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和变了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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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话 狗娘养的

    公元449年,拜里伯格,第三医院

    赛克雷特如死尸般躺在床上。

    被褥之下,两条裤腿管空荡荡。

    因为严重的损伤,医生不得不截去他的双腿。

    自己再也不能行走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他本以为这战场上,只会有生与死两种结局才对。

    今天早上,那群记者终于结束了长久以来近乎逼问的盘查,让他得以安静独处一阵。

    他前不久才做完手术,还处在恢复期内,精神本就疲累不堪,怎么受得了如此折磨?

    手在不知不觉间紧紧篡住了床单。

    ……但是他们会把他称作英雄。

    英雄。

    这个词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他放松力气,床单下留下明显的褶皱。

    外面传来了声响。是敲门声,遵循着某种规律。

    ……但这并非他所期待的敲门声。

    他叹了口气。

    “请进吧。”

    赛克雷特什么也看不见,自从他醒来之时便是如此。

    与其说是一片黑的阴暗世界,不如说是无。

    极致的虚无,除了自己的四体外,感受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医生说,有可能是心因性导致的短暂失明。

    但赛克雷特却清楚地记得……那刺痛到他双目的烟雾……用于使敌人安睡的烟雾……那些布列塔因先生说过的话。

    他的内心迷茫,犹如拧乱的绳结。

    出人意料地,来者握住了他的手。

    “赛克雷特先生。”

    天哪,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是我们的齐德尔先生。

    “齐德尔先生,您专程来看我了?”

    对方轻声地“嗯”了一下以作回应。

    若是换做从前,他肯定会更加激动与喜悦。

    只是他现在一来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二来因为亲眼所见的种种,心中早就产生了难以愈合的裂痕。

    ……他有些不敢信任齐德尔先生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从一片虚无中隐隐揣测出齐德尔先生所在的位置。

    “你现在一定相当害怕吧。……面对失去的双足,失去的行走能力……这是很沉重的事。你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赛克雷特……牺牲才能有所回报。从古以来,一直就是这样的。上古时代,人们便献祭牲畜给地方的精怪,换取祈福。……巴尔地的人,至今还保留着这一习俗。

    “在我们曾祖父辈还有往上的那一代,大家靠着无数人的牺牲,才摆脱了拜帕王的奴役换取了和平。拜里尔,是建在先人尸骨之上的国家。

    “听起来很吓人,是吗?但是,若是不曾有那些牺牲,和平的拜里尔也就无从存在。

    “是的,牺牲是代价,令人悲伤。……太令人悲伤了。但牺牲也是荣耀。拥有坚定信念的战士,从不畏惧牺牲。伤疤会化作他们领子上的奖章,坟墓会传唱他们的传说。牺牲带来的伤痛,从来打不倒他们。

    “赛克雷特,你是我们的英雄。你将会是他们的后继者。藉由报纸,如今拜里伯格的大街小巷都在传颂你的名字。你英勇无畏的精神,将唤起人民心中的血性。

    “……就像拜里尔从前那样。”

    赛克雷特闭口不言。

    他终于发现自己从中能看到的也只是一片虚无。

    “……这也无可奈何。口头上的许诺终究不如实际利益来的好。任何事都是这样。”

    对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那真的只是无可奈何吗?

    赛克雷特正以为对方结束了这场插曲,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刻,堪称诡异的奇迹却降临了——

    光。虚无的黑暗世界中,一道金黄色的光凭空出现了。

    ……什么?赛克雷特不敢相信。

    光!那是午后从窗帘的缝隙间射入的阳光!

    阳光重新为他的世界带来了色彩,赐予他看清身前人的模样的能力。

    为什么我的眼睛忽然好了?

    面对这等突然发生的诡异之事,第一反应是心存疑惑也是难免。

    “奇迹。”几乎是下意识地,“奇迹”二字脱口而出。

    “‘奇迹’。是的,你就把它当做是奇迹吧,赛克雷特。”胖男人像是在喃喃自语。

    “那我的腿……?”

    赛克雷特震惊到几乎发不出声音。……这难道是女神显灵了吗?

    “会好起来的。”

    胖男人低着头,并不看向赛克雷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方摘下自己的帽子,放在赛克雷特床上。

    然后慢慢地走到窗户边,猛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昏暗的屋子霎时间被灿烂阳光所填满,同先前判若两处。简直就像身置于天堂。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我们拥有神的祝福。”

    几乎听不清究竟是谁说出口的。

    “——只是它们都将换个模样。”

    赛克雷特始终没能注意到对方手中拿着的东西。

    ……那束光是何人给予的光?

    公元449年,拜里尔帝国,第三医院。

    “你在说什么呢……赛克雷特?”

    威尔海姆满脸不可置信。

    “你可是失去了双腿啊……这怎么会是件好事呢?”

    赛克雷特看了看齐德尔先生留下的帽子,上面黑底衬着的白色十字格外分明。

    “我见到齐德尔先生了。”

    绿发的小矮个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提起齐德尔来。

    “虽然现在确实很痛苦,但只要忍忍就没事了。未来会好起来的——齐德尔先生这样告诉我。”

    “齐德尔……?”听见齐德尔的名字,威尔海姆的心微微一颤。

    “但无论如何,你的腿不可能回来了吧……?”

    赛克雷特坚定的目光,在威尔海姆看来是如此的诡异疯狂。

    “会回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而且也不是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呀,威廉。”赛克雷特忽然对他身后投以微笑。

    “这位是伊沃尔,我的恋人。你们还没见过吧?哎呀……你们当然没见过了。”

    一个年轻的医生从威尔海姆身后走了出来,温和地对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家伙笑了笑——

    然后把他赶了出去。

    简直是疯了。

    威尔海姆灰溜溜地走在街上。

    “什么战争,什么齐德尔先生……”

    该死的,我怎么没看出齐德尔那帮人是一群恐怖分子的?

    开什么玩笑……赛克雷特他可是失去了双腿啊?他为什么还要拥护齐德尔?

    疯了。都疯了。

    让根本没受过训练的人上战场?

    这种笑话,任谁也笑不出来吧。

    更何况,是要面对那种东西……

    威尔海姆当时确实在那个战场上——只是他并非像赛克雷特一样在最前线——不过是在后方帮忙打打下手而已。他也只擅长这个了。

    那天他与赛克雷特见面后,威尔海姆心中潜藏着的民族情绪成功地被调动了起来。

    “为了祖国而战!”

    组织里得到消息,那片区的边防军之前恰好将在芳汀将军的带领下进行为期两日的秘密训练。(本身两国之间有和平条约在前,再加上训练地点离驻守地区并不算远。)

    不偏不倚,列拉金人的暴君公主闹了脾气。他们将在■日凌晨派出一支小部队来对我国的边疆进行“骚扰”。

    这两件事恰好撞在一起,结果似乎为救济会提供了一个发挥的空间:由救济会的人来赶走那些骚扰者,以此起到正面的宣传作用。

    “不不不……怎么想都很疯狂吧?!那怎么说也是军队啊!而救济会成员大多只是学生而已吧?!”

    “我们有秘密武器!”

    列拉金人已不似从前……只是随随便便来应付公主……规模不大……诸多形容敌人弱小的话术,终究比不上一个切实令人安心的计划:

    麻醉气体。

    梅根·布列塔因是一位来自民间的药剂师,或者说“发明家”——威尔海姆此前并没有听过这人的名字,但据他人所说,布列塔因的能力在救济会里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计划的核心便围绕布列塔因展开:通过由布列塔因研制的麻醉气体来达到兵不血刃的目的。我方人员到时只需戴上防护面罩就好,简直是超级和平主义者。

    赛克雷特——威尔海姆在后方通过望远镜亲眼所见——他在慌乱中亲自把面具摘了下来。

    “他因为过度的恐惧而失了控。对此,本人很悲伤。”昨日大会上,梅根本人是如此回应的。

    “英雄赛克雷特”——救济会确实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芳汀将军成为那千夫所指的对象,以他为代表的拜里尔帝国保守派遭到了痛击。

    开战的呼吁水涨船高。与之相对的,悄悄地,碍事的家伙逃走,仅留下人去楼空的屋子与日增多。

    你看见那些流浪汉了吗,那些来自低地的家伙?

    你有发现他们变多了吗,你有发现里面出现了没见过的新面孔吗?

    “他们……大概就是想借助这种混乱的局势来……

    “造……造……”

    威尔海姆是个胆小鬼。

    他始终不敢说出最后那一个字。

    不过不用担心。

    他不说,会有人替他说的。

    ……也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家伙。

    啪,啪啪,啪啪。

    伴随着富有节奏感的拍掌声……

    “好的,好的。我听见了。本人全都听见了。”

    一个陌生男性从旁边小巷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你就是那个威尔海姆·道金,不错吧?”

    在一袭黑衣的衬托下,男人苍白的发丝格外显眼。

    另一个同样醒目的是眼镜。

    眼镜的镜片涉及到精细的打磨工艺,如此造就的高价使它往往不是寻常民众能戴得起的,所以才会如此使人印象深刻……原本对威尔海姆也该是这样才对,然而迟钝的他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这就是他没有认出白发鬼的原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得麻烦你一趟了,先生。”

    陌生男人向天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等不及让威尔海姆抱怨这是哪里来的奇怪家伙,几个埋伏着的大汉便上前将他打昏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