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很早之前，她就很期待今年的春节。

    大概是从还没放寒假，刚刚准备考试周的时候，心里就很期待着，马上要放假了，马上就要春节了，马上就要除夕倒计时了。

    宿舍里的人看着她整天倒数着日历兴奋地每天晚上都要好一会儿才能睡着，觉得她真的像个小孩一样，而且是十几年前的小孩，每到年关盼年头，盼来盼去终究是自己长了一岁。

    但是你又没压岁钱，这么激动干啥？

    舍友问她：“有这么喜欢过年吗？”

    她开心地点点头：“嗯！”

    二

    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特别喜欢过年。

    小时候家里穷，舍不得买新衣服穿，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有那么两个有钱的亲戚就喜欢买新衣服送给她，穿着新衣服，兜里揣着刚收的压岁钱，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她家里有十二口人，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父亲和母亲，小姨和小姨父，大伯和婶婶，弟弟和妹妹。每年过年的时候，两家都会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年三十儿早上天刚亮起来的时候，妈妈把她从被窝里叫出来，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家三口骑一辆摩托车回乡下。爸爸在前面骑车，妈妈在后边把她抱在怀里，她的头顶带着帽子，脸上蒙着围巾，只露出一双小小的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飞快地后撤，慢慢地就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从车上下来，连帽子和围巾都没摘，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大门去，嘴里喊着人，扑到老人的怀里，然后一阵撒娇。

    进了屋之后，有瓜子花生，糖果橘子，都是随便吃的东西，兜里揣着一把花生，手里攥着一只橘子，在院里四处跑着追赶那只多少年的老公鸡，屋顶上的鸽子扑棱棱飞起来，看得正入神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一阵狗叫。

    院门打开，小姨他们也从工作的城市回来，没过多长时间，大伯一家也来了，带着还没跑利索的弟弟妹妹，三个小孩被大人撵到了炕上，玩积木、看画本、唱儿歌。

    炕角上卧着一只老猫，窗外的阳光透过塑料纸照进来，照得空气里的烟尘绒毛金灿灿的，老猫在金灿灿里打了个呵欠，微睁开眼看了看一阵闹腾的三个小东西，不耐烦地舔了舔嘴唇，抻了个懒腰，翻过身继续睡过去，马上就传出了呼呼是声音。

    玩了一会儿之后，堂屋里的生肉味道变成了熟肉的香气，木柴哔哔啵啵做着响，炕头开始冒起烟来，爷爷从外边笑呵呵地进来，手里拎了两瓶橘子汁，掀开炕席塞了进去。

    “不要偷着喝了啊你们几个，等吃饭的时候温度正好。”爷爷嘱咐道。

    到了中午的时候，一家人吃了久违的鱼肉，大人们收拾桌子，小孩睡过午觉，有人过来串门，说上两句闲话，这家走了那家又来，一直到晚上的时候。

    太阳开始下山了，姥爷手里拎着三个光滑直溜的秸秆，顶头挂着纸糊的灯笼，电上蜡烛满院子到处跑，跑到房檐下，看着姥爷一个个把外面的灯全打开，然后就是一个除夕的开始。

    大人们在屋里开始包饺子，炉灶上的水壶烧开叫起来，妈妈和婶婶从面缸里掏出一盆面粉，一个人添热水，一个人添凉水，一来二去把面和成一团，两人交替着揉起来，直揉到面团放在菜板上缩成一个圆滚滚、白花花的团子，用手戳一个窝，便会慢慢地弹回来。

    她来讨几团面几个小孩捏着玩，捏成生肖，捏成飞机大炮，捏成小人，等到面硬了，扔进灶膛里，马上就有一阵糊糊的香香的味道从灶膛里传出来。

    屋里有人喊：“你们几个又把面扔进灶火坑了吧？！”

    三个小孩相视一笑，呵呵乐着跑开了。

    村里村外，村路上，村头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笑声在悠荡着，等到终于跑累了，也笑累了，肚子开始饿起来，门口姥姥和奶奶喊着他们的小名在唤了：“饺子熟了。”

    然后一阵欢笑着跑回家里，直跑到堂屋门口，摘了帽子和围巾就想冲进里屋，不料却被妈妈挡住：“去洗手！”

    老老实实洗了手，正襟危坐在饭桌前面，听爷爷和姥爷讲完今年的事情，谁家的问题该怎么去解决，谁家孩子的学业还需要督促，谁家的工作怎么去帮忙，总结了一年的事情，一家人开始笑起来，饺子端上桌。

    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双双碗筷摆好，山西的陈醋，自家的白皮大蒜，酱油老抽，切好的香肠，煮好的虾子，拌凉粉，黄瓜丝，中午的几个剩下的热菜，两壶老酒烫好，两个老人一碰杯，年夜饭开了。

    一家人坐在炕上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倒计时快来的时候迫不及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和鞭炮，鞭炮扔进铁桶里响得震耳欲聋，家家户户的烟花在整个农村干净空旷的天空里绣上一朵朵花。

    三个小孩抬头看着，看着看着头晕起来，自己跟着烟花的落下旋转起来，一个不稳坐倒在地上，引得大人们一阵的欢笑。

    等到烟花放尽了，村子里开始安静下来，晚会也到了尾声，几个明星唱着难忘今宵，她们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下一年的年头。

    三

    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偷笑。

    男朋友问她在自己笑个什么？她靠在他的怀里给他讲小时候的事情，还有现在和当时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她的男朋友是最近交上的一个男生，长得很干净的男生。

    本来是她追的男生，但是男生对她格外的好，每次人家问起来，男生都说：“当然是我追的她，可费了老劲了呢！”

    她的心里就觉得甜甜的。

    男生喜欢唱歌，经常带女生去空旷的地方，他在唱，她在听。他唱得好，唱到她也会的地方，会跟着一起唱，越唱声音越大，唱着唱着两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咯咯笑着，搂成一团。

    男生看着怀里她红红的脸，会忍不住吻她，每次吻完她觉得自己都喘不上气来了，伸手砸男生的肩膀：“坏人！”

    男神嘻嘻笑着：“坏人是不是要做些什么更坏的事情呢？”

    她假装害怕惊叫着站起来，男生在后边佯装凶恶追逐起来，两个人从这头跑到那头，直到她实在是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躺回男生怀里，男生问她：“坏人是不是要做些什么更坏的事呢？”

    看起来关系亲密无间，其实他们交往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情而已，时间不算很长，但是两个人发展得很快，感情如胶似漆，每天不自觉得恩爱起来很有杀伤力的那种，被称为学校一大单身狗杀手组合。

    她是家里第三代老大，从小带着弟弟妹妹，很会照顾人，脾气好，很温柔，善解人意知书达理。

    他是独生子，从小宠溺管教并施，有些小任性，爱耍小聪明，有礼貌，很绅士，套路颇深会照顾人。

    两个人放在一起，好像是天生的一对，男生遇到事情喜欢较真，她在边上一边帮他一边一边劝他不要着急，一边又沉迷着他认真起来的那张脸。女生没什么爱好，男生就找各种有意思的东西，每天都有新的内容逗她开心。

    快要放假的时候，她问男生：“要放假了，你会不会忘了我啊？”

    男生急了：“当然不会，我怎么会......”

    还没说完就看到女生在对面偷偷笑着看自己，马上就明白自己被耍了，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鼻尖。

    男生说：“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她好奇：“什么约定？”

    “今年除夕的时候，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秒，我的电话会马上打到你手机上，如果我晚了，或者忘了，等下次开学，我给你写两万字的道歉信，当着全专业的人念出来。”

    她笑了，假装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点头说：“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四

    从很早之前，她就很期待今年的春节。

    大概是从还没放寒假，刚刚准备考试周的时候，心里就很期待着，马上要放假了，马上就要春节了，马上就要除夕倒计时了。

    终于到了放假，男生送她回了家，自己也离开了，日子一天一天倒数过去，眼看着剩了两周、一周，再到三天、两天、一天。

    终于年三十儿的时候，一家人再一次团聚，从早上开始准备，鱼肉虾蛋样样俱全，摆了好大一桌子，下午听着串亲戚的人们谈着村里的琐事，嘴里嗑着瓜子，伸手拿过第三只橘子，还是没稳住掉在了地上。

    老妈埋怨：“今天一天想什么呢？掉了第几个橘子了？”

    她嘿嘿笑着卖萌，老妈显然不想搭理她，翻了个白眼去和面了。

    然后太阳下山了，饺子出锅了，一家人吃过饺子，看着联欢晚会，她偷偷把手机攥在手里，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隔几分钟看一下时间，倒计时剩了最后一个小时，最后一分钟，她站起身来说出去看烟花，站在窗户底下，听着屋里传出电视倒计时的声音。

    5，4，3，2，1......

    手机响起来。

    她笑了，接起电话，男生在那边说：“丫头，春节快乐呀！”

    她点头，眼角突然湿湿的，深吸了一口气，她说：

    “春节快乐！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