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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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无名尸

    当然对于这个事情,现在的我根本不会信,也压根没往心里去。

    这么越听越荒唐的故事一听就没有任何根据,可能纯粹是老刘信口开河张嘴胡诌来的,光想吓唬吓唬我,哪像我现在完全能当个笑话,听一听就过去了。

    但我小的时候不知道啊,我甚至不觉得这是我能经历的,我又好奇又害怕,听故事一样的追问他,然后呢?

    他说他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女的,也觉得小孩子会乱说,可我还给他在告别厅指认对象,他便委婉转告了那具遗体的家属,据说他们还送了锦旗。

    锦旗确实有,还是老刘指给我看的,但内容肯定不会是什么:“妙手神匠修理仪容,死人感动开口遗言”之类,所以我时不时就怀疑老刘也是为了保证谎言的完美和真实性,随便给我指了一面。

    甚至我要是过段时间在听他讲这个故事,给我指认的说不定就是另一面了。

    虽然据他讲的,这明明是我小时候经历的事,但还是能吓到八九十岁的我,正是胡思乱想的年纪,因而每当晚上就觉得屋子里到处都是人,梦里都是,等时间长了听得多了,胆子不见了,才吓不到我了。

    但用来吓别人倒是屡试不爽。

    把我吓到的是别人讲的带着恐怖、诡异、悬疑色彩的故事,这并不影响现实里我白天在殡仪馆该干啥干啥。

    但我确实情绪迟钝,天生无胆,从小就对殡仪馆这个环境,逝者这个对象,尸体这个物品,难以产生任何恐惧、害怕和畏惧。

    但眼下这个情况,已经远远超出我的认知经验。

    我“从业”多年早已建立起来的职业观,甚至是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受到了严重冲击。

    这是我不曾应付过的场面。

    死去的人躺的好好的,又坐起来了!

    在三更半夜的殡仪馆。

    坐起来的尸体。

    一时之间我的脑子断线了,也许很长的一会,我被震的完全懵住,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冷静,冷静,要用科学的武器战胜一切牛鬼邪神。

    肉体的行动无非是神经刺激的肌肉收缩,就算大脑不发出指示人体也可以做出反映,比如膝跳,难道是死亡后肌肉神经还保持着的短暂抽动吗?

    这倒是我第一次见到发生在人的身上。

    例如在市场上买肉的时候,有的肉比较新鲜,都已经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案板上了,把肉片下来一片,肉块里面还能看到那神经抽搐着扭动,带动整个肉一缩一放的,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我就深深的记住,觉得特别有意思。

    就像现在我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但是如果参照这个原因,假设成立的话。

    那么它不应该做仰卧起坐吗?

    现在尸体安静的坐的,挺直无比地面对着我,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越是紧张的场合我好像还越容易跑神,甚至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些别的,就像上小学被老师叫起来答题我还要愣一会神。

    我以前好像在哪里看过,还是听过的一个有点类似这个情况的故事。

    有一个人,忘了叫啥......就叫他王麻子吧,身为厨子的王麻子要把一条蛇的头剁了,这种蛇是当地最出名的特色,它的肉质极其鲜美,数量稀少,价格昂贵,够涨面子。所以也是达官贵人们最喜欢的一道菜。

    但是,这种蛇有剧毒,倘若不幸咬伤了人,此人不出五步必死。

    王麻子呢,是为数不多的能操刀这道菜的名厨之一,在一次杀蛇的时候,就算王麻子百般小心千般注意,结果还是因为一个不留神,让狡猾的毒蛇挣扎着咬住了他的手!

    王麻子为了保命,只能愤怒的迅速砍下了自己的手!

    然后扔下刀赶紧出去包扎。

    包扎期间王麻子听见放着毒蛇需要料理的隔壁屋子里,有刀砍东西的声音,咣咣咣咣的直响!

    但是明明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追着那毒蛇用力的剁一样。

    等王麻子包扎好回来的时候,完整的毒蛇被剁成了很多块,犹如一滩蛇泥,死相极惨,而他的断手握着那刀,已经不动了。

    就好像是他的断手复仇般的斩碎了那条蛇似的。

    会不会是尸体痉挛?

    人死亡的一个瞬间,肌肉立即强硬、收缩,并迅速变的僵硬,将肢体固定在临死前的姿势。

    尸体痉挛可以是局部,也可以是全身的。

    局部尸体痉挛是肢体的某些肌群保持临死的某一个状态,比较多见,全身尸体痉挛比较少见,我就从没见过,这和死亡之前短时间的心理和身体状态也有关,收到刺激有一定概率会出现。

    大部分我能接触的遗体不会出现这个情况,某些特殊的遗体会出现,对法医参考调查刑事案件比较重要,民事丧葬之中一般见到的不多。

    我一边不知所措的冒冷汗,一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试图合理解释我面对的情况。

    这又不太可能,这是尸体僵硬维持的状态。

    不过万幸,在我跑神的这段时间里,我没动,感谢它也没动。

    外面响过猫头鹰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远去,从窗外略过,我一下子魂归本体,脑子清醒了。

    啧,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自己吓自己。

    僵持半天,我还是动了,起身镇定心神,向它走过去。

    它一直安静的维持这个姿势没动,我把对方顶着的布揭下来,想看看这位还有什么没完成的遗愿,或者对人世间还有什么留恋或者执念,能让人家挣扎着坐起来,然后我看到了两个空洞的眼眶。

    啊呦。

    眼珠子么得了。

    这尸体奇怪的特征难得勾起了我的好奇,随手摘下来旁边的记录簿开始翻翻。

    上面写的潦草简单,这是具超时却无人认领的尸体,这种不算多见,但每年也不是没有。

    这个时候被山里的村民发现,应该是被周围秦岭大山里的水,顺着河一路冲出来,最后搁浅到岸边的。

    身份猜都能猜出来,应该是哪个高校的学生、户外探险家或者是什么艺术家、摄影师之类,去户外旅游、写生、徒步、拍摄什么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按规定的路线行走,没有专业的向导,或者同团队走散,走进未开发的区域,结果不出意外的迷路了。

    然后夏季山里降雨量大,随随便便就汇集出来之前没有过的河流,冲掉走过的路,高龄树木横行,加之行走间没看清脚下,失足落水淹溺或者被困住得不到救援而死的,不是高海拔地区使人行为不谨慎,加之心理侥幸造成失温,都会让人轻易死亡。

    本来进化掉体毛的人相比于有浓密毛发和尖牙利爪的动物,在复杂的野外就更危险。

    尸体全身满是伤口,多处骨折且眼珠为何缺少的原因不明,另外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一般能到这里的尸体,都是已经由公安拍照登记过,并且超时无人认领,准备火化方便存放的。

    大张应该是本着职业操守,可能不忍心人都死了,不但没有联系到家属还要早早烧掉,以及把他作为常规的练习作业来简单做了缝合,说不定他是真有啥急事才离开,结果给忘了没把人家放回去,而自己又再没能回来过。

    我看看尸体上的那些缝线痕迹,啧啧称奇。

    即使能理解大张毕竟刚刚上岗没多久,什么还都差得远,我以为当初只有我开始缝合的时候,技术已经差的极致,却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差的。

    我虽然没见过大张缝出来的其他成品,但就算是这具尸体实在无人认领,可这缝的,也太差了吧。

    怎么能这么丑。

    要拿老刘话说,他拿脚缝的都比我们手缝的好。

    丢先人。

    秦岭的风景确实好,没啥可质疑的,中国的南北分界线,景观独特。

    风水学上还被推崇是华夏文明的龙脉,还有很多珍稀的动物植物,像什么朱鹮大熊猫金丝猴红豆杉,印在课本上老师给我们从小说到大。

    ‘太白积雪六月天’的著名太白山;道教圣地的终南山;五岳之一的华山,都很著名,听宣传得久了,我都能娓娓道来。

    我住的地方离秦岭还算挺近,虽然从没有真正去过这些景点,但我如果遇到外地人,还是不会吝啬我对秦岭的赞美的。

    秦岭的风景独好也是大部分人公认的,每年都会有很多采风写生摄影旅行的驴友或者艺术家组团去,然后总会有那么几个失踪的案例,这好像就是一种定律,没有哪年没有出现过的。

    特别是现在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去旅行,旅游业也在发展,不知道是年少轻狂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我从小到大都记得,每年这个时候,和老刘吃饭的间隙就会在广播里听到寻人启事和官方救援报道,鼓励周边村民多多注意,鼓励民间团体参与寻找。

    迷信的村民则说是因为山神需要祭品,这些人是被冥冥之中选中的。

    一旦出现人员失联,官方就会立即出动警察、综治队员、消防员、医护人员和有经验的登山队、救援队救援人员前往搜救,运气好的救上来还活着,就赶紧送去医院抢救;运气不好的就是半路不幸救治无效身亡或者找到了遗体就通告是遇难了,直接送来我们这;最不幸的一种情况就是,只找到了遗物或者压根就找不到任何线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统称失联。

    尽管每年都有相关搜救报道,进山旺季也有规劝的信息铺天盖地,但还是每年都有人趋之若鹜,总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危险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这种搜救往往伴随着一定概率的搜救者的牺牲。

    更有被营救上来的人转嫁怒火,明明是他们自己不听规劝,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困住,被营救了不反思自己的行为,不表示感谢,反而指责、投诉、控告营救人员不专业、不及时,这种营救随着矛盾升级,也可能会伴随着搜救者的死亡。

    所幸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周围有搜救人员牺牲的新闻。

    又扯远了。

    我认真看了看尸体的缝合情况,堪称惨不忍睹、不忍直视、不堪入目。

    活着的时候可能都没遭这么大的罪吧。

    好好的皮缝的满是褶皱,缝线歪七扭八,就像身上爬满了多足纲动物,谁看见谁都得吐。

    大张应该和这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杀祖灭门之仇?

    我觉得敲诈大张的事可以等下次,很有必要创造机会让老刘亲自来过过目,然后看老刘把大张往死里抽。

    不是我见死不救,这是大张应得的。

    所以这位也是嫌弃自己这活不好吗?

    下去投胎了也确实是被耻笑的丢人程度。

    毕竟半夜三更,气的都坐起来了。

    我一时好笑,觉得自己有病,可能是困的脑子有点转不过筋,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你躺下,我就给你按个眼珠。成不?”我半开玩笑的真就说了,也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有病。

    坐起来的人毫无反应,安安静静的瞪着黑咕隆咚的眼眶看向前方,我轻轻扶他的肩膀,他顺势倒了下去。

    这人还没做防腐,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不过没人认领,存放了这么久算给他面子,防腐用料还要钱,一般是有家属负责死者的遗体做的步骤,既然省略了这一步骤,那我也不多事了,省点时间抓紧给他缝好了,等明天扔进焚化炉一了百了。

    就当他是答应了吧,我对自己说,转身准备继续去工位上干活,猛地余光就瞥见,窗外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形。

    安安静静的趴在窗子上,正在死死盯着我看。

    看身高不像是老刘,也不是看炉子的哑巴老汉。

    老刘和哑巴也没有大半夜趴在整容室窗户上窥探的爱好!

    再一次可以说我毫无准备,太突然了这情况,那一瞬间我还没反应过来,全身的汗毛先炸了起来!

    不大的殡仪馆,凌晨时分,除了老刘、我、看炉子的。

    为什么还有第四个人?

    为了让家属能对逝者修复整容有所了解,以及对他们有所安慰,我们在整容间正对我们出入门的墙上分别按了两处不是很大的圆玻璃,防腐处理的尸体之后会在这里进行修容,可以让家属能看到里面一些简单的情况,也算聊以慰藉。

    不过这么些年我从没见过哪家家属真的会通过这扇窗户看他们的家人是怎么被我们化妆或者缝的,他们甚至不会来这里,外面常年空无一人,俗世的人们敬而远之。

    所以透过小窗户能看到外面光影变化的走廊,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人生第一次,深更半夜有个人不睡觉,就站在殡仪馆的整容间外,趴在不大的窗户上,盯着里面看我缝尸体!

    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了,我不知道我被注视了多久,要是我没看见就算了!我一直都不会知道,可是我怎么就看到了!

    我没法装作我没看到,真的差一点,我刚才就直接吓得跳起来了!

    我的心能从胸膛里跳出来,我的脏话在脑子里不断冲出来!

    我甚至觉得心跳声在这空间里有回声。

    死人对我来说不可怕,我不怕死人,活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活人弯弯绕绕的心思更多,可能防不胜防。对死者我往往抱以十二分的敬意,因为我面对的是曾经活生生的人,他们不过是这里的旅客,他们的亲人信任我们而拜托我们做这份工作,接下来他们的不会醒来的亲人就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以为坟墓里的孤魂野鬼,可能是他的父母、子女痛苦着强烈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亲人。

    但现在他大爷的是什么时候?

    三更半夜,午夜十二点了吧?

    或者一两点了吧?

    正常人,谁这会不睡觉?谁在外面乱跑?

    谁跑到殡仪馆来?有事吗?

    半山腰上荒郊野地里的殡仪馆,整容室外面出现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的陌生人,盯着里面看我他大爷在干什么?

    接二连三的惊吓让我很慌、非常慌,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拖着女孩和那缝的丑丑的男的尸体,我们一块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整容室的窗户是常年封闭的,玻璃窗户片直接镶嵌在墙里,打不开,大小也不足以让一个人通过,一般我们会推着整容好的遗体通过内部专用的出入口,走专门的通道到达消毒好的告别室,防止出现污染。

    但是我明知道那人进不来,和我现在害怕的手抖有关系吗?

    他是变态杀人犯或者有恋尸癖吗?

    还是说精神病院的墙让前几天的大雨冲倒了,跑出来的神经病?

    我的汗往外直冒,要被吓得控制不住正常人的思想。

    一晚上接二连三的惊吓换,谁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