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秦峥把整个空旷的厂区转了一遍。

    落叶遍地，和外面那破败的工业园相比，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近半个世纪过去，北山县工业园里的工厂企业，开了一家又一家，倒了一家又一家，搬走一家又一家，最终唯独留下了这份荒凉与沉寂！

    力达电机厂也跟着时代的发展，同样也经历了几次的风雨飘摇，挺过了一年又一年。

    它也是这片园区里，当前唯一剩下的大点的企业，它就像一座见证历史的灯塔，经历时间的洗礼，和周围荒废的厂房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叙说着过去的繁荣与不屈！

    听不到周边机器轰鸣的声音，看不到路上行人的匆忙！

    有的只是毫无人烟的大楼和工厂，开裂无人修理的混凝土路面，和路边探出占满了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的爬藤野生植物。

    任谁都不会想到，秦家拥有这么大的工厂，开了快半个世纪，家里的资产可能还不如他们。

    没有别墅，没有豪车，比一般人好点，但好的也有限！

    秦峥一直不明白，爷爷和父亲为什么一直还开着这个厂子！

    在跟着父亲干的这一年里，秦峥好似明白了一些，但也没有明白太多！

    这里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办公室里那满墙的表章与发黄的奖状就是他们辛勤努力的结果。

    早期很多的设备都是他们用手工撮出来的，即便这些设备没有跟上时代的发展，大部分都存进了仓库，但那也是他们当年的荣耀，是他们技艺与汗水的见证，是这个小小县城工业历史的一部分！

    每一间厂房、每一条生产线都承载了他们一辈子的生活与日常。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场所，更是他们青春和记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老一辈的工人跟爷爷一样逐渐老去，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但他们的子女们又从他们手上接过了这份普普通通的工作，继续支撑着工厂在新的世纪生产与发展！

    截止2024年，这一切，好似从未在这家企业改变过！

    但是，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

    电机行业日新月异，跟不上时代就要挨打。

    县城里人才有限，物流交通没有大城市的方便，更没有产业链降低生产成本。

    这些条件全都在制约着工厂的发展，想要经营维持下去不是一般的难。

    就好比这次因为厂里没有了流动资金，合同作废，企业一下就要濒临破产。

    一纸合同撕碎了秦峥的家庭，也撕碎了这平静了39年的工厂，在这个小小的县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外面甚至传出了很多谣言，说是力达电机厂欠债太多了，无法偿还，老厂长选择了跳楼。

    和力达电机厂签订合同的是本省省会的风驰科技有限公司，主营电动两轮车，也生产电动三轮车。

    因其公司在前些年市场竞争最激烈的时候，避开了夏国国内市场，专营美邦国、欧联国的市场，反而让其体量在这几年越做越大。

    直到电动车出口行业被管制，它都是海西省排行前几的电动助力车生产企业。

    即便受了国际环境的影响，风驰科技现金充足，它依然可以想办法开拓国内市场继续做下去。

    但力达电机厂没有资金，现在更是没有了订单，还欠了一堆的债务急着要还。

    给风驰科技生产的电机变成了库存，采购的原材料、更换的生产线全在仓库车间里产生不了价值。

    秦峥那年仅51岁的父亲会突然离世，也跟这个订单有关系。

    接到风驰科技有限公司合同作废通知的那一刻，父亲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还没走出办公室，便爆发了脑梗，整个人向后仰倒在了地上，头部重重落地，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抢救后，带着那一抹深深的无法化开的遗憾，永远的离开了他心心念念的工厂。

    父亲去世的第十一天，年近90的爷爷承受不了打击，伤心过度，食欲不振，也带着对厂子的迷茫跟着去了！

    经历了39年风风雨雨的工厂就这样交到了大学毕业一年多，年仅26岁的秦峥的手上。

    回到办公楼里的办公室时，已经快11点了。

    坐在曾经属于父亲的位置上，秦峥打开了赵姨准备好的文件。

    签订的电机总数量为3万台，分三次供完，每两个月为一期，每一期供货一万台，每台882元，总价2646万。

    订金也分成三次支付，每次为当期供货金额的15%，截止到事发，工厂实际上只收到了定金132万。

    这是力达电机厂自开厂39年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

    正常来说，企业下单的定金行规都是20%，但谁让力达电机厂没有底气呢，如果有底气的话连那条特殊约定秦峥也不会去接受。

    这也是国内大多数小企业的悲哀，为了能接下订单，为了能让工厂继续生存下去，低声下气，各种忍让退步，最终很多企业都签下很多不合理的合同。

    力达电机厂这些年来受外界企业的排挤，生存困难，平时都是靠着可靠的质量和微薄的利润，勉强维持着工厂的运营。

    好不容易谈下了一个大单子，又看到风驰科技拿出以往三年的合同，还有其它配件厂的合同时，秦峥父亲只做了合同内订金的修改，将原来的10%改成了15%，没再提其它的条件，提多了担心订单又跑了。

    对方也明言，公司跟各企业签订的都是统一合同，修改一次合同条款，还要跟公司里几个部门的经理一起上会通过，涉及到资金变更还要上报董事长批准，非常麻烦。

    如果不是这款电机出色的性能，对方根本不会考虑采用力达电机厂生产的电机。

    想到处于青黄不接的电机厂，秦峰没有再坚持，父亲也没有再犹豫，双方确认完订金比例后，在合同上盖上了企业公章。

    父亲以为这是工厂命运转折的开始，没想到工厂不但没有变得更好，还把自己的命给折了进去！

    国际关系瞬息万变，签完合同后的第二个月月底，就在力达电机厂即将发货时，进口管制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了。

    父亲为了能生产这批电机，保证这批电机的质量，厂里老旧设备更新了一半多。

    先期买原材料，加上换设备，一共投入1200万。

    都是父亲抵押了厂房与设备，掏空了家里的存款，还借了曾经在工厂上班十余名老工人的钱，才凑够的。

    现如今，收到的只有风驰科技的定金132万，这也快被花完了。

    厂里还欠着工人两个月的工资，还有父亲承诺的每个人每个月500元的奖励。89人的工资加奖金，大约90万，

    除此以外，还有620万的材料款，和500万的银行贷款，借来的120万。

    其中银行的一年的分期贷款每个月要还50万，借来的钱可以先等等，马上要支付的钱款一共需要780万。

    想到这些钱，秦峥脑袋炸开般的疼，除了把仓库的库存电机卖掉，原材料退回，再把工厂整个打包卖了，否则秦峥实在是不知怎么把这个窟窿给堵上！

    商场犹如战场。秦峥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打开窗户，将外面的一缕缕凉风吹进办公室，将浑浊空气更换掉！

    站在窗前，秦峥望着眼前的四栋平层厂房，还有这静悄悄的厂区，它们和这片工业园一样，显得那么沉闷！

    早些年头，没有现代化的设备，大部分工序都是靠人工来完成，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是现在的好几倍！

    那些年里机械厂员工最多的时候，一度曾达600人，号称北山县民营第一大企业！

    辉煌不再！

    北山县实在太偏僻了！

    位处于海西省西北面的老山区，山高林密，八山一水一分田，说的就是像北山县这样的地方！

    这里群山环绕、森林茂密，自然条件造就了独特的生态地质和景色，却也制约了外部交流与内部经济的发展。

    在现代化的经济改革浪潮中，县里的领导也做出了比别的县市更多的努力！

    北山县在这十年期间通上了高速，通上了高铁，甚至早先的军用机场，也改成了军民两用机场。

    这在沿海的山城里，也是少有的一份存在。

    即便如此，也依然改变不了经济落后的事实。

    县里的企业搬的搬，倒的倒，能活下来的企业十不存一！

    花费了大力气开发的千亩工业园，也曾像国内其它工业园一样，风光过一时，现如今，它好似完成了使命，辉煌不再，变得杂草丛生，锈迹斑驳。

    也许是该像其它企业一样做出选择了。

    要么把工厂关了，要么转让，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即便挻过了这次危机，工厂也没有可能在现代化经济浪潮中存活下来的可能。

    工厂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父亲和那些老前辈们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研究出来的电机。

    这款电机性能高于市面上大部分的电机性能。能效、转矩都非常出色。

    这也是风驰科技没有采用自家生产的电机，而采购力达电机的原因。

    但这样的电机它出生在北山县，这里有其它条件的制约，将它优秀的一面完全给抵消了。

    除了这个电机以外，其它的都是问题。

    设备老化，没有科研能力，产品没有创新，运输费用比别人家高……

    想到这些，心里头升起一股无力感，莫名的烦躁，不知道接下去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要是芊瑶在就好了，也许两个人会有不同的办法。心里突然又跳出了这个想法，乱得一塌糊涂。

    陈芊瑶是秦峥谈了三年的女友，大学两年，出来以后一年。

    父亲去世后，她也跟着消失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系上，直到前天发来了一条分手的信息。

    午后的温暖的阳光，铺洒在老旧的厂区，和那正待发芽的几棵绿化树上，厂区内，粗糙的混凝土地面上几只麻雀正在相互追逐着！

    阳光似乎有一些灼热，愣神的秦峥抬眼向太阳看去，一抹炽烈的金色，没有任何的征兆，猛然间直冲秦峥的额头！

    秦峥双眼一黑，整个人软倒在办公室的地面上。

    天工开物系统正在载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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