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暗光犹在之寻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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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且去孤坟逢新侠,还来古道念故人

    雪若道:“前辈们认识那姐姐?”

    虬髯大汉道:“岂止认识,还有过过节。”

    青记汉子道:“本以为她会是个恶人。”

    黑记汉子道:“却不曾想她原来只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雪若苦笑道:“能不能请前辈们说清楚点?”

    虬髯大汉道:“她已十年未在江湖行走了,而当年她干过的事可是足以令整个武林都震惊的。”

    青记汉子道:“你们还太小。”

    黑记汉子道:“所以你们不知道。”

    青记汉子道:“她有个外号。”

    黑记汉子道:“梅花沾血花愈红,血染梅花血加浓。”

    青记汉子道:“她就是红梅花。”

    黑记汉子道:“她是位独行盗。”

    青记汉子道:“十年前她劫了司徒拐的镖。”

    黑记汉子道:“那镖是押往芜湖云门的。”

    青记汉子道:“十一前她劫了龙威镖局的镖。”

    黑记汉子道:“当时龙威镖局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

    青记汉子道:“而那镖是押往宋城颜府的。”

    黑记汉子道:“她劫了两次镖。”

    青记汉子道:“可两次镖都是押往两位‘大侠’的。”

    黑记汉子道:“‘五大侠’的名号你们都知道的。”

    青记汉子道:“他们虽已退隐了二十年,可名声却犹在。”

    黑记汉子道:“而红梅花只不过是没在江湖走动十年,名声便渐渐被忘记。”

    青记汉子道:“所以那五位很厉害。”

    黑记汉子道:“真的很厉害!”

    青记汉子道:“所以你说红梅花做的事能不震惊武林吗?”

    黑记汉子道:“确实很震惊!”

    童风问道:“他们五位真的那么厉害吗?”

    虬髯大汉道:“那时候江湖中就以他们五人为最。当时虽也出过十六位武功极高的人士,可他们却穷尽一生也不是那五位的对手。”

    小奴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道:“嗯!看来那位大姑娘确实有两下子。”

    雪若问道:“不知几位前辈可否知道那梅花姐姐此次出山的目的?”

    虬髯大汉道:“她前几天又劫了龙威镖局所押的一趟镖。”

    雪若吃惊道:“难道这镖也是……”

    虬髯大汉道:“我不知道。”

    雪若问道:“那她以往可有仇人?”

    虬髯大汉道:“她的仇人多了去。”

    青记汉子道:“一个长得那么有气质又孤傲的女人难免会得罪人。”

    黑记汉子道:“以前江湖中不管黑道还是白道,那些自以为有几分姿色与名声的年轻人,都几乎追求过她。”

    青记汉子道:“可她却谁都不爱,谁都得罪。”

    黑记汉子道:“听说她有个原则。”

    青记汉子道:“男人身上只要哪个地方碰到她,她就毁了那个地方。”

    黑记汉子问道:“‘单刀侠’夏佐你们知道吗?”

    雪若道:“听说他与‘双刀客’莫无双齐名,也是如今武林使刀高手中的高手。”

    青记汉子道:“对!夏佐本来也是使双刀的。”

    黑记汉子道:“只因他太过好色。”

    青记汉子道:“而且还把主意打到红梅花身上。”

    黑记汉子道:“所以他的右手就没了。”

    青记汉子道:“单手总不能耍双刀。”

    黑记汉子道:“所以他就练了单刀。”

    青记汉子道:“可没想到却给他练出了名堂来。”

    黑记汉子道:“可见他的厉害。”

    黑记汉子和青记汉子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道:“嗯!确实厉害!”

    小奴此刻依旧背对着尸体,只听她道:“你们能不能先埋了这里的尸体再讨论别的啊!那味道都散开来了,恶心死了。”

    雪若闻言掩嘴轻笑。

    童风淡淡道:“那就埋了吧,反正凶手也已经死了。”

    说完他便走向那尸体。

    雪若也跟着走去。

    雪若在头,童风在尾,他们准备先把尸体分开。

    就在他二人准备抬起那刘伯钦的尸体时,雪若急忙喊了一声:“童风大哥等一下!”

    童风立马停下,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雪若来到了童风的身边,蹲了下去,瞧了瞧童风背后的泥土。

    也许是这林间清晨露水较重,泥土稍湿的缘故吧,人只要一走在上面总会留下脚印。

    就连人躺在上面,也会留下痕迹,只不过不大明显。

    此刻童风背后的泥土就正好有些痕迹,浅浅的痕迹。

    痕迹虽浅,轮廓却明,赫赫然正是那秀才公子的轮廓。

    雪若又重新看了一下刘伯钦那满是血迹的后背。

    这次她看得细,她发现了他的后背有几处沾有泥土。

    于是只见她左手横胸,右手挠颔,微微抿嘴,道:“童风大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童风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雪若道:“这刘伯钦恐怕不是真正的凶手。”

    虬髯大汉问道:“这话怎么说,他们不是同归于尽了吗?”

    雪若道:“只怕是小乞丐杀了刘伯钦在先,而刘伯钦杀了小乞丐在后。”

    这话似乎很有问题。

    一个被人杀了的人还怎么杀别人?

    所以小奴问道:“雪若姐姐,你这话好奇怪呀。”

    青记汉子道:“没错!姑娘你方才说刘伯钦是被小乞丐杀了。”

    黑记汉子道:“所以刘伯钦自然就已死了。”

    青记汉子道:“可你又说刘伯钦杀了小乞丐。”

    黑记汉子道:“死人总不会杀人吧!”

    雪若道:“那可未必!”

    小奴突然觉得凉嗖嗖的,她双手握肘,娇躯抖了抖,声音有点害怕:“难道是……鬼?”

    雪若笑道:“傻小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小奴立马嘟嘴道:“没有鬼那又是怎么回事啦?”

    雪若道:“死人虽然不能自己杀人,可……”

    小奴恍然大悟道:“借刀杀人,呸!是借尸杀人。”

    雪若笑道:“小奴果然聪明。”

    虬髯大汉拱手道:“还请姑娘解惑?”

    雪若一福,嫣然道:“前辈折煞晚辈了。”

    她指着童风背后泥土上那浅浅的痕迹,继续道:“你们请看,这轮廓是不是就是刘伯钦身形的轮廓?”

    青记和黑记二人走近一瞧,又稍一比对,然后对着虬髯大汉异口同声道:“没错!这痕迹确实是刘伯钦的。”

    虬髯大汉一手抓虬髯,缓缓道:“这么说刘伯钦躺在那个位置过。可……这也不能说明当时他就已经死了啊。”

    青记汉子道:“没错!”

    黑记汉子道:“也有可能是他二人在打斗时留下的。”

    雪若反问道:“在打斗时你们会一直躺在地上不动吗?”

    虬髯大汉道:“定然不会。”

    雪若道:“所以这绝不是打斗时留下的。”

    童风想得明显比较多,所以只听他淡淡道:“刘伯钦先假死,最后趁小乞丐不注意,起身杀之,小乞丐反应迅速,一把竹竿直接穿心而过,最后同归于尽。这也正好解释了小乞丐脸上那惊讶的神情。”

    青记汉子急忙道:“原来还有表情。”

    黑记汉子也急忙道:“那得看看。”

    说着二人便走近小乞丐的尸体,瞧着他的脸。

    青记汉子道:“还真是惊讶。”

    黑记汉子道:“很惊讶。”

    雪若嫣然道:“童风大哥,你这猜测也许是对的,可我还是觉得我的猜测比较合理些。”

    童风问道:“为什么?”

    雪若叹道:“只因我已犯了一次错。虽说那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可我却已不想再犯同样的错了。”

    童风问道:“你犯过什么错?”

    说着他便走向了雪若和小奴中间。

    雪若在尸体旁,小奴背对着尸体,她们二人之间也就只有几步之遥。

    童风离他们也就只有几步之遥。

    只听雪若幽幽道:“漏掉过一个人。”

    小奴立马失声道:“没错!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哑巴少年。”

    恰在这时,有风过,枝叶萧萧声起。

    童风似被这话吓到,也似被脚下的石头绊到,又似被这突然而起的枝叶声吓到,只见他整个人突然往前扑倒,双手也正好搭在雪若和小奴肩上——也许是他“太胖太重”的缘故吧,雪若和小奴居然也扶不住他,反而与他一起倒了下去。

    于是只听小奴喊道:“哎呦!痛死我了,死胖子你想……”

    她还没说完她便呆了……

    童风却未理她。

    他正盯着一棵树。

    此时风犹在,枝叶声也在,那树的枝叶也还在轻摇……

    一会儿后,只见小奴惊跳起来,转过身去,惊喊道:“啊……”

    虬髯大汉问道:“你怎么了?”

    青记汉子震惊道:“大,大哥。”

    黑记汉子也震惊道:“你,你看。”

    他们都指着那尸体。

    雪若、童风和虬髯大汉此刻才看向那尸体……

    尸体已化为一滩乌水,乌水还在冒烟,极难闻的气味也已飘散开来……

    原来刚才童风那一个“不小心”地扑倒竟把小奴的娇躯转了过来。

    于是小奴自然就看见了那尸体……

    小奴手拍胸口,缓缓道:“我刚才瞥见时,尸体还在散着黑烟,皮肉骨也在慢慢销蚀,现在是不是什么都没了?”

    雪若已捂着俏鼻素唇来到了那滩乌水附近。

    只听她道:“倒不是什么都没有。”

    小奴问道:“还剩什么?”

    雪若道:“剩几根乌黑色的针。”

    虬髯大汉三人此刻已在四处张望,想来他们也注意到刚才这里还有其他人。

    虬髯大汉对着林间大喝道:“何人在此?还请出来相见。”

    秋风犹来,枝叶亦随着萧萧摇曳,落叶也沙沙而起。

    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只有虬髯大汉的回音……

    童风淡淡道:“想来是离开了吧。”

    雪若凝重道:“难道尸体还有什么线索是我们没未发现的?”

    小奴道:“我们不妨先去找那不男不女的哑巴少年,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雪若叹道:“也只好如此了。幸亏此处泥土比较湿,马蹄印还在。”

    虬髯大汉指向北面,道:“那些马蹄印是我兄弟三人来时留下的。”

    雪若道:“我们也是从那里来的。”

    小奴道:“那就只有往东的方向还有马蹄印了。赶快追呗!”

    童风道:“等一下。”

    他说着走到一旁去,那有匹青骢马,已经失去生命的青骢马。

    只见他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道:“我想把它抬回去和红前辈葬一起。”

    虬髯大汉道:“那正好,我们也想去祭拜一下,顺便帮忙抬一抬吧。”

    雪若道:“前辈刚才不是还说你们与红前辈有过节吗?怎么……”

    虬髯大汉道:“过去是我误会她了,但在昨天这误会便已解开了。”

    青记汉子道:“没错,她是个好人。”

    黑记汉子道:“她把劫来的钱财都拿给我们。”

    虬髯大汉解释道:“当然,我们拿这些钱财是要去救人的。”

    青记汉子道:“宛陵前不久刚闹过瘟疫。”

    黑记汉子道:“如今瘟疫虽已过。”

    青记汉子道:“可宛陵却还是一派哀鸿遍野、满目疮痍的景象。”

    黑记汉子道:“很多人没被瘟疫杀死却反而被饿死。”

    青记汉子道:“所以我们才会想去劫她的财。”

    黑记汉子道:“可是我们却打不过她。”

    青记汉子道:“连碰都没碰到她一下。”

    黑记汉子道:“可她却没有对我们下重手。”

    青记汉子道:“而且还把她劫来的钱财都给了我们。”

    黑记汉子道:“她说她知道我们的来意。”

    青记汉子道:“所以她没伤我们。”

    黑记汉子道:“你说这么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好人呢?”

    他二人又对看了一眼,同时点头,同时佩服道:“嗯!确实是好人!”

    雪若急忙问道:“那你们昨天是什么时辰见到她的,又是什么时辰离开的,离开时她是否有什么异样?”

    虬髯大汉道:“应该是在午时初与她动手,在午时末离开,离开时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我也想不到才隔一夜她便突然死了。”

    雪若忖道:“他们是好人,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红前辈的惨状为好,不然他们定会追究到底的,可这件事我总感觉很不简单。还是让他们置身度外得好,世上的好人能多留一个是一个。”

    于是只见她叹道:“哎!那我们走吧,这次还得为她立个碑,再好好祭拜一下。”

    雪若和小奴牵着那三个汉子的马。

    那三个汉子和童风抬着那匹已死的青骢马……

    日虽已偏西,暮色却未起。

    两堆黄土立一碑。

    “女侠红梅花之墓”。

    墓碑是木碑。

    木是就地而取,字却是童风所刻。

    碑前有梅,木之所雕。

    末了。

    虬髯大汉问道:“不知几位小友可知她是如何遇害的?”

    雪若叹道:“暂时还没有任何眉目。”

    虬髯大汉叹道:“既然姑娘都如此说了,想必一时半会也查不清。可惜我兄弟三人另有要事在身,不然此刻一定前去追查凶手,好为红朋友报仇。”

    雪若劝解道:“前辈不必内疚。救人总比杀人要紧。报仇的事等前辈们救完人再做打算也未晚。”

    虬髯大汉叹道:“也只好如此了。对了,还未请教几位小友的名号。”

    雪若看了童风一眼,只听童风道:“晚辈童风。”

    雪若抿嘴轻笑,道:“雪若。”

    小奴却是愣住了……

    虬髯大汉看着小奴,笑道:“难道这位小友有难言之隐?”

    小奴回过神来,道:“不,不是,我叫小奴。”

    虬髯大汉抱拳道:“请恕我三人无礼,实在不便把名号相告。”

    童风淡淡道:“我理解。”

    虬髯大汉三人再次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童风三人也应道:“后会有期!”

    虬髯大汉三人翻身上马。

    挥鞭。

    “驾!”

    “得……得……得……”

    背影渐渐远去……

    小奴问道:“为什么要……”

    她话没说完便被童风示意打住。

    只听童风看着百步开外的一棵树,淡淡道:“你不出来我们就走了。”

    没有动静……

    童风转身对着雪若和小奴道:“我们走吧。”

    他又看向那棵树,淡淡道“我不大喜欢被人鬼鬼祟祟地跟着。”

    说完便真的走了,雪若和小奴也跟着走了。

    小奴没有说话,因为她不傻。

    他们走了还不到二十步,便听见有人在喊:“各位请留步。”

    说话间只见一位少年自那树上跳了下来。

    原来他竟躲在那树背面的一根粗树枝上。

    但见他窄袖蓝衣,缁撮束发,锦带镶玉,玉坠系腰,风过衣摆飘飘,步时满脸笑意。

    这本是一位很好看的少年郎。

    只是他肩上有伤痕,染红了那蓝衣;他脸上有灰尘,更添几分狼狈。

    这么样的一个人可说好看也可说不好看。

    只见他拱手而笑,问道:“在下‘百足千手’何文善,不知可否向各位打听一个人?”

    童风淡淡道:“不可以。”

    何文善愣住了,半晌后才笑着问道:“为何?”

    童风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

    何文善眼里瞬间闪过异样,脸上却仍是笑道:“在下看起来不像好人吗?”

    童风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何文善忍住怒意,笑着看向雪若,问道:“那这位姑娘呢?”

    雪若一福,礼貌道:“小女子不便与生人交流,还请恕罪!”

    何文善嘴角扯了扯,脸上依旧笑着问小奴:“这位小妹妹呢?”

    小奴听了来气,撸起袖子骂道:“小妹妹你个头啊,滚吧,小弟弟。”

    童风拱手道:“告辞!”

    说完便转身走了。

    何文善依旧摆着笑脸,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的身影渐渐不见了。

    “碰,沙,碰,沙……”

    何文善的笑脸没了。

    他在打树。

    他也在骂道:“臭小子,王八蛋,贼女人,要不是我受伤了,我一定要你们好看。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咋们走着瞧。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们,不然我一定把你们杀的杀,奸的奸……”

    他就这样对着一棵树发泄……

    古道,还是那条古道。

    夕阳既来,暮色也起。

    古道旁,古道旁还是那片树林。

    一棵树上拴着一匹马。

    那位比女人还干净好看的少年就在这休息着。

    他在大树旁。

    他面前那堆枯枝落叶也已点起。

    他依旧比女人好看,却已不再干净。

    他的白靴已沾了泥土。

    他的白衣也已有了血迹和灰尘。

    他受了伤,刚包扎完。

    他已很累。

    他蹲坐着,颔贴双膝,左手抱腿,右手执枯枝游于地上,似在书字……

    某一瞬间,他突然起身,上马。

    “驾!”

    一声大喝,那骏马已向东而去……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那火堆旁已出现了三个人。

    童风他们来了……

    夕阳甫下,夜色恰降。

    他们只见得远处一匹骏马在奔驰,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

    他们知道,那少年正是那比女人还干净好看的少年。

    因为他们方才已在远处瞧见了他的容貌。

    童风看着少年的背影。

    小奴撇了撇嘴,道:“跑那么快,看来凶手就是他了。”

    雪若来到了那少年方才坐的位置。

    她正看着地上那些字。

    原来方才那少年拿着枯树枝确实是在写字。

    只听雪若念道:“四眼相对,展颜一笑,去彼之累,刻此之笑,路之既迷,同尔……”

    她还未念完。

    “呼”。

    短促的风声,响在了雪若耳边。

    雪若吓了一跳,往旁边望去,她愣住了。

    她旁边当然是童风,她跟童风自然很熟,可她却从未瞧过这么样的童风……

    童风笑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雪若瞧见了。

    一笑过后,他便满脸激动。

    雪若从未见过童风一笑,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

    他平时总是淡淡的——说话淡淡的、脸色淡淡的、情感淡淡的……

    所以雪若疑惑道:“童风大哥,怎么了?”

    童风居然没理她……

    只见他也拿起枯树枝,也在地上写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