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少年十分勉强的跪地磕头，表叔公只是挥了挥手。

    “起来吧！”然后对着杜衍国问道：“他这《飞捷篇》上的功夫是你教的？”

    我听表叔公平淡的语气中还带着质问的口吻，想起刚才杜华英背后偷袭我时那快若闪电的动作，以及我突然之间就被无形之力所困锁的情形，难道就是表叔公口中所谓的什么《飞捷篇》上的功夫？

    “这……”杜衍国听到表叔公的问话竟然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

    “父亲见英华天资尚可，闲暇时对他的功课多有上心，一个不慎便多教了些，此举有悖门规，还请师叔开恩！”杜衍国这话说的极是恭敬，言罢更是拉着杜英华一起跪下磕头，好似认错一般。

    我正不解为何表叔公一句轻描淡写的问话便让杜衍国如此紧张，只听表叔公冷哼一声：“罢了！不过是些陈规陋习而已，你们请便就是。”

    这话听得杜衍国不知如何作答，表叔公却示意他起身，然后对着杜英华说道：“这《飞捷篇》上“疾如闪电、迅若奔雷”的精微奥义你倒是理解颇深，看来你太爷爷在你身上没少下功夫吧？”此话一出，杜衍国老脸一红，知道表叔公是在暗讽自己刚才没有及时出手阻止杜华英对我的偷袭，所以跟着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随即表叔公微微一叹，又道：“我派门庭凋零、式微已久，今后恐怕更是道统难续。如今这末法时代、修行不易，难得自己子孙有此良才，以后就好好教导吧！”

    杜衍国闻言大喜，连声道：“多谢师叔！”然后又让杜英华跪下磕头。

    这不大会的功夫杜英华已经连着磕了三次头，心头早已不爽，不过当着自己爷爷在场也不敢发作，只是黑着脸冲我直翻白眼。

    “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如不嫌弃还请到寒舍喝杯粗茶。”

    “衍国谨听师叔安排。”杜衍国拱手回道。

    “你我多年不见，光喝茶哪儿够，可有备酒？”瘦小老者笑道。

    “那是自然！”表叔公笑颜回应，然后便领着一行人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我主动与那小姑娘攀谈，问起姓名，小姑娘只说自己姓名有些拗口，就是说了我也未必能记住，反正家里人都叫她三姑娘，让我也如此叫她便好。

    我见她性格爽朗，很对我的胃口，加之模样更是秀丽可爱，一路上就与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到了表叔公居住的小院，见院中只有一张表叔公惯坐的躺椅，我连忙又从房中搬出两张竹椅，又泡了三杯茶。

    忙完这一切我见杜英华正站在自己爷爷身边，顶着个乌眼青在那生闷气，一身运动服上满是方才和我打斗时沾燃的尘土。

    虽然我对这个性子倨傲的同龄人很不感冒，但从刚才在竹林中杜衍国与表叔公的对话来看，两者之间应该关系颇近，而表叔公平日里又把我当亲孙子一般，算起来现在我多少也算半个地主，于情于理也不应该继续和他置气，便主动对他说道：“我带你去洗洗吧！”

    不想这家伙居然不领情，冲我怒视一眼后并不理会。

    杜华英的这个动作激得我瞬间火气，暗骂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如此情形下，我自然不会再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了，仰头冲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后，便自行跑去厨房打水洗漱。

    旁边三姑娘不愿听几个老头聊天，也跑来和我玩水。

    三姑娘玩水之时挽起了衣袖，露出的右手手臂上有一个怪异的大鸟图案，纹饰繁复、颜色泛青，看得我十分好奇便问她这是东西？为什么要画在手上？

    三姑娘说这是她们家祖传的护身符文，乃是以刺青的形式纹在身上的，而且这个纹身的全貌可不止手上这一点，说着还准备扯开衣领让我看她后背和胸口上的图案。

    我那时虽然年纪尚小，别看对岁数似乎比我还小的三姑娘居然已经有了纹身的事情感到极为好奇，但也知道男女有别，见三姑娘准备脱衣服露纹身，连忙红着脸阻止她。三姑娘对此倒是满不在乎，见我不敢看，就松开了准备掀开衣服的小手。

    两人就着盆子玩了一会水后三姑娘感觉不是很过瘾，便让我带她到村子旁的小河里去玩。

    这三姑娘别看长相俊秀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但却半分也不矫情，到了小河里摸鱼捉蟹、捡螺寻贝居然比我这自幼长于村野的顽童还要熟练几分，看着她在河边大呼小叫的模样，我对她的好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再加上她一口一个“大允哥哥”的叫得我更是心花怒放，在小河里玩了一会后我又带着她到后山上去摘杨梅，玩得十分尽兴。直到中午被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撵下山时，我对她的称呼已经从三姑娘变成了三妹。

    我和三姑娘回到小院的时候杜华英和他爷爷已经走了，我本就对那爷孙俩没什么好感，见他们已走也毫不在意。

    此时院中凉棚下的矮几上摆满了饭菜。表叔公和那瘦小老者两人正在对饮，我爷爷也在一旁作陪。见我和三姑娘回来，表叔公便招呼我们上桌吃饭。

    可能是因为饿急了，三姑娘别看人长得俊秀，吃饭可一点也不斯文，狼吞虎咽的比我都生猛，惹得表叔公一直在旁连呼“慢点、慢点，别噎着了”，我爷爷却莫名其妙地反手给了我一筷子头，看着这一幕，那瘦小老者一口老酒下肚后在旁笑得甚是开怀。

    瘦小老者名叫赫连望野，这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姓氏。他和表叔公相识于乱世，也是表叔公此生为数不多的几位挚友之一，听他言语此番前来乃是为了他孙子赫连名剑之事。

    赫连名剑就是三姑娘的本名，我初听这个名字时还向三姑娘抱怨，怎么这名儿听起来像个男孩呀？

    “我本来就是男的呀！”

    “你……你不是叫三姑娘么？”

    “谁说叫姑娘就一定得是女孩了？你爷爷还叫你猪儿呢，那你就是猪么？”

    “……”

    表叔公并没有告诉我赫连望野这次带着孙子过来是为何事，我问了赫连名剑，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爷孙两人在表叔公的小院一直住了一个月多月，到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赫连的个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长高了些，刚开始来的时候比我还矮小半个头，走的时候却已经几乎和我齐高。

    而且他手臂上的刺青颜色也从当初的泛青变得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尤其那只大鸟看着更是眼珠灵动，似乎就要从手臂上振翅飞出一般，这让我很是惊异。

    我缠着表叔公也想要个这样的纹身，他转手便赏了我一个爆栗，抛下一句“不学无术”后就不再理我。

    虽然我起初还有些悲伤那个漂亮可爱的三姑娘瞬间就变成了和我一样的男孩子，但是毕竟孩童心性，很快我便释怀，兄妹也好、兄弟也罢，只要能在一起玩耍就行，所以每天和他上山下河玩得甚是痛快。

    赫连的性子和我极为投缘，我问他为啥好好一个男孩非得取个三姑娘这样的小名。他说这是因为他母亲在怀他的时候一心想着生个贴心的小棉袄，可是没想到落地了发现又是一个男孩，加上他在家中行三，而且长得又秀气，为了弥补母亲的遗憾，从小家里人便叫他三姑娘。

    说完以后，他反过来问我：“为啥你爷爷要叫你小猪儿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很是有些羞恼，吱吱呜呜了半天因为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的我只能选着和他拳脚上见真章，可是没想到看起来模样俊秀，跟个小姑娘一样娇滴滴的赫连手底下却着实硬的很。

    他的拳脚功夫比杜英华还要纯熟几分，而且临敌经验更是在我之上，在接连被他放翻了好几个回合之后，虽然嘴上依然不服输，但是我趴在地上完全无法起身的模样终于是让他结束了对我单方面的殴打。

    看见这一幕的表叔公在当天傍晚的时候就让把我的功课从独自打桩换成了与赫连的对练，所以中午才吃了一嘴土的我在晚饭前又被他结实的揍了一顿。

    第二天上午，憋着满肚子气一晚上没睡的我又对赫连发起了挑战，但是在两人开打前，赫连望野把我拉到了一边，给我面授机宜，而表叔公也把赫连拉到了一旁在他耳边嘀咕个不停。

    虽然总是咳嗽不停、而且还佝偻着身子的赫连望野在形象上没有表叔公看着那么顺眼，但是我感觉他教授拳脚的水平肯定在表叔公之上，因为在他对我进行了一些拆招讲解之后，上午和赫连的对练虽然还是没能让我逃脱惨败的结局，但却让我比昨天多撑了几个回合。

    此后的日子里，赫连望野和表叔公完全调转了身份，我和赫连在两个老头的指点之下每日相斗不停。这样的对练让我的拳脚技艺突飞猛进，从刚开始只能在赫连手下苦捱躲闪，到了后来已经能和他打得互有攻守、不遑多让了。

    对于十一二岁的少年而言，性情相近又朝夕相处，感情自然升温得很快，所以等到赫连和他爷爷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和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桥段捏土为香、敬告天地，结为了异姓兄弟。更没想到的是，一报生辰年月，这家伙居然还比我大上半岁，到头来却是妹妹变成了哥哥，让我极为恼火。

    当目送赫连名剑和他爷爷登上火车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他也泪如雨下，并同我约定明年的暑假他还会再来看我。

    表叔公和赫连望野两个老头笑吟吟的看着已经哭成了大花猫的我俩，老友之间轻轻一抱、就此别过。

    只是没想到，两位老人的这一告别却成了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