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繁体版

第174章 共剪西窗(三)

    “这……”众人还是犹犹豫豫,有人一指堂外陈华渊带来的一众伙计们,“陈二公子的人不是还没走么,他都要闹出人命了,会叫这婚礼安生?”

    宾客只当那些混乱皆为陈华渊所致,至于方才门口的惊魂之举,他们被李牧延阻挡着,没有看到,幸好县令不许他们冒然出去,这些人个个安然无恙。

    陈华渊在外面暗道了声冤枉。

    那顾掌柜索性走了出来,冲他怒骂:“你这样缠着人家不放,到底想干什么?”

    也有百姓跟着出来附和:“可不是么,陈二公子,天下好姑娘多得是,你何必非要来争抢骆掌柜呢?”

    “哎,你们不知道,这陈二公子可不是对骆掌柜情有独钟,他就是要骆掌柜过去给他干活的。”

    “那不是更可耻了,他是娶妻子还是要摇钱树啊?”

    陈华渊其他话听了也就受着,但这最后一句忍不了,说他脸皮厚没道德也罢,可说他没赚钱的能力,那就触及了他的底线,什么摇钱树,他是要发展新的技术,展开新的生产模式,创造新的里程,他自己就是摇钱树!

    他心生恼怒,本来方才念在岳澜救了他的份儿上,还想跟他说,叫他赶紧上去瞧瞧他师父,可眼下憋着气,愣是不肯告诉他了,剩下的这些个人是他手下真正的伙计,他挥挥手叫他们后退,那些人便十分听话,而陈华渊自己不退,他板起脸,要把面子争回来。

    他昂头向岳澜道:“人既然要嫁你,我不争了就是,可是,我跟你说过,时间会证明,我的想法才是正确的,岳澜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们以一年为期,这一年里,如果器械化生产更受欢迎,你就输了,如果手工制作占上风,那我输。”

    岳澜微微思量:“你确定只要一年期限?”

    “战胜你们,一年,我还嫌长了。”

    话已这样说,岳澜便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满意一笑。

    顾掌柜在旁提醒:“那赌注是什么?”

    “嗯?”他根本没有想赌注,随便一思量,道,“我若输了,把我的钱财全给你。”

    岳澜无奈笑起来:“我不要你的钱,这样吧,若你输了,你答应我们,以后潍远县的宣传册子上,以你的模样为原型画人物。”

    如今潍远县为了方便宣传,拓印并散发出去不少册子,上面有本县城风土人情和四派纸鸢的简介,而他们也想要那册子更好看,请了不少丹青妙手在底板和空余处绘制了图案,起初是沙燕等纸鸢形象,后来也画过后山的枫叶,采茶的姑娘,每一版都在变,近期他们发现,好像画人物更能吸引人。

    可无奈画来画去都是那几个形象,大多数人是不愿意把自己的模样传出去给人看的,少有愿意的,长得又实在不敢恭维,拿出去怕是直接叫人“望而却步”了。

    陈华渊知道他们的册子需要比对人来画,但还是蹙眉:“为什么要以我的模样?”

    “很显然啊,潍远县无论男女,哪里还能找得到比陈二公子更好看的人?”

    “切。”他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但这要求也着实简单,他点点头,“好,那要是我赢了呢?”

    “那要看陈二公子要什么……内人除外。”

    “人我答应不要,不会再反悔了,但我若赢,足以证明器械化生产是对的,那我便要大规模在潍远县开设生产坊间,你们不许阻挡,也必须提供技艺帮助。”

    岳澜亦点头:“好。”

    两人说定,不知什么时候,那之前箭弩拔张的气氛没有了。

    人群中还有人窃窃私语:“这两人竟然不打架,奇怪了。”

    “对啊,而且赌注也没什么啊,一个要脸,一个要手艺。”

    陈华渊自觉面子争回来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欲离开,又想起刚才被自己一时恼怒给压回的事情来。

    之前觉得这事跟他没多大关系,但眼下与岳澜说好了,他突然觉得这些人也没那么讨厌,于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也罢,就做一回好人吧。

    他凑近岳澜,低声道:“你赶紧去看看你师父……哦,是你内人。”

    岳澜脸色惊变。

    未待其他人反应,他已忙不迭转身往楼上奔去。

    楼下孟寻糊里糊涂:“大师哥你干吗,现在不是不能见的么?”

    但那人没闲暇回应他。

    他纳闷地左右看:“是担心师父安危么,还好吧,这期间没有人上去啊,而且二师哥不是一直在陪着她吗,要有危险他也应该叫人了……”

    他说着,目光忽落定在刘公子身边那战战兢兢小乞丐身上,赫然一惊:“是你啊。”

    可不就是欢喜坊帮着埋葬小风的那乞丐么,这人身份他也知晓,以前是安郡王的暗卫,在安郡王血洗欢喜坊,连带着自己的暗卫一并清除的时候,他躲过一劫。

    只是他怎会在此,如何又落入这刘公子手中,刘公子都知晓些什么,抓他何意,他一概不懂,也不指望这位公子能跟他一介平民解释。

    刘公子将这乞丐交给身边随从,向他无辜一笑。

    他打了个寒颤。

    肩上忽被人一把按住。

    回头看,见徐燕来横眉怒目。

    徐燕来手上用力,将他的肩膀抓得生疼:“你刚说什么,你二师哥?陆陵他来了,他一直在楼上?”

    他不明就以地点了一下头:“怎么啦?”

    对方不及回应,一把推开他,疾步往楼上跑去。

    厅堂内一时沉寂。

    众人也不知这婚事还会不会继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但见县令还留在此,他们不好离去,或坐或立,窃窃私语。

    楼上房门被“啪”的一声撞开。

    骆长清惊愕回头,看岳澜惶恐跑进,拉着她的衣袖上下打量几番,又满屋子转了几圈,开口:“没有什么人来吧,你还好么?”

    她疑惑:“没有啊,我好好的,发生了什么事?”

    岳澜松口气,方想起来什么,诧异问:“阿陵呢?”

    她还没来得及吭声,门扉忽又被人一脚踹开。

    今天她这房门是受苦了。

    徐燕来大步走进,也满屋子转了几圈,而后回到二人面前:“陆陵呢?”

    骆长清皱眉,怎的一个二个都问他?

    她回说人已走了,徐燕来眉头一拧,几乎要跳起来,愤恨着道:“往哪儿走了?”

    “他……回京师,徐大当家你找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徐燕来已速速出了房,只留一句话飘进,“我定要追上他”。

    然只一瞬,她又跑了回来,向两人道:“你们莫要怪我。”

    “什么?”

    “还有,跟李牧延说声,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门再被重重关上,离去的人才真正没了声音。

    两人相视而望,面上皆是糊涂。

    岳澜道了声:“师父你脸有些红。”

    她无奈道:“我很想说是因为胭脂太多了或者我害羞,可是……”她挥了挥衣袖,“这嫁衣真的是太厚了,热死了。”

    岳澜瞥了瞥她的衣领,能看见的层次已有六层,的确是挺厚的,不过他又瞄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啊,这样的天气,似乎也没热到哪里。

    走廊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打开门,正好见赵大娘至门前。

    来人一见他们,立时拍着大腿道:“吉时都过了,赶紧的吧,拜堂拜堂,哎,岳小哥你不能上来的啊,你现在下去,马上喜婆过来搀新娘子,快点……”

    岳澜应着声,急忙往外走,弦乐声再起,这稍许迟到的婚事,再步入正轨。

    楼下宾客见新娘走下来,不免起身相看,一时竟停止了话语,那些方才还在谈论与犹疑的人们,见到新人,质疑都不由变成了感叹,感叹这对新人一路走来不易,而这场婚礼也来之不易。

    新嫁娘以团扇遮面,这儿的风俗里没有红盖头,那戏本里的十里红妆也不能复刻在现实,而宾客皆尽欢,四邻愿祝福,在经过一场生死攸关的危机后,还留于此,这已是莫大的幸福。

    听闻一拜天地,再听二拜高堂,又喊夫妻对拜。

    三拜礼成!

    有人欢笑拍手,其他人纷纷附和,叫好声与祝福声此起彼伏,在这略微寒冷的良夜,与曲乐之声共谱了动人歌谣。

    窗外有“咕咕”声,一只鸽子飞过上空,翅膀划过满街初上的华灯,晃散了那些流光溢彩,叫它们随着曲声摇曳,在这曼妙长夜之中灼灼生辉。

    往昔深情不知所起,而今此心终有归处。

    至月落,散了宾客。

    李牧延“不识眼色”的多留了半晌,徐燕来说出去一下,叫他等一会儿,但他已等了良久,人还是没回来。

    他只好往回去,走之前留话:“要是她到了这儿,跟她讲,我已回县衙,叫她直接回家。”

    可还有一人说他远道而来没地方去,正是那刘公子,孟寻不敢怠慢他,思量须臾,左右陆陵已走了,他房间空着,也不需跟那两人说,直接叫他上去住了。

    洞房已点花烛,新人并肩而坐,烛火摇晃,投着相拥的影。

    隔壁一直在叮叮当当,不知敲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