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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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信念

    李牧延回首。

    秦六缓声道:“他们的信念已散,就算这牌子没摘,他们也还是会走的,即便不走,这一行,怕是也不会再做了。”

    李牧延静立了会儿,默默转身,许久后方道:“我不曾放弃,他们却已先放弃了。”

    秦六叹气:“我们非身在其中,并不能感同身受,不过一个穆派后人,当真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李牧延蹙眉:“当年天子也不过是因为穆派一人,封了此行二十年,你我眼中看到的是穆派一家,可是因穆派之祸,导致皇室后继无人一时混乱,又致后来朝堂动荡,乱臣当道,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

    他负手在院子里徘徊了几步:“骆姑娘身份的揭发,绝不单是对此行市场巨大打击,怕是朝堂上,亦不会轻易罢休的。”

    秦六脑中闪过那明哲保身的话语,忽而一问:“那大人你的态度呢?”

    他私下鲜少叫他大人,此时称呼,意欲提醒他的身份。

    李牧延想也未想:“我要帮着这些人,哪怕……”

    后话他没说下去。

    哪怕,身为一个小小县令,叫外人笑他不自量力。

    秦六又失望又欣慰,也不知这两种心情是怎样交织在一起的,他想起了一些往事来,生怕自己欣慰的不值当,试探问道:“你要帮他们,是为了……谁?”

    “为纸鸢一行在潍远县有过辉煌,我信将来还会有。”他道,说完看对方神色,纳闷了一下,思量片刻,了然于心,“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对骆姑娘有意,哪怕是我已成婚,还是这样觉得,今日正好与你讲一讲,我以前对她的确颇为留意,但那是为了我母亲,我初见骆姑娘,就知这样的人,母亲不会挑剔,那时候我自己亦分辨不清,把留意当中意,不过,我从对她的留意中,慢慢了解了情感,而因为了解,我就明白,我没有对她钟情。”

    他想起曾有一次在六渡街与骆长清同行,那时候她问情因何所起,他道不知,如今想来,应先从懂情开始吧。

    因为开始懂得,所以,当他母亲后来又十分喜爱徐燕来的时候,他已能够用自己的心来思量,他懂自己亦没有对徐燕来动情,便不再去为了母亲而对她有所留意。

    说起来,委实枉费徐燕来一片痴心,若是她早一点出现,或许就不同了。

    秦六放下心来,回到方才的问题上:“但是,即便我们有心,怕是也无力啊。”

    李牧延不再说话,这道理他又何尝不知呢?

    他在院里负手久立,透过高墙向六渡街的方向看去。

    岳澜刚收到了一封信,说是信也不算,只是有人传来的纸笺,没信封,连落款也没,但也不需要看落款,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四弟,需要帮忙吗?”

    岳澜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自禁地点了下头,心中已在想着无奈回王府的情景。

    生意做不好,就回去当王爷,混的好了,搞不好还能当个皇帝。

    这若问别人怎么选,听起来就跟骂人一样。

    可王爷不好当,皇帝更不好当。

    是真的不好当,不是辛劳操心,是一不小心,就沦为傀儡的那种不好。

    但当王爷毕竟还有一头好:能搞定很多百姓们搞不定的事情。

    他点头后,再看下一行,差点将纸笺撕掉。

    那人说:“这回就算你主动来找我,我也帮不了了,你们真是好大胆子,穆荣是什么人,害死小皇子的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朝廷在严查罪臣余孽,那前骠骑将军的府邸都给抄了,作为穆荣的女儿,竟敢这个节骨眼亮身份,皇兄都要气死了,若不是先前将军府的孤女一事,这穆寒筝定性命不保。”

    他所言将军府孤女自是余雁归,原本朝廷有令这些罪臣余孽一个不留,可之前皇上出游碰到过这小姑娘,姑娘聪慧伶俐,皇上有几分喜爱,下令饶她一命,此举开了先河,于是这一次有朝臣觐见,禀道既然将军府孤女可以网开一面,那么穆家孤女也应一视同仁。

    皇上很想鄙夷道你跟人家小孩比什么比,可是这觐见之臣说的又不无道理,他饶了骆长清性命,但也对那臣子道:“陆大人,朕可以饶她,但纸鸢这一行,哼哼!”

    他不用颁布旨意,也不需特别交代,只上朝时给群臣一个脸色,下面人就知道怎么办了。

    京师大多数百姓对当年天子登基了解的很详细,有人暗暗想,纸鸢艺人们可以恨穆家,百姓们可以恨,忠臣良将也有理由恨,但唯独你恨不得吧,若没穆家害死小皇子,能轮到你这王府庶子来当皇帝?

    但也有看得通透的,知道越是如此,皇帝才越要表明自己要为那小皇子报仇的心,哪怕他梦里笑出了声,表面上也要做出苦大仇深义愤填膺来,否则如何来体现他的宅心仁厚?

    下了朝,群臣各自离去,从京师到州郡,这纸鸢一行再落谷底,没人留意祸起之物源于那郑小姐炫耀出的牡丹纸鸢,诸人只记得穆家后人就是罪魁祸首。

    潍远县又冷清了下来,这一回没有人来给那些纸鸢坊贴上封禁条,是他们自己卸下精心研制的成品,静悄悄关上了门。

    关门后,他们约好最后一聚。

    一行人从六渡街走过,路过长清斋,那儿的门头牌匾已经摘掉了,天气甚好,这大门却只能紧掩。

    厅堂内昏暗,大白天也不得不掌灯,骆长清坐在桌前画图纸,孟寻打旁边转了一圈,叹道:“师父,你现在还设计这些有什么用?”

    她不抬头:“这不是我的设计,只是在效仿我爹以前的图稿,之前不敢将穆派纸鸢特征做的太明显,以至于我爹有很多十分精妙的设计都不敢做,如今,倒是不怕了。”

    “即便不怕,可惜它们也没机会面世了。”

    骆长清的手一顿,怔了会儿,笑道:“也不一定啊,能活着,总有希望的。”

    孟寻奇了:“师父,以前都是你颇为悲观,时而忧虑以后,那时候我总要劝慰你,如今,你倒是变了不少。”

    骆长清的目光瞥向岳澜,眼中皆是温柔:“这是可以改变的。”

    心中有爱,就有支撑。

    但岳澜此时没看到她的神色,那大门响起敲门声,他开了门,见几个协会里的老先生站在外面,为首的两人平日与他交好,在行业内也有些威望,一位人称王老,另一位称严先生。

    他们不肯进,只在门外低声道:“岳公子,我等仔细想了一想,其实你给过我们很多好的提议,比如那竞技纸鸢,你之前实实在在帮过我们,而且你虽然是那穆氏的徒弟,但不算罪人之后,我们不怪你,并且前些时日多有得罪,今儿特地来给你陪个不是。”

    岳澜愣了须臾。

    道歉,哪里有这个必要?

    他痛心道:“诸位严重了。”

    王老道:“除了来道歉,还有言语相劝,岳公子请定要听我等一言。”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岳公子你一表人才,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你趁早为自己做做打算,莫要在这女子身边耗了。”

    严先生也道:“我们是实在看好你,才与你说这肺腑之言,你先前在她手下学艺也就罢了,如今她这大门是决计不能开,你再在此,只会招惹闲话,坏你往后声誉,你这大好年华,不管在何处,在哪一行,都能做出一番成就的。”

    岳澜安静地看着他们,此话听起来极刺耳,可他不能生气,这些人临走前尚能想到他,还特地来与他一番嘱托,是真心实意为他好的。

    只不过是他们认为的“为他好。”

    他向他们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也有劳各位费心,可我……不愿走,这其中自有缘由,各位好意晚辈心领了。”

    来人始料未及,狐疑地相互看了几番,又齐齐朝岳澜看去:“你有什么缘由?”

    严先生思路活络,反应过来:“可莫要说你看上了这女子,咱们这一行虽然只是个手艺营生,但还是讲究门派规矩的。”

    岳澜嘴角微勾笑意,挺起脊背,整整衣服就要承认。

    然而王老先他一步,嗤笑一声,冷嘲道:“那穆氏已经腹背受敌,在本行是没有立足之地了,而若是再添师徒这些私事,怕是她在世人面前也断无颜面了。”

    岳澜到嗓子的话无奈顿住,慢慢咽了回去。

    严先生道:“说起来,穆氏倒也不算年长,他们站在一块,看着竟还般配。”

    王老回道:“这话说笑了吧,就算那穆氏年岁不大,也是师徒有别,这行就这样,他们要是能走到一起啊,除非,咱们这些半埋黄土的人往后还能在此一聚。”

    严先生苦笑:“再相聚,不大可能了吧。”他继续道,“岳公子,你定不是那不守规矩之人,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叫你不愿离去?”

    岳澜踌躇了会儿,笑道:“等诸位重聚于此,我便告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