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了。

    尽管吃饭的时候他努力保持镇定，但老爹老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路半夏表情的变化，提出他是不是想拉肚子的疑问。

    路半夏好说歹说糊弄过去，嘴里吃的是红烧肉，愣是没咂摸出来到底是咸的还是甜的。

    韩笙也看出来路半夏似乎不太对劲，一直到离开他爸妈家里，小妖怪都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路半夏的状态。

    “什么意思？”

    这是路半夏走出家门后给人鱼键盘家发的第一条消息。

    “字面意思。为什么没看到你的稿子，你投稿了吗？”

    “我投了啊？你哪来的名单？”

    “哪来的你别管，我有门道。但是没有你写的东西，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大哥。”

    人鱼键盘家没有再回话，一直到路半夏回家坐在电脑前发呆，他的手机都没有再震动一次。

    “路半夏，你不开心吗？”

    路半夏回头，看着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的韩笙，勉强挤出笑脸：“没事，你去休息会儿吧。”

    “但是你看起来不开心。”

    “我说了我没事！”

    路半夏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点着了一把火，耳朵边嗡嗡作响，连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都已经记不清了。

    然后他看到了韩笙扒着门框，抿着嘴唇，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

    路半夏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于激烈。

    小妖怪是无辜的，朝无辜的人发脾气是无能的。

    于是路半夏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语气柔和了些：“好吧，是有点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还在琢磨呢。我承认我刚才说话是有些大声了，不好意思。”

    “没事。”

    韩笙低下头，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把卧室的门缓缓关上。

    路半夏听着门外“啪嗒啪嗒”的拖鞋声，长叹一口气，脑海里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路半夏几乎是饿虎扑食似的抓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幻想家论坛的对话框。

    “我确认了，名单是这样的。所有投稿的稿件都已经扫过，没有遗漏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对路半夏的判决书。

    他赶紧自己就像趴在断头台上的路易十六，人鱼键盘家在他还沉浸在美梦的时候切断了铡刀的绳索。

    一股巨大的空虚感从四面八方把路半夏包围。

    他忽然觉得刚才在家里，自己躺在沙发上故作成熟地跟老爹说什么不想干别的事，简直就是行为艺术，应该被录下来投屏在国贸的楼上一天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让全世界自以为是的小屁孩们看看，装X的下场。

    路半夏能干什么？路半夏连写个他妈的小人书都没人看。

    巨大的空虚后是无尽的失落，但落到底之后路半夏只觉得好笑。

    “总之，还是谢谢你。我觉得我写得已经有进步了。”

    他想了半天，还是给人鱼键盘家发过去了这句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件好事。”

    人鱼键盘家忽然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什么好事？”

    “你落选了。”

    “大哥，我就客气客气谢谢你，你非得再捅我一刀是吧。”路半夏出离的愤怒了，“我是茅坑挨着就臭是吧，我被选上其他作家是会原地暴毙吗？”

    “像你这样的作家，写出这种水平的作品都能落选，那只能说明现在的后起之秀，真的是可怕。对我来说，很有意思。”

    路半夏盯着屏幕上的这句话，发呆了半晌。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其实我觉得你只要不魔怔地去天天写什么系统流什么金手指，大概早就拿到签约了。”过了几秒，人鱼键盘家再次发来消息，“琢磨和迎合市场很重要，但写作的热情更重要，萌妹还是蒙昧无所谓，但你写的东西至少自己要觉得有趣。你最后给我看的东西，就很好，看得出来是你很喜欢的故事。”

    这是自从路半夏和人鱼键盘家有交流以来，他第一次正面回应了路半夏作品的问题。

    以往这位大爷只会点头噎死摇头no，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一切的一切都得是路半夏自己去琢磨。

    “原来你也会说人话。”

    “兄弟，我可是个写小说的，我可不光会说人话，我扮男说男话演女说女话，价钱到位学狗叫也不是不行。”

    “谢了。”

    “谢什么？”

    “叫我作家。”

    对话框没有在闪烁，路半夏也不想再看人鱼键盘家的回复了。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仰面躺在座椅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人鱼键盘家的话让路半夏稍稍释怀了些，他知道这哥们儿没必要对自己说假话，也知道自己投稿的作品，是写书以来最让自己满意的一个故事。

    但不管说什么，路半夏都已经落选了。

    他看着熟悉的吊灯，开始去想之后的事情。

    路半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爬回床上，拿起手机，拨通了路一秋的电话。

    “怎么了，大白天给我打电话。听老妈说，你把小韩带回去了啊？”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依旧元气十足像是加足了油的小跑车。

    “对。”

    “怎么蔫儿吧唧的，人把你甩了？”路一秋不满。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的……”

    “那是啥，有事说。”

    “我Novelist的投稿，落选了。”

    电话另一头是一阵沉默。

    “你不发表点什么意见？”路半夏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

    “这是第二次吧。”

    “嗯。我之后会搬回宿舍的，给我几天收拾收拾东西。这学期按咱俩之前说的，我会好好学习，绩点3.5打底，寒假时候去你之前推荐我去的地方实习。”

    “……嗯，好。搬东西不用着急，给你两周时间，不好拿的就放在家里。”

    “还有。”

    “什么？”

    “我还会继续写书的。”

    “……”

    依旧是一阵沉默。

    “那我就放心了。”

    出乎路半夏意料的是，耳旁没有传来老姐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听她的语气，反倒有几分欣慰。

    “哦对了，等我回BJ记得带小韩再回家一趟，我还没跟……”

    “再见。”路半夏无情按下接听键。

    挂断电话之后，他盘腿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脚指头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他跟老姐打的赌，自然愿赌服输。自己没能拿到连载资格，那就老老实实搬回去当个学生。

    这是路一秋的房子，理论上她让自己滚蛋自己肯定要乖乖卷铺盖走人——虽然路半夏觉得自己开口，路一秋大概率会骂自己一顿然后让他继续住下去。

    但路半夏就是张不开嘴，写书不行就算了，最后的骨气总得有。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家里的小妖怪怎么办。

    路半夏不知道的是，那个他挂念的小妖怪正光着脚站在门口，把什么都听到了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