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诡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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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事(一)

    我爷爷有一位表兄,我叫他表叔公!

    表叔公是个奇人,听爷爷说他生于民国初年,少时曾出家做过道士,后来还参军打过鬼子,一生跌宕起伏、颇具传奇色彩。不过这些只是流于爷爷口中,我偶尔听之也只是当个故事、图个稀罕。

    我眼中的表叔公却是另一幅模样,他一生未娶,平日里虽然做着香烛纸马的白事营生,但同时又坐诊行医、施药治伤,而且医术精深,在乡间很有口碑。爷爷说他是一手操持生死两事,称得上是功德无量。

    我是个早产儿,严重的先天不足让我在出生之后身体奇差、老是病痛不断,所以表叔公在帮我调理身体的同时也教我一些拳脚功夫用来健体强身。

    表叔公教我的拳脚完全算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说是粗浅。他独自一人偏居在村子的西边,靠近山脚下,周围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按他的话说这样能方便他就地取材制作那些白事物件,他便在这片竹林之中辟了一处场地,胡乱竖了几根木桩教我练习拳脚功夫。

    这些木桩长短粗细均不一致,有的高逾丈二、有的不及孩童、有的粗如水桶、有的细若碗口,全是从我家柴房里拖出来的。我每天的功课就是早晚对着这些木桩绕行踢打,纯属打熬力气、毫无技巧可言。这样的绕桩踢打我从五岁便开始练习,一直练到了十七岁表叔公去世,足足练了十二年。

    我初时兴致浓厚,练得不亦乐乎,纵然拳脚磨破也浑然不觉,可是如此这般练了有三四个月后,便觉有些枯燥烦闷,习练之时自然也就懈怠起来。但表叔公对我练功看得极紧,一见我松懈偷懒直接上手就揍、毫不手软,全然不似平日的和蔼可亲。我回家向爷爷诉苦,不想又换来了一顿暴揍。揍完后爷爷还语重心长的拿我最爱看的《少林寺》里的桥段教育我,你看那觉远和尚不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么,只有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

    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什么苦中苦、人上人的,只知道不好好练就要挨揍。好在练来练去就这么一套东西,没多长时间我也就烂熟于心,挨揍的频率自然就降低了。表叔公只是每天早晚盯着我练完一个时辰的功课,其他时间也就任我疯玩,从来也不会考校我的拳脚练得如何。按他的说法就是,只为巩固筋骨而已,不求高低。

    时间就这么过着,直到1998年的暑假,那时我正十二岁。

    这天清晨我正在练功,有人匆匆赶来告知表叔公,隔壁村有位老人刚刚去世了,请他前去帮忙操办丧事。见表叔公离去,我自是不会那么自觉的练功,自从随着他练功以来,我可是一天懒觉都没睡过,此时逮着机会便找了个角落打盹。夏日清晨的阳光算不得炙热,晒在身上还蛮舒服的。

    我这睡得正香,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将我吵醒,睁眼一看,一只小鸟正落在我的胸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鸟儿,居然敢直接落于人身,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这鸟通体漆黑好似乌鸦,但形体样貌却又生得像只燕子,尤其那双眼睛仿若蓝色宝石一般,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看着颇具灵慧。

    我自幼上树掏鸟的顽皮事没少干,各色飞禽也见过不少,但却完全认不出眼前这只小鸟是何种类,当下便有心想要将其捕捉。不过这小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心念匍起它便振翅而飞,但又不飞远,只是悬停在我前方,而且突发人声:“就你这傻子也想抓我?”

    眼见这小鸟口吐人言,我当场惊得不行,难不成这居然是只鹦鹉?可鹦鹉我却认识,并不长成这般模样呀?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小鸟突然掉头飞向竹林左侧,我起身望去,竹林中正缓缓走出一老一少两名男子。那老者身形高大、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作老干部打扮。而那少年年岁身高与我相仿,但衣着华丽、长得俊秀白净,眉目之间一股傲色。

    小鸟飞到少年肩上停下,少年伸手丢给了小鸟一粒吃食,看着像是他所饲养的宠物。两人走到近前停下脚步,那少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言语轻佻的说道:“爷爷,这有个偷懒的小子。”我听他声音语调与刚才那小鸟吐出的人言极为相似,更感惊讶不解。

    少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轻抚这小鸟羽毛,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借物传声之道而已!”说完他手掌一抖,那小鸟便展翅飞走。然后他又绕着木桩走了一圈,伸手随便拍打几下,一副看不起人的神态说道:“不好好练功,却在这里睡觉,想来也是一个不思进取、缺乏管教的野小子。”

    我本来见这两人仪态不凡,还生了些许怯意,但听这少年言语无礼,心头却颇感恼怒,出口骂道:“关你屁事!”

    少年见我开口骂他,眉头一皱:“果然是个野小子,出口成脏……”

    眼见这少年要与我对骂,旁边老者连忙出言喝止:“华英休得无礼!”那少年一句话还没骂完,听见老者呵斥只得住口,但依然很不服气的冲我翻了个白眼,并鼻孔朝天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听见他说我是个野小子本就心里不爽,现在还还骂我出口成脏,瞬间被他激得暴怒,疾步上前一脚就踹向他的胸口,只想好好教训下这个不修口德的家伙。

    我自五岁起便依着表叔公的方法练习拳脚,至此也有六七年之功,虽说因为深感枯燥烦闷,练得不算如何认真投入,但经年累月下来也颇觉手脚灵便、劲力渐长,满以为这一脚定能将这少年踹个四脚朝天,却不想那少年见我一脚踹来,只是轻身一侧,然后用手搭在我脚上顺势一推,反把我摔了个四脚朝天,跌得后背生疼。

    少年这一手使得极巧,时机拿捏分毫不差,动作很是潇洒,看来应该也是个练过的,这让我不由得起了警惕之心,翻身站起后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但那少年见我一跤摔得狼狈,乐得哈哈大笑,笑声羞得我满脸通红,一下便失去了理智,抡起拳头又朝他扑了过去。少年见我来势凶猛,倒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展开拳脚便同我斗了起来。那老者见我两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也不相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观战。

    我起初乃是受不了这少年的羞辱愤而动手,暴怒之下只是一味地胡打莽撞,毫无章法可言,把表叔公平日教的那些拳脚功夫全都抛到了脑后,一心只想着把这少年摁倒好生捶打一番方才解恨。哪知这少年明显师出名门,身手不凡,我一番猛冲猛打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被他抓准时机,让我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下拳脚,尤其下巴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顿感天旋地转,差点就地晕倒。

    但剧痛之下,脑子却也清醒了许多,想起表叔公当初教我拳脚之时所言的“临敌忌怒、临战忌骄”之意。当下收敛心神、摒弃羞怒之情,将这几年所学一一施展开来,一拳一脚的与之相斗,不想几招下来居然和那少年打了个互有往来、不相上下。

    少年虽然身高与我相仿,但远比我瘦弱许多,自我稳住心神之后,几番攻守下来,他的拳脚劲力已让我摸得清清楚楚,虽然依旧多处守势,但抽冷子的几拳也砸得那少年龇牙咧嘴、惊怒不已。少年初时与我相斗本是一副气定神闲、仪态潇洒的模样,可是到得后来,我越打越稳,他反倒因为挨了我几下之后就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拳脚之间破绽渐露。

    眼见他又是一掌劈空,我瞅准机会揉身上前,搂腰将他摔倒,然后趁他不及起身照着脸就是一拳补上,一下给他砸了个乌眼青。这两下打得我心头极是畅快,正待给他胸口再补上一脚,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倒着就飞了出去,原来是那老者见势不妙,出手将我扔开。我原以为这下肯定要摔个狠的,不想落地之后身体就势一滑,一圈翻滚之后反而稳稳地坐在地上,毫发无伤。

    这时老者已将少年扶起,他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孔此刻顶着一只熊猫眼,嘴角还泛着血迹,身上的衣服也因在地上翻滚而污秽不堪,不过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我,模样很是愤恨。我顾不上自己其实也没比他好上多少,见少年样子狼狈心里就畅快不已,当下哈哈大笑:“懒得再和你计较,今天就算打平了,你要不服气,尽管来村子里找我就是。”说完又装模作样的冲两人拱拱手,然后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