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飞通看秦武走了，自语道：“走了好，我吃个痛快。”叫来一个庄客，命令道：“你去找封三秧。”

    封三秧是庄院内这么多庄客里，唯一与薛飞通交好的，此人擅长溜须拍马，又会赌钱耍乐，因此与薛飞通臭味相投。

    不一会封三秧过来，笑眯眯道：“教师今天又露了什么本事，得了这一桌好宴？小人有教师一分的本事，何愁吃穿不够？”

    薛飞通听他问起，大笑着把衣襟揭开，敞出胸膛，道：“吃的热了，凉快凉快。”又把之前桌子上说的事讲了一番，不过把孙大兄弟二人描述的非常不堪。

    封三秧听完，连声称赞薛飞通好本事，面上却又有些担忧之色。

    落在薛飞通眼里，问道：“三秧，你怎么这样脸色？难道认为我说得有假？”

    封三秧连忙摆手否认，道：“小人没有见识，只盼着教师能多说些逸闻，这些事小人就说不出来，教师说得出，怎么能是假？只是有一件事，小人却有些难说出口。”

    薛飞通眼睛一瞪他，道：“有什么事尽管说，你我身份虽然不同，但整个庄院内我只瞧得上你，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说，我来为你出头。”

    封三秧恭敬笑道：“承教师好意，不过我没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事说起来还与您有关，因此小人才不敢说……”

    薛飞通道：“与我有关？那就更得说了，你要不说，那就是不把我看在眼里，可不要怪我手不留情。”

    封三秧忙道：“只要教师不怪怨我多嘴，那我才敢说！”

    薛飞通大笑道：“你说的这什么话，既然与我有关，我怪怨你作甚？何况我专门让人叫你来，你也体会到我的苦心。”

    封三秧感激道：“小人正是基于此，才要说这话……”

    薛飞通是个焦躁的人，打断道：“快说快说！不要这么啰嗦！”

    封三秧仰着下巴，带着谦卑的笑，道：“那我就说了。我听教师说出手杀过磨盘村的人，不知是不小心说出来，还是什么情形？”

    薛飞通饮下一杯酒，道：“当然是实说，这种事有什么不小心，说出来才显得我本事！”

    封三秧笑道：“我说的事就在这话上。”

    薛飞通不耐烦道：“你要说就说，磨磨唧唧干什么？我平生最讨厌啰嗦的人，再这样我就要打你！”

    封三秧道：“教师急什么，三言两语的事。杀人虽然是教师的本事，没有真本领的人做不来，但那磨盘村与九龙村却如同胞兄弟，你杀了磨盘村的人，在庄主听来，岂不是有物伤同类的感觉？这对教师未必就是好事。”

    薛飞通一怔，旋即大笑，手拍着封三秧肩膀，道：“封三啊，你什么也不知道。”

    封三秧强笑道：“还请教师实话说，小人愚钝。”

    薛飞通道：“庄主要请教师学艺，自然要请有真材实料的，我若是锄地捕鱼，那算什么本事？杀人才是真本事，我说这话，就是要庄主知道我的本领，也知道我姓薛的这脾气都是有底气撑着的！”

    封三秧心下鄙夷，恭维道：“教师有大智慧，小人眼窝子浅，哪里能看得那么远……”

    薛飞通哼道：“那弟兄两个，叫什么孙大的，也想压过我？”

    而孙大与孙海两人到了屋内，孙海阴沉着脸坐在桌前，一拍桌子，压着声音发怒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说磨盘村的事？”

    孙大沉着脸道：“为什么不说？因为你与磨盘村有些干系，便要我一言不发么？”

    孙海道：“可以说的事情多了，非要说这件？”

    孙大道：“我要不说，怎么能从那畜生嘴里得知这些消息，你和我此行去枫酒集，为的是什么？”

    孙海道：“是……是寻找拜入仙铁山的门路……”

    孙大冷笑道：“拜入仙铁山又为的什么？”

    孙海嗫嚅道：“为……为的替磨盘村报仇雪恨！”

    孙大看他红了眼，叹一声，道：“你知道灭了磨盘村的人是哪些？”

    孙海默默流泪，道：“并不清楚，我连他们从哪来到哪去，长什么样，叫什么名都不知道。”

    孙大道：“因此我才要说。你眼里是仇恨，别人眼里只是一件奇闻，听的人多了，自然有仇人露出马脚，你看，今天那畜生就自夸，你才能知道除却那八人外还有一伙贼，那叫李文通的也没有死，去的地方更是仙铁山。”

    孙海握拳将桌子一捶，道：“仙铁山……仙铁山！仙铁山的人也有份！既然如此，那还去什么仙铁山，不如去龙角池罢了！”

    孙大呵呵笑道：“你知道什么？不去仙铁山，怎么知道赵寒是什么人？所谓合纵连横，驱虎吞狼，只有去仙铁山才行。”

    孙海默然无语，擦了眼泪，振奋精神，良久才道：“那这畜生要杀么？”

    孙大摇头，道：“杀不得。”

    孙海道：“有什么杀不得，他有什么本事？这样的人来十个，我只当是草芥，翻手就能杀光。”

    孙大道：“别人杀得，我们杀不得。”

    孙海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才行？这么窝囊，能做什么！”

    孙大瞥一眼他，道：“这件事要应在那位秦武庄主身上。”

    孙海皱眉，不屑道：“不是我看不起，这位庄主招揽那个畜生做教师，未必就是什么好东西。”

    孙大鼻子轻嗤一声，道：你目光浅陋，哪里看的出本相？这位小庄主急公好义，嫉恶如仇，所谓请佛容易送佛难，那畜生不教小庄主本事，还赖着不走，小庄主也是个聪明人，稳得住他，易地而处，换你是他，这偌大家业早落入那畜生手里，连家里人也都死净了。”

    孙海鼓着腮帮子，牛一般呼吸，道：“不要再说什么死净了，你有主意尽管说！”

    孙大笑道：“既然这畜生知道些底细，你我何必急着走呢？”

    孙海再问，孙大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院子里忽然有脚步声，继而门敲响，传来秦武声音，道：“二位歇息了？”

    孙大道：“还没有。”起身开了门，恭敬道：“庄主来了，还请进来。”

    秦武笑道：“两位今晚可吃得饱，房子满意否？”

    孙大笑道：“庄主盛情，小人兄弟许久没有见过这么慷慨的人了。”

    就请秦武坐下，问道：“不知庄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秦武道：“今晚本来想听些江湖上的逸事，谁想兄台说了那样一件事，我怒气填膺，怎么也睡不着。”

    孙大安慰道：“庄主不必放在心上，这也是小人听来的，当不得真。”

    秦武摇头，将手搭在桌子上，显得颓丧无比，道：“我那教师说的，你们也听见了，这件事怎么能是假的？”

    孙大默然，好一会才说道：“真的也无妨，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位教师能在府上常待，想来也早改过自新了，这山野里没什么规矩，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深山老林，算不得什么。”

    秦武叹息，只是摇头。

    孙大见状，问道：“庄主年纪不大，为什么如此发愁？”

    秦武仍然不说话，摇头不止。

    旁边孙海看得烦躁，叫道：“你这人，虽然我在你家借宿，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最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秦武微笑盯着孙海看，看得孙海受不了，转过头去，秦武才说道：“你的兄弟，脾气倒是直。”

    孙大也笑道：“我这兄弟脾气暴躁，庄主不要责怪。”

    秦武道：“不怪不怪，我也喜欢这样性子的人。”刹住话头，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孙大看在眼里，心道：“这位庄主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深沉，一定要我先问，也罢。”便问道：“我看庄主模样，似乎心里有事？”

    秦武忙摆手道：“没有事，哪里有事！”脸上却又显出忧虑的神情来。

    孙大暗叹，佯装不知，仍然和秦武说些闲话，看着夜深了，秦武仍然没有起身要走的样子。

    孙大也不好赶人，心里渐渐焦躁起来。

    秦武看他模样，心道：“不要怪我，你兄弟引起了话头，也该着落在你们身上，我背后还有一庄人的性命呢。”

    孙大心底叹一声，知道等不来秦武先说，只得开口道：“庄主心里必然有事，我兄弟二人得庄主看顾，有事不妨直说。”

    秦武闻言，心道：“好了，却还不是时候。”于是张张嘴，又闭上了，仍然欲言又止，起身伸手，却又缩回，最终叹一声气，神情黯淡，道：“唉，夜已经深了，两位早些休息吧。”

    转身就走，孙海见他这副模样，一股火蹭的从心里冒出来，猛地站起来，喝道：“庄主，你这副样子什么意思？你要有事说，就请直言相告，何必故弄玄虚！我兄弟二人就是拼着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不违道义，也要替你做成！无非就是多在庄上多待些日子罢了！”

    秦武闻言，心里叫一声好，暗道：“落入彀中了。”佯装惊诧地看他，道：“孙海兄有此心，小弟感激不尽，既然如此，那就请二位在庄上多待些日子，让小弟好好招待一番！”开了门，不等孙大说话，跑着走了。

    孙大此时仍然被孙海的话震慑住，见秦武开门才要说话，哪里还有人影，回头看孙海时，见他一副畅意的模样，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暗骂他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还许下这么大一桩人情。

    孙海得意道：“大哥，我可是按你说的做了，要在这庄里多待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