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九鼎(第一卷结局)
洛邑街道,血流成河,遍地断肢残臂。
弦宗披头散发,气喘如柱,双目赤红,状如疯魔,早没了一开始时的温和儒雅。
手中一张断琴。
不只是琴弦,而是整张琴,都从中间断裂了。
二百陷阵对五百魏武,哪是这么好赢的。这一仗打到中后期,甚至连原本守城的一百人都赶了过来,当时,不算他们,是一百零二陷阵对三百魏武。
战损比达到一比二。
到了最后,三百陷阵只剩八十六人,五百魏武全灭。
战损比仍是一比二。
能以少胜多,除了弦宗的琴音外,陈庆卿一直持之以恒地往他们体内输送内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究其根本,三百陷阵能胜过五百魏武,陷阵之志才是最重要的核心!
自置于有死无生之地,于陷阵中方寻一线生机。
四下寂静,残盔染血的顾楠将凝出一道血线的无格收入鞘中,捡起地上的断矛,沉默着继续往周王宫方向前进。
身后,同样是一身血的八十六人。
还不到收拾尸骨的时候,这一战,还没有结束。
……
虽然身在不知道隔了多远的密室中,但姬复还是听到了兵戈止息。
有支军队在向王宫行进,虽然步履因伤势而略显虚浮,但气魄依旧坚定。
魏国的底蕴军队,魏武卒败了。
以魏国现在的国力,这应该是最后一支魏武卒了吧?
他只知道来人是秦国的陷阵军,白起之徒,顾楠所统领的,成立不过数年的新军。
如此来看,秦国,还当真恐怖。
姬复平淡一笑,闭上了眼睛,认输道。
“你们赢了。”
如果陷阵军没有赢的话,他是要再和嬴启做过一场的。
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陈庆卿缓缓放下手中的长枪,嬴启也为之一松。
他们一直在警戒着姬复死前的反扑,毕竟,姬复是不要命的,再加上这里是他的主场,整个周王朝布置百余年的密室,陈庆卿可能有把握逃出去,但嬴启就难说了。
这是一个没落的王朝,给一个新生的将要取代自己的国度,设下的最后的棋局。
没有人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哪怕是陈庆卿,在棋局开始后,也不能再随意行动。
兵对兵,将对将,王对王,就是这盘棋局的规则。
现在秦国已经全胜,姬复倒是不必在局外增设一局,以此来争一份那毫无可能的希望了。
“给你们。”
姬复再次开启一道机关,一个洞口在房间中央展开。
“真正的九鼎,还在下面。这面墙上写着的,是假的。”
姬复边说着,边取出了对应在墙上的那个“九鼎”。
威严肃穆,气势恢宏,但明眼人都能感到其底蕴不足。
嬴启对此似乎早有察觉,拍了拍陈庆卿的肩膀,笑道:“去吧。帮你嬴伯把九鼎取上来。”
……
咸阳,秦宫。
一夜未睡的嬴稷站在寝宫之中,似是心有所感,不自觉地伸手虚握。
要把这天下尽握在掌中。
于此同时,苍茫夜空之上,天道,睁开了双眼。
……
陈庆卿点点头,义无反顾地走下地道。
一瞬间,姬复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自震心肺而亡。
他是周朝的遗老,旧日的贵族,理应死在新的时代诞生之前。
嬴启恭恭敬敬地向姬复的遗躯行了一遍周礼,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仍是周臣。
秦五来到嬴启身后,姬复的气息消失了,胜负已定,正是他入场收拾残局的时候。
“将姬公好生安葬,等到陈大人将九鼎取走,你们再动手。”
“是。”
……
周王宫外,秦三一行人眼巴巴地盼着。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事情是这样的。
在陈庆卿进去不久后,嬴启大人的气息便突然出现了。然后很快的,宫内消失了三道气息。又等了片刻,除陈庆卿大人和赢启大人的气息外,最后的一道气息也消失了。
秦三他们自然心中大定,安心地守在宫外,等着陈庆卿或者是嬴启喊他们进去收拾周国的宝物。
“秦三大人。”秦五的一名手下恭恭敬敬地向秦三行礼道:“大人有命,还请秦三大人尽快回府打点行装,天亮前,黑冰台所属需要全部撤离洛邑。”
秦三俯首领命,仅仅是片刻,他便猜出了嬴启此举为何。
并不是争夺功劳的无聊戏码,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功劳,最是无用之物。
大人已经有了安排,照做就是。
如同他率命于洛邑中布局十余年。
……
秦二十四和燕云十六此刻也分出了胜负。
秦二十四拄刀而立,前胸、脖颈处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在淌着鲜血,右臂无力垂落,胸腔好似破烂的鼓风箱一般,拼尽全力地为这副身体的主人运输着氧气。
而燕云十六躺在地上,气息全无。除了让他身首分离的那一刀外,燕云十六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剑三默默叹息,转身离去。
……
“九鼎……”陈庆卿双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名传千古的镇国神器,语气中带着强烈的疑惑与惶恐:“为什么,我触摸不到……”
地上有一滩血迹,是他刚才用力过度导致真气逆流而呕出的鲜血,此刻却仿佛不被允许存在一般,快速消融着。
陈庆卿不信邪地再次伸手探去,这一次,九鼎的反抗来得更为剧烈,巨大的力道差点将他的手掰折,也让他更加心生绝望。
“砰!砰!砰!砰!”
陈庆卿运转全身内力,强行向九鼎抓去,九鼎微微颤动,随着陈庆卿的越发接近,九鼎甚至开始激烈摇晃起来,巨大的力量在两者之间产生、对抗、寸灭。
陈庆卿一步一步靠近着,突然,九鼎身上毫无预兆地崩开一道裂纹。
宁为玉碎。
见此,陈庆卿愤怒又无助地停了下来,任凭那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拍在墙上。
“呃……”
陈庆卿痛到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啊……
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为……什么……”
他乞求般向九鼎问道。
是不愿镇守大秦的国运,还是厌恶他这个人。
九鼎自然不会回答他,璀璨却又温和的光芒在其身旁流转,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神圣庄严。
陈庆卿没有发觉的是,他怀中的【劫】,正无声无息地绽放出一缕缕血光。
……
等到顾楠来到周王宫时,却是根本没有见到预想之中的周王宫守卫。
姬延披头散发,自缚于宫门前,姬皝在他的身旁跪着,御展和嬴启分别立于二人两侧。
“周国,降了。”
姬延平视着眼前这位白甲青铜覆面的将军,话音飘散在夜中。
像是山岳悄无声息地崩塌。
洛邑中的人们都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御展一时失声,痛苦地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欲言又止。
“高进,把他押回大军。”沉默了一路的顾楠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没有理会姬延,反而是对嬴启行礼道:“顾楠,见过平成君。”
嬴启满意地点头:“你做的很好了。”
“幸不辱命。”
……
地下密室。
在姬延说出那句话之后,原本还散发着微弱金光的九鼎,却是一下子失去了光芒,如同死物。
陈庆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捂着胸口,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再遭受到九鼎的抵御。
“鼎哥?”
虽然被九鼎捶了个半死,甚至差点怀疑人生,但眼下看见九鼎如同死鱼一般任凭他摸来摸去,陈庆卿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
“需要我带您回秦国看看太医吗?”
“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
悲伤来的猛烈,去的也很猛烈。见九鼎一副不说话默许的样子,先天有个大心脏的小陈嘴角一咧,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九鼎扛了出去。
被震得碎碎的五脏六腑,此刻都有些要痊愈的感觉。
……
“大爷!”小陈扛着鼎,吭哧吭哧地跑到顾楠和嬴启身边,然后把九鼎轻轻放在一旁,自豪地说道:“幸不辱命!”
嬴启虽然对陈庆卿破破烂烂,七窍流血的样子感到很奇怪,但考虑到他是陈庆卿,心中顿时了然,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
“我姐呢?”陈庆卿环绕一圈,没有发现顾楠的踪迹,于是问嬴启道:“我刚刚还听见了她的声音呢。”
“她带着陷阵军去收拾战场了。”嬴启叹了一口气,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嘴:“三百陷阵军,如今只剩下八十六人了。”
陈庆卿心中一沉,不复嬉皮笑脸,甚至顾不上与嬴启道别,就急匆匆地向战场赶去。
待他赶到时,街道中心已经升起了两团巨大的簧火,陷阵军士卒和魏武卒分别在烈焰中焚烧着。
周遭,是围了一地的残盔断兵。
顾楠与剩余的八十六人静默地看着火光摇晃。
火星四处飞溅。
陈庆卿默默地站到了顾楠身边。
他是陷阵军的第一任将领。
……
长夜的火,一直燃烧到了破晓,在陈庆卿内力的煽动之下,陷阵士卒的尸骸干干净净地化为了骨灰,看不原本的伤痕与断裂了。
没有人哭的,只是叫那火光映红了眼眶。
……
九鼎被迁往咸阳,与之一同的,是赴秦顿首受罪的西周君姬延。
那一日,姬延尽献其邑三十六城,口三万。秦王只是入神地看着九鼎,久久,才接受了姬延的进献,将他放归于周。
那一日,秦王在殿中站了许久,直到半边的天空笼罩于夜色,落日最后的余晖洒在九鼎之上,他才诚惶诚恐又带着浓烈的渴望,猛然将手抓在九鼎之上。
像是被抽走了十年的性命,他闷声咳嗽,直到身子虚弱地站不稳,直到捂着嘴的苍老的手中溢出一丝血迹,他才似哭非哭地缓缓松开手。
夜色渐浓,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落日,目中只有那漫天余红。
贪恋地想再多看一眼,他的身子却是一软,摔坐在地上。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一尊鼎,一位王。
……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天下来宾。魏后,秦使摎伐魏,取吴城。韩王入朝,魏委国听令。
五十四年,王郊见上帝于雍。
是以五十五年,秦,得近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