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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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寻一人归

    沈芊芊回到杨家,听说杨连祁在阁楼上,慌张跑上去,推门便道:“我在京师碰到了小风,没有在开什么茶馆,他被关起来了。”

    杨连祁似乎没听清楚,反应了会儿,方笑道:“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吧?”

    “声音本来就像他,何况他以前在潍远县的时候喜欢跟乌衣寨那一群小土匪打打闹闹,他们之间总用口哨相约,我碰到过好几次,口哨声没错,说话的声音更没错,一定是他。”

    “那……也不能说明被关起来了啊,也许只是住在那儿。”杨连祁又道。

    “可门是从外上的锁,小风脑子是不太灵光,但他又不是痴傻之人,犯得着上锁吗?”沈芊芊踱着步,“这陆大人在搞什么鬼,他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我们只是旁观者,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你我都与陆大人相识,他的为人也都清楚,如果连他也是歹毒之人,这世上就没有良善之辈了。”杨连祁摇头。

    “可人是会变的啊,他现在当官了,名利权色哪一个不是诱惑?”

    “心怀天下之人,位高权重是助力而不是阻力,他曾在我病危之时背负我去寻医,也曾放弃自家利益想造福更多的人,就算如你所见,我也信他另有苦衷,小风应不会有危险的。”杨连祁推开楼上的窗,往外看去,“不说此事了,你且看眼前,怕是麻烦要来了。”

    从阁楼上刚好能看见六渡街,人潮汹涌,来时的疑惑又涌现,沈芊芊生了另一个想法:“又是那些杨派的零散艺人吗,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们?”

    “不是,这一次不只是杨派,各派艺人都来了,他们要找的也不是杨家,是陈家。”

    “啊?”

    杨连祁缓缓道来,这些天,朝廷的确对民间禁言,堵了悠悠众口,杨家危机解除,生意渐渐恢复,这本是好事,可听说皇上也有所耳闻,听闻了这些消息,却不禁迁怒到别的事情来。

    据传皇上愤然:“又是纸鸢,这些人才消停几年?还闹到朝廷上来,看来这些年对他们是太疏忽管制了。”

    他虽没有像当年先帝那般将纸鸢一艺全都切断,但因龙颜大怒,这个刚刚卷土重来将要再次焕发光彩的行业,只是一夕间,再度被打压到尘土里。

    潍远县的纸鸢坊生意以可见之势冷清了下来,那先前的繁华如同昙花一现。

    他们本已经冷清多年,对大多数人来说,守着本县小小的生意,早就是常态,他们不能贪心,往后这样也过得下去。

    可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那是又一次灭顶之灾。

    各派在民间的零散艺人,甚至是杂派艺人,他们本就步履维艰,在二十多年前没有放弃的人,不知等待多久,才看到这么一个将有起色的希望,这些年坚持下来的,早已经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心中的痴爱与信念。

    信念可以崩塌一次,可没人能够承受第二次。

    这不再只是杨派的危机,他们也没有精力再去找一个已经改行的杨家给什么说法,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要救一救眼下的状况。

    当年是四派带领此行走上巅峰,如今他们还是信任四派,当然,除了穆家。

    四派只剩陈家,他们来到潍远县,要请陈家出面请命,还给纸鸢一艺勃勃生机。

    他们在六渡街看了许多的纸鸢坊,而后涌入陈家巷。

    陈升鸿本身也在水深火热之中,可要他去请命,他却没有办法了,别说皇上,就连京官他也够不上。

    紧急关头,他只得拉了弟弟出面,陈华渊的生意遍布各地,总该认识较多的权贵之人。

    陈华渊义不容辞,先尽所能给这些人在本县安排了住宿,而后又与他们在一起商议了好些时日,他梳理了自己生意上所有的相识之人,最后得出结论:“达官贵族是有,但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真没有,我还没有那个本事。”

    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他又道:“谁能想到,那长清斋的一个‘天女散花’,惹出这么多的事情啊,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在她接受杨家图谱的时候阻止她。”

    众人一时沉默,须臾后,有人义愤填膺道:“没错,都怪那个长清斋,窃取杨派图谱也就算了,还让我们再陷困境!”

    陈华渊一愣,连忙打自己的嘴:“我只是有些感慨,是我失言了,诸位千万不要怪他们,你们想一想,就是因为这个‘天女散花’,纸鸢一行才兴起了啊。”

    “哼,原本朝廷已经不太压制了,兴起是早晚的事儿,如今倒好,昙花一现的兴起,换来的是更为凛冽的寒冬,这有什么用,走走走,我们去找长清斋要个说法去!”

    “对对对……”有人附和。

    陈华渊无奈:“大家冷静一些,你们是来找办法的,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长清斋的掌柜是个柔弱女子,诸位莫要为难她。”

    “知道她是女子,但这时候了,男子女子有什么区别,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因为她,日子过得这般艰难,还不能去出出气吗?”

    “好,你们出气,就是逼得那长清斋关门罢了,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管他有没有用,起码心里好受些。”

    一行人离开了陈家,纷纷涌向长清斋,他们非是要来打砸一番了事,而是定要逼得如他们一样,没有糊口的生计。

    他们住在潍远县,一时半会儿不肯走,不必上门闹,只将此坊种种“恶行”宣告,他们都是内行人,发现丝毫问题都能放到无限大,诸如那安神的门神纸鸢,有一人闻香后身上泛起了红疙瘩,这足够他们大做文章,质疑长清斋的纸鸢会影响人身体。

    这说法瞬间就漫天飞,而事实上,那人但凡闻到香薰都会不适,可没人在意,他们惯会断章取义,也能从专业角度说得头头是道,本地生意市场有限,外地客户了解不多,很容易听信这些说法,而各类质疑层出不穷,甚至见到纸鸢上飞落一只蚊虫,也能演变出数个诋毁。

    他们这般别有用心的分析,官家能阻了造谣生事之人,却不能去压制这些所谓行业探讨,李牧延也无能为力,身为一方父母官,把这群人赶走的方式他也不能做。

    慢慢的,这些消息彻底阻断了客户,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长清斋关门了。

    偌大厅堂,这是第一次在大白天失去了通透明亮,骆长清静坐在堂内,外面人声鼎沸依旧是热闹景象,可一门相隔再与他们无关。

    孟寻小心翼翼地问:“师父,还能开得下去吗?”

    “不知道。”她垂眸,“我已经领略了各派汇聚到一起的力量,即便这一次能挺得过去,他朝被他们得知我是穆家人,那时候一定是比现在强烈十倍的腥风血雨。”

    “师父你何必总是看到长远的悲,未来还有诸多的喜啊,事情总在变的。”

    她笑了笑,沉默良久,忽问:“送你的镯子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随身带着呢。”孟寻从怀中掏出那个绞丝嵌金扣镯,透过镯子中心看她,“你看,我保存的多好……”他的话语微顿,凝神思量片刻,淡淡一笑,“师父,你想让我走。”

    对方轻蹙眉头,看向他身后空旷的幽暗:“此时走,未尝不是好事。”

    孟寻自是不肯走,可他分得清眼前人的关心与忧心,他需要成全她的关切,才会让她不再有那么强的的负罪感。

    但他也不能弃她而去。

    他站起身,道:“好,我出去走一走,帮你寻一个人回来。”

    “你说什么?”

    “不说二遍。”他笑道。

    长清斋关门三日后,孟寻亦一骑扬尘,驰骋千里而去。

    他由北向南,从京师过,到过胡商聚集之地,因为了解那人,所以走了他的踪迹,那人走走停停,他马不停蹄,三年的路数月走完,在回程的时候,追上了他的脚步。

    相遇的时候已近博州地界,岳澜听人唤他,以为还是安郡王,怒而回首,却见故人至。

    孟寻追上他,看他风尘仆仆的面容,那眉目依旧清朗,三年岁月不减少年气,又添许多沉淀的坚毅。

    他看清来人,温和一笑,孟寻便知道,他这次回来,不管面对什么,都不会再离开了。

    但还有疑惑:“什么郡王,你竟认识王爷?”

    岳澜没好气道:“上回去京师的时候误打误撞的相识,这趟出来又遇着了他,被他跟了好些时候,前些时候我定要归家,他劝不得,就恼怒而去,方才我以为他又追来了。”

    “啊?”孟寻惊了,“听上去这王爷的性子可有些古怪,你这样不怕得罪他?”

    岳澜点头:“他也许是生气了,但无所谓,话说,我听说家里出了事,正要赶回去,你怎么……反倒是跑出来了?”

    孟寻叹气:“我希望你能回来,可又怕你不肯,因此想找到你,好生劝说一番,你瞧我,原本准备了一堆的话语,但眼下看来,都白费了,原来不用我劝,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岳澜笑起来,眉眼中淡然又宁静,他抬眼看看暮色四合,古道上荒草丛生,周围静谧的无端,那些前尘已在心中消散,剩下的是平静的念。

    只有念想,不再执着。

    他浅声道:“赶路无趣,不如你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