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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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白夜

    晚上,小童的办公室灯亮着。

    小童正在等他。

    “小童,我这里有份血样,怀疑是丛爽的血。你知道我刚入职,担心查否后闹出大笑话,所以未经领导,请你帮忙。”

    这样的检验要经过领导批准,这样做是不符合规定的,他将物证袋子交给小童,他内心有一种声音,希望小童拒绝,希望随时出现一种力量挡在他求证的路上。

    可能是中午开过头玩笑的原因,小童脸上带着歉意接过物证袋。

    小童不仅没有拒绝,甚至未作任何查问。

    今天是怎么了,每一步都是如此顺利,天上掉陷饼和坐地吃陷饼是一名刑警能够享受的最高快乐,可丁唐丝毫快乐不起来。

    小童倒了杯水,安顿丁唐坐到沙发上。

    “丁唐,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出结果。”

    显然小童看到丁唐脸上的异样,他折身走进检验室。

    不一会儿小童从检验室出来。

    “丁唐,我们吹吹牛。”

    小童跷起二郎腿。

    “丁唐,一个案子久侦不破,对于我们刑警通常不是另僻蹊径,而是要回到原点。我依稀感到,丛爽案件又将一个原点问题放到我们面前。”

    丁唐不语,他正在思考丛爽案件告破的一切,眼前的景象是翻江倒海的混乱搅扰,长江入海的咸淡黄蓝。

    “你可能不记得了,上次案件分析会上,我说了个精灵猫,那其实是个原点问题,也是在说我们面临的家庭问题,一些漂亮的女孩,她们曾经精灵一样地飞来飞去,像精灵猫一样。猫是从来不会落入井中的,但我们的案件里,不断有精灵猫掉入深井中,成为案件主角,有的遍体麟伤,有的尸骨不全,我怀疑丛爽也是这样的精灵猫。”

    小童打开了话匣子,开始阐述他的“原点理论”。

    “是家庭为我们提供了生活纵深和人生希望,家庭这个深井贯通了上下五千年,家庭里沉淀了我们文化中最美好的东西,一家人彼此依偎呵护、相濡以沫、生死相助,一家人和舟共济,同甘共苦,一家人围炉夜话,温情陌陌,一家人一起感受春暖秋阳,惊蛰夏止,从家庭中诞生出一个又一个伟大母亲,家庭像个发酵的酒池,让事物向着最美好的状态爬升。”

    “如今这个酒池里混进了精灵猫,它们正在改变酒池的规则,它们不在酿酒,它们在配制毒药,它们步步为营。走完三步就进入了癫狂状态,第一步:白日梦。把世界上的好事全想一遍,梦想着成为整个世界的占有者和主人。第二步:华山道。它们会认准一条道,一路走到黑。第三步,一点鹤。唐人有诗,晴空一鹤排云霄,这些精灵猫会像鹤一样一飞冲天,直逼晴空云端,但它们会从那里坠落,并跌入地上的深井中。”

    丁唐说:

    “我在一个案例中看到,一个女人因丈夫外遇,就雇佣杀手杀她丈夫,而她丈夫吃饭时向她碗里夹了块鱼肚子,就让她大为感动,立刻停止了杀戮计划。这个案例可能在告诉我们,当下社会,在家庭中,人们还需要第二个胃,消化痛苦与郁闷的胃。”

    丁唐突然激动起来,他说:

    “胃不是容器,不是酒囊饭袋,它盛放我们的痛苦,它柔软,能够容纳一切,它是一个心怀,是个怀抱,它撑开人类另一个天空,让人类经历的痛苦化为云烟。胃是动力系统,消化人生的不堪,让人们心中产生彩虹,甚至将痛苦挫折,变成生命的动力。龙勃罗梭的天生犯罪人理论,无非是哲人给魔鬼制作的玩具猫,有时无需一场人血盛宴,一块鱼肉肚子就能让它们果腹,这让人不能不相信善良可能真的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家庭是个胃,在《诗经》里就有这样的胃了,这个胃陪伴我们三千年,这个胃让我们命有所依,痛有所容,一切都能得到安放。”

    “是啊,丁唐,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中,我们看到别样的拉美文化,因为受到资本和金钱文化的侵蚀渗透所产生的扭曲变形,这种情形如今仿佛也呈现在我们面前,家庭这个厚重结实的板块正在碎裂、飘移,如果是那样,我们将失去赖以安身立命的根基,这就不是百年孤独,而是千年孤独了。”

    丁唐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接话,而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小童失去谈话的兴趣,折身回到检验室。

    又过些时候,小童面带喜色地走了出来。

    “丁唐,图谱的所有位点都能对上,这份血样正是丛爽的血。”

    丁唐起身。

    “丁唐,这份血样是从哪儿弄来的?”

    “从这里。”丁唐一伸舌头。“昨晚在梦里,我在丛爽的尸体上狠狠咬了一口,竟然咬出血来,鲜红鲜红的血。”

    小童正要问时,丁唐说:“小童,我现在就要离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丁唐连检验报告都没取,就匆匆下楼。

    小童送出门,并送他下楼,显然小童是想追问什么,但丁唐脚步飞快,小童几乎无法追上。

    “丁唐,这一情况要不要报告朱队?”

    丁唐停下脚步。

    “丛爽的案子就要破了。”丁唐说。

    “小童,所谓破案,原来是我们刑警口吐鲜血,在空中的一次灿烂成像。”

    说完这话,丁唐突然哽咽,继而泣不成声。

    “丁唐,你怎么啦?”

    丁唐没有回应,而是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丁唐来到秋桃的茶舍,此时茶舍里已经空空荡荡。

    “秋桃,把门关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看着丁唐一脸的严肃,秋桃关上门。

    “秋桃,杀害丛爽的人不是别人,是你妈妈。”

    秋桃目瞪口呆,楞在那里。

    “秋桃,我们马上送你妈妈去自首,马上。”

    秋桃突然哇地哭起来。

    “丁唐,你在讲胡话吧,我妈妈怎么会杀人?”

    “秋桃,我是刑警。”丁唐几乎是吼出来。

    “丁唐,你想破案快想疯了吧。”

    “秋桃,我们没有时间了,这件事情必须马上做。”

    丁唐的电话响了,是朱队打来的电话。

    “丁唐,立刻赶到刑警队!”朱队显然是以命令的口气叫他。

    “朱队,我马上来。”丁唐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说。

    “是你们搞错了,我那么好的妈妈怎么会杀人?”

    “秋桃,我们是在救你妈妈,自首是她最好的出路,听我的,秋桃!”

    秋桃跑出门去,丁唐追了出来。

    天上一个响雷,继而电闪雷鸣。

    一个闪电将他们照得周身彻亮。

    “秋桃,天在看我们!”

    这时雨“哗哗”落下来。

    秋桃突然甩开丁唐,疯一样跑进夜幕里。

    丁唐追到秋桃家的楼下,未见秋桃。

    他上了楼,来到秋桃家门口,他用手敲门。

    “谁呀?”

    “我是丁唐。”

    门开了,郭佳红走了出来。

    他们对视着,彼此这样熟悉又这样陌生。

    “妈妈。”丁唐突然叫了她一声。

    “妈妈,丛爽的案子破了,现在我和秋桃一起送你去自首,现在就去!”

    郭佳红呆立在那里,脸上竟然毫无表情,她用木然的眼神看着丁唐,半天说不出话来。

    “秋桃,我的秋桃,妈妈对不起你。”郭佳红突然哭起来。

    “丁唐,我丢不下秋桃。”

    “妈妈,将秋桃交给我,你放心去吧。”

    丁唐拖起郭佳红下楼,二人来到楼下走到雨中。

    冰冷的雨打在脸上,闪电在为他们引路,秋冬相交的雷,剧烈里透着寒光,是一种凛冽的刀光。

    “妈妈,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那个蛇蝎女人,我知道秋桃是怎样地恨她,只有杀了这个女人,秋桃才能和这个世界扯平,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去为人妻为人母。”

    “你这样做害了秋桃,也害了我,你让我们这一生都不能成为正常人!”

    “丁唐,你是个好男人,这些天来,我多么盼望你来看秋桃,又多么怕你来看秋桃,现在我去自首,我求你,是一个母亲为她的女儿求你,求你接受秋桃,我欠的债我一人还,不要连累秋桃。”

    郭佳红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你放心去吧,我是为着秋桃才回来工作的,秋桃一直默默地等着我,我们会走到一起的。”

    刑警队灯火通明,楼道里站着许多人,仿佛人们都在等他们。

    突然听到一个女孩的哭声。

    “是我杀了丛爽,我要自首。”这是秋桃的声音。

    丁唐立刻跑了过去。“秋桃,不要在这里闹了,离开这里。”

    秋桃突然看到妈妈。

    “妈妈,你不要来,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我为什么不能杀她,难道她不可杀吗?”

    “秋桃。”丁唐一把抱住她将她向门外拖去。

    丁唐今天才感到,原来刑警队里有这么多的门,丁唐将秋桃拖出一道又一道门。当他们穿过每一扇门后,身后的门被迅速合上,他们正被一扇扇门向外推去。

    这时秋桃死死抓住一道门把手,她转身将脸貼在玻璃上,指甲恨不能嵌入玻璃中。

    “丁唐,不要拉我走,就让我这样看着,让我这样看着!”

    “妈妈,妈妈!”她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