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一亮，孟寻扣响骆长清的房门，与她告辞。

    昨晚问了许久他都不肯细说，眼下骆长清也没法再问了，只好由他去，他是为了她踏上行程，骆长清的感激多过疑惑，一再问询此行可会有危险，孟寻十分肯定的摇头，她稍稍放心。

    孟寻站在门外，瞥见了她房里的骨灰坛，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想来这也算是重逢吧，巧合的重逢。

    他再去与岳澜道了别，便策马而去。

    岳澜今日起得比平时更早，他要去协会里把他们二人之事公开。

    然还未至，竟见今日协会热闹，

    大家比他到的还早，满屋子人嘈嘈杂杂。

    他心中咯噔一下。

    看样子有人比他提前了一步。

    他站在厅外，定定神，有几个人瞧见他，出门相迎，一面笑一面拱手道:“岳公子，恭喜啊，你们骆掌柜是不是快要出阁了？”

    他面不改色，淡淡回道：“诸位如何知晓？”

    “哎，昨个儿晚上陈家挨家挨户知会，叫我们今天早些来说有事情与我们宣布，这不，今早上陈二公子就来了，竟然跟我们说，原来他与骆掌柜有婚约啊，穆陈两家联姻，这算是咱们行业里不小的事儿，大家伙儿正商讨着送什么贺礼呢。”

    这人说完又拍拍岳澜肩膀：“岳公子你不够意思啊，此事你未必不知晓，昨天还不说，真是……”

    他们哈哈笑起来，如今这个行业稳步发展，他们手里的生意也平稳，衣食无忧又安逸，比以前心情好，即便这儿男人比女人多，但聚在一起还是难免喜欢谈论着家长里短，陈穆联姻，另两派都知晓，但其他人便不知了，他们初听闻，甚觉稀奇，议论个不停。

    “但为什么是二公子呢，二公子不做纸鸢一行啊，我还以为会是陈大掌柜呢，两派联手不是更好？”他们仍在说着。

    “哎，你也不能只站在咱们这个行业上考虑啊，好歹是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那陈二公子样貌万里挑一，家财万贯，还宅心仁厚，而且……”回话人左右看看，低声道，“二公子比他哥哥脾气好太多了，陈大掌柜谁能跟他相处得来？”

    这人点头称是，两人又私语几番，什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字字传入岳澜耳中，他慢步走进厅内，有人来向他问：“你师父日子定了没啊，婚事准备怎么办啊，对了岳公子昨天说的你心上人到底是谁啊，等你师父成婚后，你也可以考虑了……”

    他顿住脚，向那人看过来，带着沉稳的笑，缓缓回答：“师父的婚约不会履行。”

    “什么？”这人一怔，连珠炮的问话戛然而止，而周边有几人听此话也停止了谈论，诧异看他。

    他提高声音，重复：“师父不会履行婚约，那婚约是上一辈所定，她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这……”此话叫满屋子人都听到了，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面带疑惑，莫非还能选到一个比陈二公子更好的吗？

    而听岳澜继续道：“至于我的心上人，就是师父。”

    “啊？”刚刚沉寂的大厅又陡然喧哗，他们瞬间不能淡然了。

    “我早就觉得有苗头了，原来你们两个在一起了，怪不得，怪不得，不……使不得，使不得……”

    “哎，还以为骆掌柜多么冰清玉洁，不想早已经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枉我平日那般敬佩她……”

    “岳公子我看你平时做事挺得体的，这回怎的如此糊涂啊……”

    岳澜安静听他们说话，明明跟他们无关，他们却莫名其妙的震惊与气愤，不堪话语围绕在他耳边，有劝诫也有怒骂，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场皆是他父母长辈。

    他只等这些人将情绪全发泄完，再缓慢而坚定地道：“门当户对的观念古往今来害了多少有情人，我知晓诸位会有如此反应，也曾一再思量该如何让大家接受，然而眼下看来，说再多的话语都是徒劳的，根深蒂固的思想改变不了，今日只是与诸位知会一声，那陈家的婚事在我们这里，从来都不算数，师父已退了一次，不过是再退一次罢了，至于各位前辈的劝诫，恕晚辈不能听从，有何后果晚辈想得清楚，也有本事承受。”

    周遭人的拳头打在棉花上，反是争论不起来了，他们眼看着岳澜转身往外走，满肚子的话憋得难受。

    可说来说去左不过那些个意思，岳澜不消一一听，也不必再一一回应，这些人先前能到长清斋闹事，那是与这个行业安危存亡有关，他认了，而这件本就是私事，原本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听他们的意见。

    他离开后，满屋的人才炸开锅，有人愤恨拍桌，道岳澜从来没有这般不和善过，也有人咬牙切齿，道他鬼迷心窍，大好青年前程将毁，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绕到了女子皆为祸水的话头上来，又引得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发火，与他们争吵起来。

    一时间双方吵闹个不休，女子们横眉怒目几欲出手。

    隔壁县令大人听到动静，疾步赶来。

    他劝诫了争吵的两方，那说错话的中年男人给几个女子赔了礼，气喘吁吁道：“我是说那骆掌柜，可绝没有代表你们所有人啊，只是说话的方式不对而已，大家往后都要共事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这番话算诚恳，女子们慢慢消了气。

    李牧延了解详情后，淡然道：“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们为何要干涉？”

    那男人道:“怪只怪他们的身份太特殊，穆派原本是四派之首，我们这一行，曾经多少年以穆派为尊，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有很多人看着，此为其一，其二，穆寒筝也好，岳澜也好，他这一门是人才辈出，一步一步带着纸鸢一艺由颓败走向繁荣，若说提及潍远县，外人率先想到的是纸鸢，那么提起纸鸢，哪个不会想到他长清斋，这两人赫赫有名，可既然声名远扬，就不能私德有亏，否则一不留神便会天下皆知，我想，咱们此行成因为他们，败，也会因为他们。”

    众人连声附和几句，而后便都沉默了。

    那二人重新带起了纸鸢一行，这些人感激，可也因此，他们被捧得太高，以至于，人之常情的事情到他们这里却不能做了。

    李牧延环视一周，看他们有的垂着眼眸，有的紧锁双眉，公与私向来不可能分得清明，他早有体会，但这些人多少是有些愧疚的，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单就这一点，又好过那些百姓们。

    他静默须臾，叹口气道：“这一行重新繁盛是不容易，其中经过许许多多的努力，也正因为如此，再想叫它一夕崩塌，也不会那么轻易，如果仅仅是因为一对有情人走在一起就叫它消亡了，那只能说，还是此行的根基没打好，其中有在场所有人的责任，不单单是两个人。”

    众人微怔，相视而望若有所思，窃窃私语片刻后，仍有人道：“但说到底，他们就是败坏了门风啊。”

    “这个也应该由穆派自己处理。”

    “穆派……穆派传人不就是骆掌柜她自己吗，李大人您这话等于没说啊。”

    “可本官的确在按规矩办事。”

    那人愣了一下。

    后面人小声谈论着，有人说李大人的话有些道理，也有人说他毕竟是局外人不了解这行业的规矩和现状，谈论之后，又有人道：“也罢也罢，其实我们现在纠结这些问题都太早了，陈家不还等着娶人的么，如此又要怎么办？”

    “这个……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声音接道。

    李牧延瞥了眼声音的主人，是个尖下巴八字胡，那人猝不及防对上这一个冷眼，忙闭了嘴。

    李牧延那不悦的话语终是没说出来，这儿已不再争吵，其他的事情他从为官者身份来说不便多管，当下便负手离去了。

    他一走，这八字胡才抚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纳闷道：“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严先生走过来：“提起骆掌柜与岳公子的事儿，咱们管得比谁都宽，而到了陈二公子那边，却说不关我们的事儿，想想我们的确做的不厚道，我看，我们既不能接受这边，那边也一视同仁，不去过问即可，莫要多话啊。”

    八字胡思量了一会儿：“说的也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岳公子若不是骆掌柜的徒弟，他们本也相配。”他顿了下，回头望大门，又道，“李大人以前公事上从来不掺个人情绪，现在好像变了许多。”

    “人心都是血肉而生，不可能一成不变。”

    他们再谈论几番，到最后各怀心事的散去了。

    这天不到晌午，骆长清与岳澜的事情已传至潍远县大街小巷，有好事街坊上门来七嘴八舌的问询，但出乎意料，百姓们对于他们二人的反应并没有那些艺人们强烈，艺人们在乎个行业发展和门派规矩，可他们没有这些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