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虽然已经制定好，但并不代表着马上就能实施。

    一方面，众人刚经历过连番苦战，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不足以支撑再外出探索战斗，另一方面，末世发生的时间在下午，算上众人跑路的这段时间，也快要到傍晚了，别忘了整个城市的电网已经瘫痪，没有路灯的照明，晚上行动太过危险，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想清楚这些厉害关系之后，谢文彬只是让所有人继续休息，只等第二天天一亮就出发。

    谢文彬的考虑自然是合理的，但正不正确就又得另说。谢文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整支队伍的士气是靠着死亡的威胁强撑着的。而此时，有防空洞铁门作保障，众人已经没了死亡的忧虑，再加上防空洞里黑暗阴冷的环境，直接导致众人的士气降至低谷。

    要知道，在这样的乱世，能杀死人的不只有那些看起来凶残的异族，无止尽的压抑情绪同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恐惧的种子早在末世降临的那一刻起就播撒在众人的心间，如果说李华的死让这颗种子在众人心中发了芽，那防空洞里的阵阵阴风就是催化这种子茁壮生长的最佳肥料。

    一声细微的啜泣在吴莫凡耳边响起，虽然看不见是谁，但还是能听得出这是彭艾敏的哭声。

    而这哭声正是击溃防空洞内众人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这哭声响起，渐渐的，又有好几个人开始哭泣，连带着吴莫凡也感觉心情沉重。

    说到底，这支队伍中除了谢文彬以外其他人都只是些尚未步入社会的孩子，甚至还有几个人还没成年，没有那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不过这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外，至少对于王小刚来说，就没有什么压力。这倒不是王小刚冷血，而是他足够理智，知道任何负面情绪对现在的局面没有丝毫帮助，与其伤春悲秋，不如多想想该怎么变强。

    如果说王小刚是性格如此，那陆勇就是吃了自己觉醒能力的红利。觉醒天眼通后，陆勇还获得了一个能力，那就是绝对理智。也正因为如此，陆勇也没有受到哭泣声的影响，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而吴莫凡就没那么淡定了，虽然他没有落泪，但此时也是将头埋到了两腿之间，眼眶微红。若不是此时防空洞内一片黑暗，王小刚保不准会嘲笑吴莫凡一番。

    这倒不是吴莫凡害怕了，他只是有些想自己的父母。他的家庭和别人很不一样，他的父母都有一定程度的残疾，虽然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但总归是有缺陷的，再加上他的父母年纪都很大，一个已经六十多，另一个也快到六十岁了，想在这末世生存下来怕是很困难。更让吴莫凡感到无力的是，他的父母为了赚钱并不在剡城，而是远到几千公里外的偏远地区去开店了，这让吴莫凡几乎已经不可能和他们再汇合。想到这里，吴莫凡只感觉自己在瞬间变成了个孤儿。

    谢文彬也知道任由所有人就这样消沉下去不是个事，短暂沉默过后，谢文彬还是很无奈地对竺梦晟说道：“梦晟，可以的话还是麻烦你释放一下照明术吧……”

    “好的，谢老师。”竺梦晟回应道，声音略微有些沙哑。随着她话音刚落，一道微弱的白光在众人之间亮起。

    趁着这光彻底照亮所有人的最后一瞬，吴莫凡猛地抬起了头，随意地抹了把脸，尽力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刚才的窘态。

    下一刻，光球缓缓升起，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吴莫凡装作不经意地把目光扫过每个人，果不其然，所有女生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泪痕，而男生虽然都没哭，但不难看出都或多或少有些眼红。

    或许是因为害羞，也有可能是光芒确实能够给人带来希望，大多数人都擦着眼睛，不再流泪。少数几个人虽然还在抽泣，但也依偎在一起，相互安慰，情绪逐渐稳定。最先开始崩溃的彭艾敏，此时依然埋头在离她最近的丁琴轩的怀里，而丁琴轩为了安慰彭艾敏，虽然也满脸泪痕，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轻轻拍打着彭艾敏的后背。

    吴莫凡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竺梦晟身上，此时的竺梦晟则手捧圣光，抿着嘴唇，那副既坚强又脆弱的面容让吴莫凡不由得心疼。

    “呼~”谢文彬长呼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开口道：“同学们，我知道这一刻你们心里肯定很难受。这既有对突如其来的灾难的恐惧，也有对同样身处灾难之中的亲人朋友的担忧，或许还有对接下来九死一生的命运的迷茫。”

    “对于李华同学的死，我只能说，很遗憾，也很懊悔，也许那时候我能多做些什么，或许结局就能改变。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死亡，或许对曾经的我们来说还很遥远，但此时却已经近在咫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有一个熟悉的人离开。”

    “说实话，我也怕死，更会担心我妻子和女儿的安危。我女儿来过班里，你们也都见过，五岁的一个小姑娘，长得挺像她妈的，很可爱吧？梦晟你应该喂她吃过棒棒糖，她一直都记得，还说要送你玩具。我不敢想象现在她过得怎么样，是被她妈保护的很好，暂时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还是说已经被那些毫无人性可言的试炼傀儡给……”说着，谢文彬顿了顿，低下了头，突然狠狠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算是在无能狂怒。

    邢夏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安慰的话，但还没等他开口，谢文彬又重新抬起了头，闪烁着泪光的眼睛中雷光跳动：“作为一个父亲，我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往她所在的方向狂奔，把她紧紧抱在我的怀里，告诉所有人要想伤害到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但我不能，因为我知道我现在冲出去大概率会死在路上，而我死了，他们母女俩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我必须活着，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的家人。”

    “而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又或者有个和你们差不多大小的兄弟姐妹，他们的生存能力想来应该要比我那个五岁的女儿强得多。所以说，你们才是那个会让家人担心的孩子，那个全家人巴不得捧在手心的宝贝。你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并不是火急火燎地去寻找自己的亲人朋友，而是最简单的活下去，这也是你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当然，我也知道，现在就要求你们学会坚强是个十分无理的要求，毕竟大家几个小时前还是坐在教室满脑子只用想着怎么读好书考高分的学生，从来就没考虑过其他的。说句难听的，在我那个年代，哪怕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就必须得能顶一片天了，但那是形势所逼，没有办法。你们都是和平年代、富裕年代长大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比很多同龄孩子要厉害很多了。”

    “反正大家也都是自己人了，有些话也没必要不好意思说。当年在班级里，我是很讨厌莫凡、小刚、还有林云这几个孩子的，毕竟你们几个既不爱学习，又不服管教，偏偏成绩又还说得过去，属实是放弃又可惜不放弃又心烦，只要是个老师就不会喜欢这样的学生。”

    “但话又说回来，一旦班级里出了什么事，又是你们这样的孩子最能站出来，这不仅仅是你们更会来事，还因为你们大多是时候会想的更多。高二的时候，也是你们几个吧？李斯瑞在学校外面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抢了钱，你们二话不说就冲出去把那些小混混打了一顿。李斯瑞应该是你们讨厌的人之一，你们却毫不犹疑的替他出了头。虽然说后来回学校差点吃了处分，还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帮你们摆平这件事，后来我骂你们也就是走个形式，不然你以为你们干了这种事还能在学校里活蹦乱跳？事实上，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情上你们也没做错什么，顶多就是处理的方式有点问题罢了。”

    谢文彬断断续续地讲着，除了一开始的那些宣泄之外，后来的话语都十分平静，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就像是一个记性不好的迟暮老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躺在靠椅上和身边的晚辈回忆曾经的过往。

    如果换做平时，张林云怕是早就受不了谢文彬这絮絮叨叨的样子了。但现在在这种非常时期下，谢文彬这种帕金森式聊天反倒让人能耐下心来安静倾听，也更能让人暂时放下心中的恐惧。

    “所以说世事无常，换做末日发生之前，谁又能想到会发生那么离谱的事情。哪怕是有某个超级强者发动能力让你们能够保留现在的记忆回到四小时前，想必我们也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陆勇接着谢文彬的话，有些感慨地说道。

    “去他妈的末日。”张林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紧握着拳头，一脸不爽。他倒不是想自己父母了，对于那两位他没有一丝感情，他担心的，只是那个刚上高中的亲弟弟，张林阳。

    其实张林云小时候不是一个爱打架的人，相反，他是个邻里见了都赞不绝口的好孩子。

    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绝大多数原因是为了他这个弟弟。

    张林阳从小就身子弱，再加上性格十分内向，并不讨人喜欢，总是被同龄的那些孩子王孤立起来欺负。

    而两兄弟的父母，既是因为性格比较懦弱，也是被工作所迫不敢与人发生太大的冲突，不仅向来都是选择息事宁人，时候关起门来还有打骂张林阳，觉得是他故意挑事。

    泥菩萨尚有几分火气，总是被人欺负，张林阳自然也要反抗。但以张林阳的小身板和人缘，再加上其父母的不作为，他的反抗只能激起那些欺负他的人愈发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侮辱。

    张林云一直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张林阳既然是他的弟弟，他就有义务保护他不受他人欺负，必须挡在弟弟面前为他出一口气。也正因为如此，张林云从小就学会了怎么打架，尤其是怎么打群架，或者说怎么一个人打别人一群。

    而现在，末世降临了，也不知道张林阳事发时和谁待在一起，会不会被那些平日里欺负他欺负惯了的人当枪使。他作为弟弟唯一的保护伞，却只能缩在这个防空洞内苟且偷生，这让他难免有些郁闷。

    “去他妈的末日！”邢夏煜一改其往日文质彬彬的样子，面目狰狞地附和道。如果这末日不曾发生，他会是怎样呢？高考近在咫尺，他对这决定人生的一战有绝对的自信，哪怕考不上最好的那两所学校，但考上一个全国有名的学校还是轻轻松松。然后呢？选一条自己喜欢的路，继续高傲地走下去。也许，他还能在大学里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她一起旅游，看遍全国的美景。毕业后，找到一个让人羡慕的工作，成家立业，走向人生巅峰。

    可这该死的末日将邢夏煜所有美好的展望都摧毁了，只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未来。这就算了，可自己平日里最看不起的王小刚似乎拥有一个比自己更美好的未来，吴莫凡和张林云也丝毫不比自己弱上几分，那么自己这十几年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他不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只是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就像是个笑话。

    竺梦晟看着失态的张林云和邢夏煜，没有说话，但那紧咬的嘴唇也透露出其内心的复杂情绪。邢夏煜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她又何尝不是，但这该死的末日同样摧毁了她的一切。她虽然不像舒世琦一样是个富家千金，但她父亲为官母亲经商，也都属于中产，在剡城这小地方已经算是好人家。她虽然不像邢夏煜一样成绩拔尖，但也一直是班上前几，考个说得上名号的学校也是轻轻松松。她本可以有一个不算传奇但绝对舒适的人生，可这末世把这一切都毁了，这让竺梦晟怎么能不委屈？

    但除了不甘，竺梦晟的内心深处却也生出了一丝解脱。在外人看来，竺梦晟就是一个乖乖女，或者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书呆子。但其实，竺梦晟只是个从小就被父母和老师的期望所裹挟的可怜人。都说女孩子的青春期比男孩子更早，竺梦晟也是如此。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有一场见不得光的早恋，对方愿意为了自己而与全世界为敌，而自己也可以为了对方挣脱世俗的束缚不顾一切与其私奔也幻想过自己能像那些女强人一样，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但这终究只是幻想，现实里，竺梦晟依旧是个只能依从父母意愿继续当一个乖孩子。而这场末世的到来，在摧毁了她的生活的同时，却也让那些往日的道德束缚都化作了虚无，至少，那些刻在她身上的标签从此刻起都已成了过往云烟。

    想到这里，竺梦晟偷偷地看了吴莫凡一眼，发现对方正望着自己发呆，瞬间脸红。

    吴莫凡被竺梦晟抓个现行，自然也不好继续盯着对方的脸看，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其实这就是吴莫凡有些做贼心虚了，反倒让竺梦晟看出了异样。毕竟现在防空洞内唯一的光源就在竺梦晟那里，大多数人这个时候都在看竺梦晟，吴莫凡反应那么大，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至于说王小刚，此时正抬头看着凝聚在众人头上的光球，一言不发，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众人的谈话一般。王小刚是个想法很多的人，也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在他看来，末日已然发生，就只能去面对。再加上王小刚本来的理想就是参军保家卫国。此时末日将至，也不过就是将复兴国家的理想变成复兴整个人族而已，说起来还变大了不少。

    虽然大家想法各异，但在这么发泄过后，弥漫在心底的那股绝望气息还是被缓解了不少，也算是达到了谢文彬想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