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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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惹是非

    沈芊芊走了,骆长清却烦闷,虽已习惯这位大小姐总爱凭自己的观念左右他人,亦知她没有坏心思,但也难免气结于心。

    而又不禁念及她之前那番言语,更是一时难安。

    “你失神的那一刻,脑中闪过的人是谁?”

    “瞒着那个人已经够辛苦,为何还要瞒着自己?”

    这话不断萦绕耳边,扰她的思绪,乱她的心扉,叫她手中一片竹条削了许久也没成形,再稍一用力,那竹条“咔嚓”一声断在了手里。

    她默默起身,于厅前久立,天色已晚,门外街市上行人却还熙熙攘攘。

    匆匆而过的人们各自奔波,她也只不过是这奔波众人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而已。

    她摇摇头,将那一丝分神尽力掩藏。

    欲捡断裂的竹条想看一看是否还能做别的用处,忽有人狂奔而入,扑到她面前关住门,上气不接下气喊:“师父!”

    她拉起来人,见他发髻凌乱面上有些许淤青,不由攥紧他的衣袖:“阿寻你怎么了?”

    孟寻苦道:“都是顾掌柜那个为老不尊的,你可别怪我们,他非要拉我和大师哥陪他去城东戏园子听戏,结果倒好,惹了麻烦他先跑了,害得我和大师哥被人追着打。”

    她更是震惊,慌乱向外看:“那澜儿呢?”

    “那个……他被顾掌柜灌了不少酒,跑不快,而且他还说要帮我挡一下那人,就……更慢了些,不过师父你别担心,那人是冲我来的,应当不会为难大师哥的。”

    “冲你来的?”她焦急扶住他,“你不是说顾掌柜惹的事儿吗?”

    孟寻躲过她的目光,言辞闪烁地回:“就是顾掌柜起的话头啊,说那戏台上的花旦褪了妆有多么花容月貌,我就想认识一下么,结果呢,那分明是个大老爷们,而且还是个打小练过武生的,身手别提多好了。”

    他大喘了口气,也回头看了一看,继续道:“更要命的是,这大老爷们竟有断袖之癖,我一时言语不当跟他起了冲突,他便要抓我,我打不过他,只能先逃回来了。”

    他话才说完,忽听门外有重重敲门声,同时有清亮的声音斥道:“姓孟的我已打听到你住这儿,你给我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砸了!”

    孟寻大惊失色:“糟了,大师哥没挡住他。”

    “你先躲一躲,我来应付。”骆长清见此情形忙将他往后门推。

    “可他万一伤害你怎么办?”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又没得罪他,你快走。”她将人推到后门,转回身去开门。

    拉开正门,眼前站着的是个十分清秀的公子,细眉凤眼,眼尾还留着红色油彩,他信步走入,瞥见骆长清不安神色,他甩了甩衣袖:“你不用害怕,我从不对女人动手,把那姓孟的叫出来,我不为难你。”

    骆长清还未及说话,忽听细微窸窣之声,她暗暗回头,正见一抹灰色身影闪过,她没好气地皱眉,佯怒咳嗽了两声。

    那身影正是孟寻,他不放心把师父丢在危险处境,被推出门却又潜了回来,躲于楼梯扶栏的隐蔽处静观其变。

    好在那公子没察觉这动静,他在厅内徘徊几步,掏出丝帕垫在一椅子上,缓缓坐下,双手抱于胸前:“你不说,我就在此等,等不到人,我是决计不会走的。”

    她只得走过去,好言道:“他哪里得罪了你,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若是需要什么补偿,你尽管开口,我都替他赔你。”

    公子瞥了她一眼:“你是他什么人,姐姐吗?”

    “我是……”

    “管你是谁,总该不是他家室,这小子说他未有婚配呢,他惹了我就别想跑,我不爱美娇娘,偏钟情男子,这……”他眯眼看着眼前人,“这有错吗?”

    “没有错。”骆长清坦然道,“只是不管男女,都该讲个你情我愿,强求不得啊。”

    “哼。”对方又恼了,凤眼一挑,“我强求?适才在戏园子里,明明是他非要扰我!”

    此时于暗处的孟寻叫苦不迭:“你那时候你着云袖戴花钿,我哪知道你是男的啊?”他悲愤地拍在扶栏上,叹自己做了这一桩荒唐事。

    却不想没留神,拍出了声音,前厅椅上坐的人一听,立马起身快步而来。

    孟寻顿然慌乱,想从后门逃出去还得穿过楼梯,那人已走过来,他是绝对没有这么快能穿过的,他上下打量须臾,惊慌之下思绪如泉涌,忽然灵光一闪,翻身越过扶栏,“蹬蹬”跑上了楼。

    走近的人循声看去,已不见人影,但必然是要跟随的,他眼含凌厉迈步上楼,一步一步走得掷地有声。

    骆长清阻不住他,只能心内打鼓随他上去。

    二楼是他们的住处,此时都熄着灯,也自不会有人,那小哥在回廊慢慢向前走,一间间缓缓推门。

    前面三间皆无动静,尽头第四间是骆长清的房间。

    他在气头上,不管乱闯人闺房是否合适,于这房门口站定,慢慢抬手。

    而不待他推门,那房间忽“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

    但见一罗裳女子巧笑倩兮,缓步走出。

    门外二人同时惊呆。

    那女子满面娇羞,不言不语,只瞪着一双无辜怯弱的眼,越过公子,朝骆长清走来,近到她身边,立马挽着她的胳膊,摇了几摇,而后将脸埋入她肩头。

    骆长清的胳膊随她摇晃了几下,便抚抚鼻子,轻咳一声,面对那还未反应过来的公子温声道:“对不住了,原不该骗你,但其实公子你要找的人,是位姑娘家啊,他为出门方便扮了男装,扰了公子,委实抱歉。”

    那公子恍若雷击,原地愣了半晌适才回神:“姑娘家?”

    他上前几步唤这罗裳女子抬头,女子顺从抬起,廊下无灯,公子只看得唇红齿白的面容与婀娜纤瘦的身段,确是女子姿态,而那发髻钗饰与身边女子大同小异,都是寻常人家的装束,全无异样。

    他垂了垂眼:“果真是女子?”

    “果真。”骆长清信誓旦旦,这语气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我对姑娘没兴趣,算我倒霉,打扰了。”对方脾气过大倒心思单纯,他十分干脆,当即抱了个拳,说走就走。

    如此容易就被骗到了,也是难得一见。

    只是自她二人身边经过时,犹觉心有不甘,补充道:“你们姐妹挺相像的,只是姐姐挺和气,妹妹就不行了。”

    他见两人肖像,仍先入为主的当他们是姐妹,说罢愤然又落寞地离去。

    他走了半晌,廊下二人才终于喘口气,骆长清瞪着面前人,又气又想笑:“穿我的衣服,亏你想得出来!”

    孟寻自觉骗过了那公子,洋洋得意:“我这是妙法啊,我竟才发现我有这本领,你看看我的发髻,还有我脸上的脂粉,是不是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倒别说,确实有几分像姑娘。”她摇摇头,又正色道,“不过以后不可再惹事了,还不知澜儿在哪里呢,我们赶紧出去找找。”

    孟寻点头,正欲先回屋换衣服,却听楼下一声喊叫,却又是那公子在门口。

    “糟糕,还是被他察觉出来了!”两人一惊。

    骆长清当机立断:“阿寻你从院子后门赶紧跑出去。”说着便往楼下走。

    “师父……”

    “不要废话了,他不是说过他不碰女人吗,我不会有事的。”

    孟寻只好不再多言,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后院。

    骆长清定定神,再度打开门迎上那公子,心内七上八下地琢磨着如何跟他解释。

    公子冷着脸走进来,却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径直走至之前坐过的椅子旁,将还铺在上面的丝帕抓起,塞到了袖中:“我的东西忘记拿,故回来取,打扰了。”

    他又大步离去,留身后之人过了会儿才回过神。

    骆长清长出口气,忧心地朝后门看。

    孟寻已无危难,她有心想先去找岳澜,可全然不知岳澜在何处,略一思量,只觉还是要先追到孟寻,再与他一起去找。

    她顾不上提灯,从后门迅速追出去。

    小院后门出去有一个小土坡,野草漫布,秋来野菊幽香,再往前走是一片枫树林,若在白日,便是满目红叶,似新娘的十里红妆,常惹姑娘小姐们流连忘返。

    天已暗,树林自是无人,却未见孟寻的身影,但料想那家伙应跑不远,她快赶几步,穿入枫林之中。

    女子身影徘徊在林间,耳边有脚步声渐近。

    来人竹青外袍随风轻动,脚步略有蹒跚,慢慢向她靠近,是从这后门抄近路回家的岳澜。

    岳澜惊异走来:“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不待回应,岳澜又止住了步,懊恼着道:“我身上有些酒气,还是不要离你那么近了,非是我自己要饮,你应当知道我一贯不饮酒的,我今日才知顾掌柜爱听戏,也爱饮酒,偏偏还非要拉上旁人,听戏也就罢了,总要我们陪他一起饮酒,阿寻那家伙耍滑倒掉了许多,结果倒好,顾掌柜可就盯着我一人来了。”

    他解释完,四处看了一看,蹙眉继续道:“师父你是来迎我们的吗,或许顾掌柜跟你说了,我们在戏园子惹了些麻烦,但也不打紧,我与那小哥交了几回手,他说只是要找阿寻问清楚,我放他去了,我想,这个时候他们大抵还在交谈,但那小哥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痴心错付罢了,男女皆一样,倒不如让他们把话讲清楚,也就没事了。”

    林间微风拂过,一片红叶落在他的肩头,他抬手拈起,看着面前的背影,又道:“师父,夜晚风凉,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