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口褴褛砍柴郎
“一千零二、一千零三、一千零四……”
少年一次次默数着自己劈柴的次数,他身后朦胧的天色撒下淡金色的晨辉。
不多时,少年依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右手旁立着一把形状怪异的斧头,距离不远,足以在一瞬间抓住。
少年擦擦汗,时刻注意着四周林子的动静。
不久前劈树的回音才刚刚消去,此时他正警惕着可能会出现的猛兽或是野禽。
土地保佑,我在此地三年未出事,希望今日也一切平安。
他身后倚靠着的是一棵至少上百年的槐树,大树参天,树冠蔽云,粗壮的树干在他三年的劈砍下也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痕。
他从前还想着让父亲用这颗槐树做艘新船,但自从父亲出海未归后,他现在只想劈了这颗槐树。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地突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股风迎面呼啸而来。
少年身子忽的紧绷,下蹲,抽斧,提气,侧身一闪,动作一气呵成。
长风划过,留下落地的痕迹,一闪而过它的身影。
少年眼神一凛,手中的木斧越发的紧了。
这竟是一头狼!
少年迅速调整状态,退后背靠大槐树,双手齐握木斧,强压下心中紧张与不安,细细感受四周变化。
风在周身林子中悄然汇聚,绕着少年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呼的长舒一口气,瘦小的身子一弯猛的向前冲出!
长风呼啸着冲向少年,银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就在风狼要追到少年之时,少年奔跑的身子一顿,转身横斧向化作风的白狼撞去!
砰的一声!
少年与风狼狠狠相撞,但显而易见少年倒飞了出去。
不过风狼伤的也不轻,木斧在两者剧烈的撞击下,硬生生的嵌入了它的额头头骨!
风狼嗷呜的痛吼,原地化作风肆意乱撞。
少年颤颤巍巍的起身,胸腔气血逆涌,目眩神晕,连捡了一个清晨的柴也顾不上,头也不回的扶着树木跌跌撞撞的向森林外跑去。
狼这种生物最记仇,他下次不会再在这片区域内捡柴了。
“该死,怎的今日偏偏出事了,就知道那土地不兴祈祷!”
终于走出了半月山的森林,天际的鱼肚皮已经翻了过来,烈焰开始焚烧霞云。
少年瘫在树上,注意到自己身上本就不怎么合身的破烂衣裳多了几分血迹,也更为的褴褛。
做个乞丐算了吧,为什么要这么尽力的活着?少年自嘲一笑,随后脸色苍白的吐了口血痰。
稍稍的运了口气,少年还是向着村镇的方向蹒跚而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少年硬生生的循着来时的路,下了山。
时值隅中,少年才终于看到不远处立着的石碑,那是镇子前的镇邪碑。
碑上正中刻着“雨荷镇”三个丹砂红字,一笔一划间都好似有灵光在流转,听说石碑内部还有道士亲手刻下的《北玄驱魔篆》
少年没再看一眼石碑,径直的走入了石碑后不远处的镇口。
……
“娘亲,那是齐哥哥,他……”
“别乱说话,他是天煞孤星,别跟他扯上太大关系。”
“宋秀才,你家孩子跟他最近走的蛮近的,管好你的孩子。”
“都别管他了,没几天就是恒海来挑人的时间了,先把那些挂着的灯笼什么的都取下来,独留下其中的符箓贴门神旁。”
“家家户户的锣啊,鼓的都备上,擦的雪亮喽!”
少年看着镇子里新春稍退的喜气,轻咳一声,眼中的光芒不断的燃起又黯淡,连离去的身影都不由自主的一驼。
回到属于自己的屋子,少年颓然的躺在床上,目光瞟了一眼开着的房门上刻着的“苏齐”二字。
沉重的眼皮耸拉而下,少年疲惫的睡着了。
“其实,就这么死了也不错,反正也找不到老爹,不是嘛……”
……
天朗气清,阳光撒下波光粼粼,大河翻滚,卷起千堆雪溅白云。
瀑布从巨大的裂谷奔涌而下,青气如云。
一望无垠的汪洋上一座巨大的岛屿漂浮,一道道身影飞身而起。
天际处一座小岛若隐若现,却透露出恐怖的气息,就像一种邪恶的法则在散发着气机。
“这是……哪?”
苏齐俯视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一切竟是如此的虚假。
他注视着身下的汪洋,感觉到一股熟悉。
不过还没等他继续思考清楚,天际虚幻小岛上徒然爆发出一道血红色的光!
红光凌霄,滋啦一下划过了天宇,猛地冲向了苏齐!
红光贯穿身体,苏齐大脑一瞬间化作混沌,天地分崩离析,万物归藏虚无。
世界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混沌的黑。
苏齐感觉不到时间或是空间的概念,他的思维停顿在了被红光贯穿的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中突然出现了一缕光。
苏齐就像大梦初醒,朦朦胧胧的朝着光飘去……直至来到光的前面。
下一刻,他竟一把抓向光!
温和的光芒大放,顷刻间将苏齐笼罩,就像在一点一点的净化着他的身躯,苏齐在这净化中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
少年迷迷糊糊的苏醒,看着已经降下夕阳的窗外,挣扎着爬起。
“已经到了傍晚啊,我睡了那么久?”
苏齐刚走下床,一时间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我的伤……怎么都好了?!”
苏齐不信邪的在房间里乱跑乱跳,什么龙虎拳、柔元术打得锃锃作响。
“是那个梦?”苏齐坐在床上,视线盯着屋子不远处的河畔。
这条河叫做平安河,听闻已经流淌了不知多少岁月,见证了无数时代。
时间促使的地壳运动也未曾让它多一分、少一丝。
当然,这些都是书里说的。
他爹在六年前乘船驶出平安河,就再也没有回来。
少年的拳头握紧,长舒口气,不管是不是那个梦使他伤势恢复,今天的怪事再多一个也无妨,梦里出现的平安河,可能就是预示着这次恒海来人是一个重大的转折。
毕竟,恒海福地是平安河里唯一一个势力。
……
一旬后。
整整连绵五日的大雨终于网开一面,将主场给了太阳。
雨荷镇位处北汉以南,雨量颇丰,时常连绵一旬大雨不歇也是常事。
所以此镇的居民都会习惯性的带把油纸伞,下雨天千伞万伞齐齐开放,状若荷叶,在雨里也显得有一番风味。
而这同样也是雨荷镇名称的来历。
而今日也正是恒海选人的时日。
不算大的雨曳台,其上花纹遍布,如今站着三个人。
三人身姿挺拔,整齐的海蓝色长袍,印有海浪波纹,可见是两男一女。
为首一人剑目眉心,手腕上与其他二人不同的是,戴着一个银色手镯。
雨曳台下几千人目光齐齐盯着为首的杨驭非,目光灼灼。
年过知命的镇长瞄了眼身后人群末尾的少年,转头轻咳一声,口中吐出一连串词句拗口的祈安祝词。
“诸君沙场人未还,百兵铁胄横尸踩……”
“风过夜雪家书难,龙虎入世眸未开……”
“天若灵兮,可观世?天若神兮,何济君?”
“凄凄不似舞幽壑,长风破浪孤军乱……”
“祈愿长安。”
流传久远的《祈安祝词》一一歌颂完,镇长已是泪流满面。
杨驭非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镯子,开始说明检测灵种的方法。
“灵种分为下中上三种,我手腕上的镯子是经过多次淬炼打造的测灵器,原理你们不必知晓,我也不赘述,现在,开始检测。”
随即,镇民们就循着早已编好的顺序让自家孩子上前检测。
检测的方式极为的简洁,只要杨驭非握住少男少女的手即可。
测灵手镯其中蕴涵着被激发了活跃性的灵气,至于这是怎么做到的……鬼知道那些大能脑子里都在构思些什么东西。
检测的时间很快,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想来他们也做好了准备,这不,敲锣的打鼓的,手中的锣与鼓槌已经在他们孩子的小脑袋上比划了起来。
检测即将接近尾声,此时偌大的雨荷镇也只检测出了两个中品灵种与三个次中品。
不过想来这也是封顶了。
一个村镇出了两个练气士,这已然是值得吹嘘的事,至于剩下的三个次中品,可以选择进入福地当杂役,而这将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恒海福地从不强迫任何一人加入他们!
此时,一位身背古朴长剑的青衫少年,手握着合着的油纸伞走上了前。
他每走一步,四周的镇民便退一步,以至于他四周形成了一个方圆三丈的无人区。
杨驭非看着这个身材矮小的少年,默默估算了下。
五尺男儿?我好像比他高三个头……
不对不对,这孩子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还能长!
苏齐浑身被冻的轻颤,抬头看着个子高挑还站在雨曳台上的杨驭非。
身后的长剑是他爹留下的,听他爹说是他从河里打捞上来的,这玩意儿河里吗?
这把剑他从来没有拔出来过,背在身上只是为了壮胆。
杨驭非向他伸出手,细腻白晢的细长手指让苏齐有点自卑,不过他还是伸出了自己满是老茧的右手。
两只手轻轻握住,却在下一瞬爆发出剧烈的灵气风暴,风场肆虐而出,竟是吹起了身后二人的……衣衫!
吓得杨驭非赶忙松开了手。
这是……这居然是,上品灵种?!
“卧槽?老子捡到了大功……不是,一个上品灵种?!”杨驭非脑子有点混乱,这是何等的幸福滋味?
这等人才必须加入我恒海福地!
苏齐懵逼的看着高台上的杨驭非,对刚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概念,还以为是自己被排斥,连一点天赋都没有。
一时间,苏齐耸拉下脑袋,果然,梦都是假的。
杨驭非回过神来,再次牵起苏齐的手,转头对父老乡亲们说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太相信,你们镇子里出了一位上品灵种!”
嗯?上品灵种?我是上品灵种?!苏齐一脸难以置信。
其他人则表现的很平淡,反而是有点恐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仙师,你其实有所不知,此人名为苏齐,出生克母,难产而死,八岁克父,出海未归,乃是实打实的天煞孤星!
在他父亲出事那年冬天,他差点将自己给克死,高烧了七天七夜,虽然后来奇迹般的好了,但他天煞孤星的命确实坐实了。”
镇长在一旁解释道,生怕杨驭非不晓得此事的重要性,而当初如果不是他求情,苏齐说不定早就被赶出雨荷镇,横死野外。
一位上品灵种诞生在一个小村镇,这已然是个不小的灾难,更何况是一个天煞孤星,这个因果,太大,他们担不起!
杨驭非也是明白这个理,上品灵种作为影响一个时代走向的存在,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诞生过上品灵种的小村落下场往往悲惨。
尤其是曾经的动乱年代。
这就是人性。
杨驭非承诺不会暴露苏齐来自雨荷镇这个事实,随即开始准备回到福地。
“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杨驭非问。
苏齐回头看了下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老屋子,愉快的八年与痛苦的六年记忆交杂在一起。
他没有给这个屋子留下什么,却将什么都留下了。
被藏在墙角的稻米,灶旁立着的新做的木斧,堆积在一起的破旧衣裳……
太不真实了,也太平淡了,人生的转折总是这么平淡的吗?
还以为会轰轰烈烈呢。
众人从雨荷镇唯一一座不能被称作港口的港口出发。
港口被称作兼程港,是为风雨兼程之意,这名还是这一任镇长取的,能将一个破败的出海口说成是港,足以见得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
上千人挤在兼程港口,锣鼓喧天,欢送六人前途无量。
少年坐在船的角落,腿上平放着长剑,看着即将被海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
海风吹起少年的长发,发尾衔接了天际的一线。
少年注意到不远处的海平面有一艘小舟正缓缓的驶行,小舟上一个道士的身影若隐若现。
少年没有再注意那艘小舟。
他抬头看着夕阳,夕阳将红色涂抹在少年身上,就像是他满是伤疤的心染红了胸前一片。
“镇长,你们的破绽真的太多了。”
等到夕阳彻底被淹没,黑夜张开翅膀将世界拥入怀抱,一时间,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