿死。石渠先生,你觉得太祖皇帝会喜欢前元?”

    对啊,马文升说得没错。

    太祖皇帝确实顾念亲情。对亲人,对同村旧友,真是好到不得了。诸多亲笔拟定的诏诰文书里,都能看到他对双亲兄侄惨死的痛惜——从此推理,他肯定会痛恨造成这一惨剧的前元。

    按照太祖皇帝的作风,他痛恨之人,尸首都拼不全。要不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太祖皇帝早就把前元溺进马桶。

    还继国祚于元?

    越想越对,但此事体兹大,王恕还是不敢轻易相信。

    “这道密诏,为何数十年无人知晓?”

    马文升的脑洞在继续大开,“密诏嘛,当然是秘密收藏了。石渠先生,洪武年后,我大明经历了一次靖难。”

    王恕身子一弹,猛地坐直了。

    “南京那场大火,想必烧死了知道这封密诏的知情人。太宗皇帝决计北迁后,南京禁内的大量文卷,被搬到京师,应该与其它诏书大诰混在一起,灰尘蒙覆,再无人知。”

    建文帝突然消失,太祖皇帝交代给他的某些话,肯定不会转述给太宗皇帝了。

    密诏遗命的传续,有断层了!

    “偏偏殿下天资聪慧,酷爱翻阅太祖诏书大诰,无意间翻到这封密诏,于是才有这番言论。殿下虽年少,但做事慎重,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贸然以密诏示人,只是不断试探和暗示我等...”

    马文升摊了摊双手,王老哥,你都脑补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恕又继续说道:“约斋,我曾经听好友说,宫里传言,景泰三年四月,殿下被阉贼舒良下毒,几乎亡去,魂飞九霄,得太祖点化,重返人间,然后如同开了窍一般,不同凡人。”

    “以前我以为是无稽传言,现在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啊。”

    好家伙,王老哥,你脑补得比我还要圆满啊!

    两人对坐,脸色越来越凝重。

    许久,室内传来一声长叹声,然后是幽幽的声音:“嗣祚继轨,景命惟新;肇建隆基,洪业永固。”

    第二天,大家准备出发时,王恕和马文升找借口把朱见深请到偏院,说是有要事商议。

    等到院子只有三人,王恕和马文升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你真得找到太祖密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