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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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今去天涯鬓已斑

    好半天后,严先生道:“你说的是,我们起码……没有病痛折磨,不该轻易放弃,王老,要不咱们……”

    “呵,没有病痛折磨,但我们经受的穷困,他杨少爷可是从生下来就没体会过。”王老讥讽道,“生存与生活,对有些人来说是同等重要的。”

    “王老,咱们年岁都不小了,你想想看,还有多少年好活,这不长的余生,不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吗?”有人也劝道。

    王老瞥了那人一眼:“你说的好听,可我还没到那个境界,我的人生尚在解决温饱的程度,没工夫去想有没有意义。”

    严先生想再反驳,但对方毕竟比自己年岁大些,他不好太不知礼,静默想了想,干脆看向身后众人:“你们呢,如何决定?”

    那些人议论纷纷,过了会儿,有人伸头朝杨连祁问:“你这儿既然在招募,可会要我们?”

    杨连祁连忙拱手:“当然,求之不得。”

    “可是这行现在怕是赚不到钱了,你能要我们多久?”

    “诸位放心,内人方才已说过,无论有多困难,我们绝不会放弃,只要诸位想留,可一直呆在杨家,杨家还有些家底,诸位工钱一定是不会缺的。”

    不少人听此番话动了心,他们本来就走投无路,杨家肯收留,且还可以继续从事此行手艺,这算是柳暗花明了。

    但也有些人不为所动,他们或道自己不属于杨派,不愿进来窃取杨派技艺,也不想将本派与人分享,而也有一部分就是不看好,认为杨家做不了多久,此时离开尚能落个有骨气的好名声,到过些时日再被杨家辞退出来,那便大大失了颜面。

    再有的,便是对此行完全心灰意冷了。

    王老便是如此,他朝众人望了望,哀道:“连陈派都关门了,就算杨家重新开始又能怎样,还能指望半路回归的羸弱少爷力挽狂澜重整此行吗?”

    他心内悲切,一时顾不上给杨连祁留面子,杨连祁不生气,只耐心道:“前辈,我自然没本事力挽狂澜,可……我能保证,诸位在杨家,不会再流离失所,也能够好好继续这行手艺。”

    王老嗤笑:“可我要的不只是如此。”

    “前辈您尽管开条件。”

    王老转身:“你给不了。”

    他穿过人群,形单影只的往前走去,一行人自动给他让了道,有人想伸手拉他一把,但想一想,还是收回了手。

    他走了一会儿,有几个人才走出来,跟他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大多数留了下来。

    严先生看着王老背影即将消失在视线,忍不住喊道:“我在潍远县等着与您重聚。”

    那背影没有回头,只是抬臂摇了摇。

    王老与跟随而来的几人,回去拿上了包袱行当,当天就往县城外走。

    才至城门,见李大人等在那里。

    李牧延见到他们微微一怔,没记错的话,打算离开的不是有很多人吗?

    既然人不多,这是好事。

    他迎上来人,先自诩后辈行了一礼,再劝其留下。

    王老性子执拗,若是肯留,方才在杨家就不会走了,李牧延苦口婆心还是没能将他们留住,也只得黯然让路。

    王老想要走得果断,可是出了城门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回头一瞥,倒看见了城门附近上空飞了只纸鸢,那是一只软翅纸鸢,重叠三层翅膀,各层色彩皆不同,简单描绘的祥云图纹,却有层峦叠嶂之感,当中一个葫芦样式,勾画了藤蔓环绕,藤蔓上还有绘制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马上就要飞走。

    身后有人惊叹:“好精妙的画工。”

    王老点头:“不想竟还能见到这般精致的唐派纸鸢,得,齐了,没遗憾啦,走吧。”他转过身,笑起来,“我跟你们说,咱们出去后肯定能发大财,你瞧,临走时还能看到葫芦,这说明我们都会有福啊。”

    “如此,那就借您吉言了。”几人附和着,一步一步往城门外走去。

    李牧延负手看着他们的身影,终究是无奈转身。

    也许叫他们离开的,不一定是生活,还有信念的崩塌吧。

    或许陈家改行,是击败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牧延想去一趟陈家,可踌躇几番,还是打消了。

    人家自己的生意,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么,他有何权利干涉?

    而他如果这时候去了陈家,兴许还能阻止些纷争。

    陈升鸿听了陈华渊那做生意只看利益的言论,十分不满,痛心疾首指着他道:“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你看看,你答应穆家退婚的时候多么大度,那时候不还很好吗?”

    陈华渊缓缓笑起来:“看来大哥还是不了解我啊,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了。”

    他在陈升鸿周边环绕了几步,继续道:“‘天女散花’的纸鸢窃取杨派鸣哨工艺,这消息是我传出去的,此行第一次刚有起色就遭遇危机,众人围攻长清斋,那就是我要看到的结果,只可惜,竟叫那岳澜小子搞出什么竞技纸鸢,又把这行带起来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陈升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那么,这一次呢,牡丹纸鸢的泄露,是不是也因为你?”

    “这你可莫要冤枉我,牡丹纸鸢不是从京师传出去的么,我可不知这东西在京师,也没能力阻止那些权贵小姐们。”

    陈升鸿的脸色微缓,总归,还没那么可恶。

    他极力让自己心平气和,深吸了好几口气,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若不想让我开鸿渊坊,跟我说就行了,找人家的麻烦做什么?”

    陈华渊眯了眯眼:“不想叫你做此行是一方面,我……向来是个记仇的人。”

    “记仇?”

    “穆寒筝退婚在先,瞒我在后,且还未退婚就当着我的面与岳澜亲近,委实没把我放在眼里,我陈华渊也不算是没头脸的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陈升鸿想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他退婚有损你的颜面,原本我都想找他们理论一番的,可看你这么大度,我还以为……你无所谓呢,你……你是不是挺喜欢的她的?”

    为情所困,往往让人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他觉得能谅解。

    可陈华渊道:“没有啊。”

    “啊?”

    “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穆寒筝很出众吗?”

    陈升鸿顿了顿,那女子在他看来是合适,可要说比她出众的,的确大有人在。

    但这样的话,他弟弟记恨人家就有些不对。

    可他仍然给自己找了理由:你瞧,穆氏身份败露,能给长清斋,给这行带来多大的冲击,而他弟弟早就知道穆寒筝身份,却没有说出去,就算是记恨,也不是什么都做的,单凭这一点,他还是觉得他能原谅。

    陈华渊瞥了他几眼,似看穿他的心思,暗道:“早知道穆派后人身份有这样大的影响,那我早该悄悄公布出去啊,哎,都怪我想得太多。”

    他先前道穆氏好歹留了后人,这是不是说明,皇上其实还是看重穆家的,并不想让穆家绝后,如此的话,穆家后人的身份若是亮出,没准皇上念及旧情,还会给她恩惠呢,要是那样可就不好对付了。

    他带着这样的思虑,觉得隐瞒住了是最好的,然而直到此时才看出来,天子没有他这般绕了几道的思绪。

    他看陈升鸿没有想象中狂怒,轻松下来,也得意,悠然道:“行业走到这一步是他们活该,明明二十年前就该放弃的东西,偏偏要坚持这么久,哎,大哥你是没看到,那天我去县衙把牌子摘掉后,他们一个个,几都要哭了,你说,这至于吗……”

    “你说什么?”陈升鸿的脸色刚刚缓和,忽而又凛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揪着陈华渊衣领,“县衙的协会牌子是你摘的?”

    “是我叫人摘的啊,那牌子当时可是我出的钱,贵着呢,我花钱办的不能摘吗?”

    那时候他尚在众人面前演着光风霁月的佳公子,而且因为东西要挂在县衙,也可趁此与县令多多接近,他便无偿接了这个活。

    他现在的模样当然也还是翩翩公子,可是到底也不像人们眼那般和煦温润,他的喜恶,不能以对错来评判,也许站在他的角度没错,但他让陈升鸿失望至极。

    陈升鸿憋着一口气,眼都憋红了:“你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就是,何必去摘那牌子,你眼里看到是那牌子值多少钱,可对这些同行来说,他们看到的是希望和前景都被丢掉了啊,他们因此以为人走茶凉,心内找不到归宿了,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又怎样……”

    “啪”的一声,一巴掌落在陈华渊脸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愣了一下,才惊愕看着眼前人。

    陈升鸿目眦欲裂,那表情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一时没明白,方才提及害长清斋中途关门停业他没生气,害这一行遇到危机他没生气,只不过摘个牌子,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