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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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荒唐人间

    她慢慢侧目看他,眼神空洞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许久后,她缓缓起身,淡淡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找不到他。”

    她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我歇一歇,你看几天店。”

    “那好。”孟寻不再多说,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上一回他们误以为大师哥离开的时候,他曾经见她流泪,可这一次,她的面上只有木然,似无悲,亦无喜。

    人的繁杂感情,大概也不能只用喜与悲来定。

    之后好些天,他没见陈二公子再来过,想来,那些猜测都是他自以为是了。

    可该走的人已经离开,他不知人去了哪里。

    他只记得那晚,他没有走远,后来,他走出去将地上的人扶起了。

    那人朝他苦涩一笑:“你瞧,她还是推开我了。”

    回到长清斋,那人简单收拾了些衣物,他的东西本也不多,打一个包没用多长时间。

    孟寻应当阻拦,可对方说:“你还要我如何面对她?”

    孟寻答:“你不是跟我说过,只要她愿意,你就会留在她身边,一生敬她为师,断无其他念想,这样又有何不可呢?”

    他摇头:“在此之前未曾切身而感,如今我知道,我做不到。”说罢又笑,“未必永远不回来,等我找到能够面对的办法,我就回来,所以,你不要拦着我,我强留在此,亦是煎熬。”

    孟寻只好让了路,总归有办法的,他想。

    只是如今的长清斋又少了一人,从未分开过的家人,只剩下他,他握紧拳,想自己决计不离开。

    可那“半生孤独”的话语总在他的思绪中侵蚀,叫他无措。

    他发誓即便师父赶他走他也不走,他还要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所以究竟缘何孤独?

    他寻不到原因,又无可遏止地去信这样的话语,到最后只能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尽力让自己不去想未定的将来。

    门前有熟悉的人经过,沈大小姐挽了发髻,这倒是稀奇,他站起来招招手,冲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梅秋挤了挤眼,毫无意外换来一记白眼,沈芊芊倒是进来与他打了招呼,说是要去给县令大人当媒人,顺路过来,又听说他师父在休息,便不准备打扰了。

    但孟寻无比惊异,追着她问:“县令要去哪儿说媒啊?”

    “乌衣寨。”

    “啊?”他险些平地摔倒。

    “我初听的时候,跟你一样的反应。”沈芊芊笑道,“前两天还闹着剿匪,今儿可就要说媒了,这转变也太快了,原本是安排秦县丞去的,可他对那女匪有意见,不肯去,李大人就委了我去,不说了,我先走了。”

    她出了门,又回头道:“此事稀奇归稀奇,但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吧,你这一直不可思议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孟寻但笑不语,对方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直到人走远了,他才拍着桌子:何止不可思议,他简直要捶胸顿足!

    为什么天天打架的两方都能在一起,而他大师哥与师父多年相亲相爱,反倒是落了个离散的后果?

    “哎,世事多荒唐,造化总弄人啊。”许久后,他只得叹道。

    沈芊芊上了乌衣寨,下达纳彩,赠雁登堂,布置了一下寨子里的物件陈设,过几日后,又来询姓名庚帖,核生辰八字,徐燕来不厌其烦,亦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只得随口胡诌。

    待沈芊芊第三次上门纳吉,她终于是耐不住了,问道:“还有多少流程啊?”

    “纳徽请期,再亲迎,至于亲迎的时候那规矩可就多了,新郎赋诗作文必不可少,新娘更多事情,首先自己不能走,必须要有人搀扶,下轿时脚不能沾地,拜堂时以扇遮面……”她掰着指头算。

    “行了行了。”徐燕来连连摆手,“我是江湖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一切从简就行了,这些繁文缛节全都不要行不行?”

    “那不行,李大人可说了,一切按照规矩来,不能委屈你。”

    “我不觉得委屈啊。”徐燕来连忙道,“此时从简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你让他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

    沈芊芊只好回去与李牧延说了一下,过两天又来乌衣寨回复:“大人说了,不能从简,必当按规矩来,一样都不能少,你的话他不能听从。”

    徐燕来怔了怔,沉默须臾,没再说话。

    过几日沈芊芊再来送礼,却被退了回来,连带着先前下的礼也一并交还,她去找徐燕来,只见对方嘴角勾起不自然的笑:“我不嫁了。”

    “什么?”一语惊了所有人。

    沈芊芊想起什么:“你还是嫌太复杂?李大人注重规矩,这不是正好说明了他尊重你吗,风光大嫁难道不是女子们的期许吗,怎么到你这里刚好相反了?”

    徐燕来摇头:“不,不是这样。”

    她推开门,看着满山青翠,已是春天了,花香袭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按部就班一丝不苟来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他遵守的是他那些教条规矩,而不是他的心,即便是已经……我依然没有在他心中占据一分一毫的地位。”

    “你不能这样想。”沈芊芊连忙安慰她,“有多少是两情相悦才结为连理的啊,我还不是如此,如今与杨连祁不也慢慢互生好感了么?”

    “不是所有人都会日久生情,你不必多言,只把我的话转告给他就是,他没这份心思,我让他负责也没用,我这样在他身边只会让他越发生厌,生活在一起是徒增烦恼罢了。”徐燕来说完,走了出去,留下身后的人一脸茫然。

    追寻的人已近在咫尺,这人却又退缩了,但诚然她说的也没错,不是所有朝夕相处的人都会有情。

    如此看来,情意大抵一如世事无常,难以捉摸。

    沈芊芊回县衙将这番话转述,李牧延神色未变,只淡淡点头,仿佛这样的变故跟他压根没关系:“知道了,既如此,那你就不用再去了,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她回礼告退,刚转身,又听身后人叫住她:“你还是帮我再带一句话给她吧,本官答应娶她,永远会算数,她若想通了,可随时来找我,即便她不来,本官亦承诺,除了她不会再另娶她人。”

    “嗯。”沈芊芊点头,把话送到。

    可这人一直未曾想通。

    乌衣寨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杂乱,县令不来娶亲了,也不再来剿匪,山匪们不用随时收整与清洁。

    县衙里大抵也恢复了平静,只是……过于平静了。

    李老太太因为婚事未成与李牧延吵了一架,两人好些日子没有说话。

    这一架两人争论许久,李牧延不甚委屈,明明自己已妥协,是对方突然不同意,而李老太太一语道破:“拿着官腔处理家事,换做任何一个姑娘都不会同意的。”

    他不作声,李老太太又道:“说来说去,就是因她为匪,你心有嫌隙。”

    他仍然不吭声,李老太太愤然而去。

    日月更迭,归于平静的彼此,一切如旧。

    长清斋倒是热闹了些,陈升鸿与骆长清讲和,非但讲和还欲合作,陈家纸鸢种类不多,硬翅沙燕是他们的代表,陈升鸿决定专注这一类,若有客户需要其他类型,他都会引荐到长清斋,同理,长清斋遇到需求沙燕的客户,也会推荐鸿渊坊,再有些别的要求,两家还会聚在一起商议。

    百姓们起初不能理解,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两家如此合作必不能长久,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发现,他们这般经营,出货效率高了许多,质量也精进了许多。

    而大多数客户已留下了“潍远县纸鸢”的印象,非鸿渊坊或者长清斋纸鸢,这亦是县令的期望。

    另外博州刺史常大人也履行了诺言,当真帮他们做了宣扬,那具有安神功效的门神纸鸢在博州盛行,引得慕名而来的客户应接不暇,六渡街也好,陈家巷也好,近些时日都是人头攒动。

    陈升鸿思及长清斋人手不足,主动帮他们担了大部分的制作工序,骆长清只负责设计就好,再过一段时间,他干脆将这一部分工人直接转交长清斋管理。

    骆长清趁此与他立了些规定,规定上说明,这些工人的雇主仍然是鸿渊坊,只是支配权在长清斋这里,长清斋给他们酬劳,同时也按人数定期给鸿渊坊一定的报酬。

    陈升鸿倒是不在意钱财,起初不打算要报酬,但骆长清执意坚持,他也只好不再客气。

    潍远县的纸鸢生意一时红火,而未曾想,他们这样的雇佣也启发了其他商家,合作互利的模式在潍远县渐渐成型,以至于很快滋生出一些专门做雇佣生意的商人,这些商人自己手下无活计,只为需要的商家提供工人,从中收取相应报酬。

    沈芊芊的父亲沈老爷便是此行业第一批的参与者,他手中的扇业不太景气,但善于两面迎合的他倒十分适合此行,做的风生水起。

    陈升鸿如今经常与长清斋来往,基于两家的婚约,既然已经撇清,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他觉得惋惜,但又没法干涉弟弟的决定,便也作罢。只是他终于想起了一个问题,向骆长清问道:“怎么好像许久没见到岳小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