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唐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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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封常清谋断河阳桥

    胡长生这时才真觉着有些怕了,赶紧往后缩了几步,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似人间,不似地府,更不似天庭,这种怪异之处,我听也未曾听过。”方才那老翁道:“没人知晓这是哪里,只晓得在这地方,既无饥贫,也无霜暑,我等坐在此地,万事不虑,只是这样活着,一直到老死罢了。”胡长生道:“如此这般,与被人豢养的猪犬有什么分别,要我在这里等死,门儿也没有,这肯定是有妖怪作祟,想办法除了那妖怪,就能出去了。”说完,胡长生便冲着门外虚空大喊:“那妖怪,你少躲在暗里猖狂,若有本事,出来见我,休要故作古怪。”喊了半天都无应答,胡长生也累了,就随地而坐,埋怨道:“师父呀,你赠我这梨木剑护我安危,可到了此时,这梨木剑半分用处也无,难不成真就让我在这里等死么?你若真心疼我,就想办法来救我一回吧。”言方讫,忽然胡长生左肩冒起一团白光,引得屋里所有人都看过来,俱现讶异之状,那老翁忽然泪流满面,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道:“我困身在此三十载,从未见过这般光景,莫非我们真能出去了么?”胡长生喜道:“师父你果然神通无边,能听着我说话,快将我救出去吧!”这时,白光之中,浮现出一张人脸来,清秀温润,并不是文始真人模样,胡长生却看着眼熟,想了片刻,才记起来,道:“你是小野有幸,今日向我问路那个。”白光中,小野有幸婉然一笑,道:“道友莫慌,你师傅没来救你,就让我来救你!”说完,白光忽然一炸,在半空裂开一道口子,似是从外边将胡长生所在这个世界撕碎了一般,紧跟着光芒扎眼,胡长生闭目躲开,再睁眼时,眼前已经围了一圈老少,怪异地打量着他。

    胡长生赶紧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洛阳城的大街,周围来往频繁,车马相轧,有十来个人围住了他,正窃窃私语。胡长生挠了挠头,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旁边人道:“谁个晓得,你忽然间就躺在地上了,也非从天而坠,也非从地而出,你究竟是神仙?还是妖怪?”胡长生一回想,就记起了小野有幸,立刻跳起了身,道:“对了,小野有幸,我去找到他,就晓得怎么一回事了。”于是不顾众人疑问,迈开步子在这城里找了起来。

    却道此时河南府衙门,安西、北庭、范阳、平卢四镇节度使封常清,正与河南尹达奚珣、御史中丞卢奕、东都留守李憕、特近毕思琛、法曹参军事张万顷等一干官吏议事。封常清手按长刀,道:“安禄山大军浩荡南下,诸郡县望风臣伏,无有相抗者,估计再有几日,他就要南渡黄河,来攻洛阳了,列位在此,有何看法?”御史中丞卢奕时年六十二,乃旧宰相陆怀慎之子,问道:“封将军今有多少兵力在握?”封常清道:“圣人使毕思琛来东都募兵,得两万众,我来洛阳,又募得六万众,并洛阳旧军八千,共约九万众。”河南尹达奚珣时年六十五,寒儒出身,进士入仕,此时摇头叹息道:“安禄山大军二十万,洛阳守军不过其半,如何相敌。”封常清道:“我有前线军情,安禄山所称二十万众,乃诈言也,其发于范阳,不过十五万耳,又留人马驻守诸郡及井陉口等要扼,而今将渡黄河者,不过十二万余众而已。”达奚珣道:“然十二万兵甲,亦远过于洛阳,若要抗衡,恐难以胜之。”封常清闻之弗悦,道:“你们这些庙堂文人,未曾一日履足沙场,懂得什么。以少胜多,乃军家常事,且安禄山之众多北荒蛮人,散不成伍,进退无纪,若要胜之又有何难。”东都留守李憕时年五十二,道:“可我洛阳守军,也都是新募之兵,且多有散漫子弟,从未操戈持兵,比起安禄山之蛮卒,更加不如,何况还少于他。”封常清遂指地图,道:“安禄山已拔邺郡,正往灵昌进军,要夺洛阳,最快方法,莫过于沿河北西行,直至河阳桥,再顺河阳桥南渡黄河,便径逼洛阳北门,则我东都直与叛军相峙矣。”

    洛阳之北有孟津焉,乃黄河渡口,昔武王伐纣,在此会盟,故称盟津,后误传为孟津,因临黄河,逼洛阳,故为兵家必争之地。汉末黄巾起乱,大将军何进设洛阳八关,以卫洛阳,在北则有孟津关、小平津关。及晋帝司马炎在位,尚书杜预借黄河中洲之利,以船相连,用木板覆之,成一座浮桥,名曰“河阳桥”,连接南北两岸,战则行军走马,日则商民往来。至于北魏,在河阳桥北筑北中城,中洲筑中潬城,桥南筑南城,三城既立,屯兵驻之,并称河阳三城,扼守黄河,自此孟津关、小平津关渐废,洛阳以北守备,多以河阳三城为重。至于如今大唐,黄河以北,有河东、陇右、朔方三镇军马防御外敌,故河阳三城守卫,已渐空虚。

    毕思琛时年四十五,乃突厥人,曾与封常清皆在安西从伍。时封常清为高仙芝部下,高仙芝与毕思琛皆听命于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因高仙芝与毕思琛相争有衅,故封常清与毕思琛亦多不和。今毕思琛官至特进,在长安侍君,安禄山起兵消息传至,李隆基便令毕思琛速至洛阳征兵。

    此时听罢封常清之言,毕思琛便起身道:“河阳三城皆有守军,不若我等就在此地设伏,待安禄山大军欲渡黄河之际攻之。”封常清哂笑道:“河阳桥狭长无依,浅浮水面,非两军交战之所,且河阳三城,素来兵弱,难为凭助,到时我居黄河之南,贼在黄河以北,两军隔河相望,皆难得进退,恐将陷入长持。”达奚珣闻之,喜道:“若可长持,则我等便静候援军,待高仙芝元帅领兵西出潼关,两军合力,到时胜算又更多矣。且黄河之北,便是河东军所在,河东之后,又有陇右、河西、朔方三军,安禄山屯黄河之北,则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兵马南下,与我相应,正成夹击之势,时攻安禄山,必战而胜矣。”封常清立道:“不可!河西、陇右、朔方三军,皆相遥远,难以速行兵马,来黄河赴战。河东军则慌乱无首,亦难共谋,若安禄山至河阳桥,我等与其唯久耗而已,今陛下令我领兵,是要击破贼军,速擒安禄山回京问罪,以安天下,而非碌碌在此,与之相守。”达奚珣道:“河西、陇右、朔方虽远,然河东今有王承业出任太原尹,统帅诸军,焉能称曰无首?”封常清道:“王承业出身禁军,守卫龙庭,未临沙场,毫无战功,军望浅薄至此,河东军谁会服他?指望王承业聚兵相助,不过空谈而已。”达奚珣听完,冷哼一声,道:“将军欲谋一己之功,而弃东都不顾耶?”封常清听得,霎时间面色怒红,抽刀要捉达奚珣,骂道:“你这老狗,竟敢污蔑于我,军伍之事,你懂什么?安禄山本就为河东节度使,此时虽有河东军未反,若安禄山至,谁知他等心思,若一时惧战,亦归安禄山,则敌军又更多矣!你万般分说,只是不敢出战,若因怕安禄山贼兵夺你朽命,就来乱我军心,不如我现在就送你死去!”

    达奚珣见封常清杀心横起,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地上,众人惊慌,李憕与毕思琛忙去拦下封常清,卢奕大喝道:“封将军,贼兵只在目前,我等休要自相残杀,若陛下得知,盛怒之下,你我皆无命矣。”封常清这才罢怒收刀,法曹参军事张万顷与巩县县丞蒋清忙扶起达奚珣来,达奚珣以袖擦汗,不敢再看封常清。封常清便道:“河阳桥南,便无要塞,战场军况瞬息万变,若稍有差错,则贼军尽相过河,直攻洛阳。而若我军获胜,贼众往河北归逃,回其腹地,我军亦不敢乘胜追击,只能任虎归山,是故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河阳桥为交战之地。”李憕道:“战场之事,我等不知,封将军戎马半生,自有谋论,若依你言,不可守河阳桥,又当如何?”封常清便指地图,道:“武牢关在洛阳以东,北面黄河,南接嵩岳,乃西入洛阳之关口,地势高隆,通径狭隘,太宗曾据此关,以三千精锐,破窦建德十万之众,我虽不如太宗,然据此地利,如何不能以九万之师,抗安禄山十二万杂兵。”武牢关即古称虎牢关,因避讳李渊祖父李虎讳,改称武牢关。

    卢奕细看地图,问:“若是安禄山欲取河阳三城,在河北西行,便绕过武牢关,我等此时之言,便皆空谈矣。”封常清道:“我今日便领兵北出,斩断河阳桥,安禄山闻之,必恐黄河相阻,不能全军南渡,是故夺下灵昌,临黄河北岸之后,必将急渡之,待他渡河,想攻洛阳,则唯有沿武牢关西进,到时我屯兵武牢,以高御低,看他还能如何。”李憕道:“若安禄山在灵昌南渡,则将袭陈留,张介然已赴陈留上任,或可稍阻之。”封常清道:“河南无屯雄兵,陈留定致沦陷,张介然相战必死。”卢奕、李憕、达奚珣三人相视一眼,无以多言,李憕便道:“将军若屯兵武牢关,则须谨慎保守,不可轻易出战。阻拦敌军,候高仙芝元帅增援才是上策。”封常清哂笑道:“战场之上,乘胜则进取,见败则守固,我岂不知,要你们来说。今日到此,我断河阳桥去也。”就按刀奔门外走,毕思琛忙提刀跟上,方出门,就见封常清麾下大将,骆德礼、骆德昂兄弟二人来迎,骆德礼问:“将军,今日议事如何?”封常清弗悦,骂道:“贼兵当前,犹然怕战,若无必胜之心,何来御敌之勇。这一群老朽,胆怯如鼠,此般腐儒指望他们守备洛阳,怕一日将城陷矣。你二人速去调三千兵士,随我去断河阳桥。”骆德礼、骆德昂领命去矣。

    封常清既走,达奚珣便颓坐椅上,道:“这莽夫立功心切,哪里还管洛阳安危,他若与安禄山相战,这新募洛阳之兵,懒散懈怠,焉能胜之。”卢奕道:“话虽如此,然据武牢关之险,有地利之便,也该不致溃败,危及东都。安禄山虽兵多将广,却也只是散伍蛮骑,军心涣散,不若我大唐将士,禀护国之义,众志一心。”李憕却忧道:“只怕我军将士,眼中也只有生死,而无君国。”卢奕闻之,笑道:“封常清虽骄躁过盛,你二位亦忧虑太过矣,那安禄山不过一营城杂胡,纠众起兵,哪有那般可怖,莫使安禄山未至,诸君先被自己给吓着了。”达奚珣道:“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过虑总好过轻敌,总之这封常清,我实在信他不过。只望高仙芝元帅率军早至,以镇封常清。高仙芝为人沉稳有谋,且封常清曾在其麾下听命,若有高仙芝守武牢关,则洛阳该无忧矣。”李憕附和道:“只怕高仙芝未至,封常清已先出武牢与贼兵相战矣。”闻二人之言,卢奕沉思道:“若封常清弃关出战,倒确是件麻烦事,诸位有何对策?”法曹参军事张万顷道:“不如我等上奏陛下,言尽武牢关之险扼,在封常清屯兵之前,请陛下降旨,令之御守,不可轻出,以候高仙芝之军,如此有圣谕在上,封常清焉敢妄为。”卢奕道:“就依你言。”故吏部侍郎蒋钦绪之子蒋清,现任巩县县丞,工于翰墨,卢奕招之道:“蒋清,你去替我起草一封奏文,今日便加急送去长安。”蒋清闻之,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