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为了救一村灾民而受制于人，做了诸多违心之事，那时尚还找借口，道自己都是为了百姓，如今想来，若没救那一村人，也许便会救了更多人，包括他自己。

    而时间倒不回，那时的意气风发不过笑话一场。

    若自己已经没法救赎，那何必还要救他人？

    而且这个龚珠儿，她在那个大雪漫天的夜里若不多嘴，她若不告诉他那两人在很久之前就已互生情愫，也许，他的心还能收得住吧，永远不会叫人看见。

    可也没有这些如果，说到底，他内心那自认为不堪的想法被暴露在阳光之下，龚珠儿，她亦是帮凶，他本该来找她麻烦的。

    那何必还要救呢？

    他走回陆宅，清洗一路风尘，安然入了眠。

    第二天，听下人闲聊，说昨夜东门大街附近死了个姑娘，几个人不知道龚珠儿身份，只议论着：“就半夜在街上死掉的，说不定是遇上了歹人，哎，一个姑娘家，天晚就少出门哦……

    “你这话说得不对，理应是巡夜的卫兵加强管控，减少和杜绝歹人，怎的是说叫姑娘少出门呢？”

    “是是是……”

    他面无表情的听完，出门上朝去了。

    几日后，徐燕来在陆府门前叫嚣。

    她道陆陵没有功夫，可忽略了堂堂朝廷官员府邸，怎么可能没有护宅的人，她有很多机会可以杀得了陆陵，却偏要去选择一个“光明正大”的方式。

    她在门前喊：“我要为何小飞报仇，姓陆的你给我出来！”

    这话她只喊了一遍，待有路过听到了声音的好奇之人跑过来看时，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三个月后。

    李牧延终于坐不住了，说叫他等一会儿，结果等了几个月，尽管他一贯不干涉她的行踪，以前她出去办事也曾好些时候不回来，但这一次他莫名心慌。

    似是不祥的预感，或许还有其他。

    他先去乌衣寨问询，一帮山匪并不知她去向，他想起徐燕来临走时曾托骆长清转告他，便又去长清斋探消息。

    这一问，岳澜与骆长清方想起，那时候徐燕来是来找过陆陵，只是他们当时哪里有精力去细想，也没时间追出去问。

    后来，婚礼开始，就忘记再问了，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徐燕来竟然到现在都没回来。

    “都是官场上的事情，她找陆大人也许是想为我谋些什么，你们不必多虑。”李牧延未知详情不愿叫这两人多心，回去后左思右想，又去徐燕来房间翻了一遍，翻出何小飞传来的信，画着乌龟亦或者王八和……似乎应该是一个玉佩，还有那已看不清血迹的半截衣襟，他慢慢觉得，她去找陆陵，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徘徊至后半夜，深思熟虑做出了个决定。

    翌日清早，他将县衙诸事叫给秦六暂代，坐了马车去往京师。

    潍远县近来太平，秦六暂代县令，但没太多事情要做，闲着无聊，就上街转悠。

    他爱与街上商家打招呼，一路走来声音不停，经过长清斋，早上散客不多，几个人都没事，围坐在一起，还有个老头，背对着他看不清样貌，但那人瑟缩着身子，好似被欺负了一般。

    他本想进去问一问，但一想，岳公子和骆掌柜哪里会欺负别人，定是自己多虑。

    他摇摇头往前继续走去。

    长清斋厅堂内，那瑟缩的老头正苦着脸道：“好吧，我说就是了，没错，我陈霍，就是当年医治小皇子不利，被赶走的那位，这么丢脸的事情你们非要问，这下满意了吧？”

    “顾掌柜说您是把人治成了猴子才被赶走的，原来在此之前您就已经走了？”骆长清问。

    “顾掌柜道听途说的消息都拿来当真，他告诉你们的事情有多少是完全真实的？”

    两人一怔，好像……还真是。

    陈霍继续道：“岳小哥我上回说漏嘴，你可能知晓我一些事情，瞒着你也没用，我是知道你身份，毕竟当年你身中剧毒，你义父是找我救的你。”

    岳澜已有所料，点头道：“这一定跟那猴子传闻有关吧？”

    “这个……”

    “您一直醉心研究奇药，几次三番故意叫我试药，也曾说过要检查我的体质，这都不是巧合吧，您那位全身长毛的徒弟……”

    陈霍深叹了口气：“是啊，我可不是为了我这徒弟吗？”

    “想必，您徒弟当年是为了救我。”

    “啊？”骆长清惊愕，“我没听明白，我以为陈神医想要澜儿试药去救自己的徒弟，可怎么又变成了神医你徒弟救了澜儿？”

    陈霍耸耸肩：“我当年在太医署收了个太监小启子当徒弟，我被赶走后他仍留在宫中，你们那位刘叔……他是什么身份不必我多言，他找我来解岳小哥你身上的毒，当年先帝是下定了要你性命的决心的，那毒药中有十二种毒物，邪门的是还有十二种补药，可是补药碰上毒物却有相生相克的反应，使毒性变得非比寻常，按照投放顺序来，其相克效果又不同，若不经过千万次试验，找出投放顺序和彼此相克的药理，根本就不可能解毒……”

    “谁配制的这毒药啊，有病么？”孟寻忍不住道。

    陈霍低下头。

    孟寻惊愕了：“您研制这种毒药做什么？”

    “配方没出来之前，谁知道它是毒药呢，毒物用得好的话，也是可以治病的啊。”

    孟寻无语了，又想起什么：“所以因为毒药是你配制的，义父才找的你啊。”

    对方目光微躲闪，含糊地点了下头：“虽然是我配制，我也知道各种药材的投放顺序，不至于束手无策，可到底也没有现成解药，我要用最快的时间来解毒，就得有人替我试药，小启子立即就答应了，他试了很多药，可一直没成，而且……就像你们说的，变成了个怪物，后来……你义父开始帮你试药。”他看向岳澜，“他运气好，你也运气好，他成了，自己也没有变化，而之后好长时间，你的余毒要用他的血来做药引子解。”

    “什么？”岳澜一惊。

    “哦，我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义父因为要救大师哥而无暇顾及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宁亲王没把你接回去。”孟寻道。

    岳澜缓缓点头：“是，我……”

    如此看，他自出生开始，就害了不少人。

    若人们相信天降灾星的传闻，那他一定就是灾星。

    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江山风云变，玩弄的却是一个个小人物的命运。

    不对，他也有做过什么的，他曾经牵了一对男女的红线，可那姻缘没有善果，赵姑娘至今还不能退婚，一直在耽搁着。

    他不是完美的，他也会做错事，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市井之民罢了。

    陈霍继续道:“岳公子，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研制的那些奇药，就是为了让我的徒弟恢复正常？”

    岳澜回神：“嗯，皇上说他死了，其实是被您带出来了？”

    “是，是我把他带出宫了，我为了叫他恢复，已寻了二十年的法子了，我见着岳公子你，想起你当年中的毒，的确打起了你的主意，你的体质一定跟正常人不同的，若你来试药，也许会有效，所以我……”

    “喂！”孟寻听到此，拍起桌子，“您徒弟已然变成了那样，何必还要再拉一人呢……”

    话未说完，被岳澜按着手打断。

    而陈霍眉头一拧：“你们的亲人是人，我的就不是吗，你们这行讲究门派传承，我这一行就不讲么，你们培养徒弟不易，我就容易吗？”

    岳澜连忙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说罢往身边看了看。

    骆长清心中百般担忧，但不愿给他压力，亦随着他向陈霍问道：“是，陈神医您先说您的要求，只要……”

    只要别给他，还有他们，再弄来一些莫名其妙，叫人自己不像自己的奇药就行了，他们这些人，如今该成婚的成婚，该开店的开店，纵仍然有惧怕胆怯之心，那也该是由自己来消化改进，而不是一直靠外力。

    “你们别这样胆战心惊，我现在已不再轻易配制那些药了，上回被李大人训斥过，他还把我的途径都给禁了，不过我慢慢发现，也许就因为那些药五花八门，迷了我的眼，叫我把问题想复杂了，我现在已经研制出了解药，不过……正好，倒也需要岳公子你帮忙，像你义父一样，每个月给我一碗血做药引子，一共要多长时间我现在说不好，可能几天也可能一辈子，你同不同意？”

    骆长清轻舒了口气，一碗血虽然也叫人心疼，但好歹没要他的其他。

    岳澜未做思量就点了头：“小启子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义父当年以此方式救我，我再以这方式救小启子，自当义不容辞。”

    他人怜我，我怜他人。

    这话应下了，但是非还要分明，他欲言又止几番，终将那个一直怀疑的问题问出：“还有一事，陈太医您当年真的是救治小皇子不利吗？”

    陈霍赫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