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仙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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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章 历练(六)

    两个时辰后,俩人来到了慕长风所谓的捷径口。

    这是一个巨大的雪坑,雪坑侧面有个小小的黑点,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便会忽视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点。

    “师父,我们便是从这儿下去吗?”

    因着久不言语,话音出口时有些沙哑,子衿清咳两声,再出声时,又恢复了以往的清脆。

    “师父,今夜能下到山麓吗?”

    慕长风不语,从腰侧递出一只水囊。

    子衿摸了摸自己腰间瘪得不能再瘪的水囊,没再矫情,从慕长风手中接过尚且温热的水囊,轻呡了几小口。

    几口热水下肚,青紫的唇瓣恢复了几分血色,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人气,冻僵的大脑也活络起来。

    她握着水囊的手横在空中,方才她直接对着囊口喝的水,一时不知是否应该递出。

    慕长风倒没想那么多,出门在外,便利为主,长幼尊卑,门面之事罢了。

    慕长风接过水囊,自然而然喝了几口,而后将水囊封好,挂回腰间。

    他体力尤甚,便是再赶个五六时辰的路也不是问题,但转念一想,子衿毕竟是十几岁小姑娘,这天又冷又寒,还是歇上一夜罢。

    “今夜先在此歇息,明日再下山罢!”

    子衿听闻此言,自己找了个背风之地,用腰间的短剑刨了个雪洞,躺了进去。

    慕长风见此,怅然一笑。

    这孩子,如今都会耍小性了,今日的话确实重了些,但作为她的师尊,自然不能让她继续固步自封。

    雪峰的夜晚,和白日没有太大的区别,寒风呼啸,雪洞内却一片安然,子衿躺在堪堪能够转身的雪窝中,双目无神的盯着头顶一片银白,腹间十指缠绕纠结,挽成个白皙的麻花。

    她在回想慕长风白天的话。

    此行除了历练子衿心性外,慕长风也存着为徒儿圆梦的想法,前不久她随口一提的遗憾,慕长风是放在心上的。

    那些她来不及领略的风景,他可以陪她一起看,不然于他们这些天之骄子而言,没有鲜血和人性的历练,又有何意义呢?

    子衿也是现在才想明白的,她太想当然了,竟然还质问师父为何走捷径!

    什么才是捷径呢?

    白日里又累又饿,此时休憩下来,却不想再动手找吃的了,她右手护住冰凉的小腹,心中酝酿着明日该怎样和师父致歉,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慕长风盘坐在侧,微阖的眼在听到沉稳的呼吸后慢慢打开,他的面容清俊异常,在这冰雪世界的映衬中,仿若谪仙般飘逸遥远。

    子衿的呼吸绵长而沉稳,显然睡得很沉,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呡唇笑了下,这一笑,真真比那漫山的雪莲还要惹眼。

    原想着会有一场久违的夜谈,却不想主人公早梦里招摇去了。

    罢罢罢!

    小姑娘长大了,以后可说不得重话喽。

    翌日清晨,师徒俩默契的略过昨日的话头,简单打理过后,下了天坑,往那隐匿的小道寻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在子衿摔了第五个跟头后,慕长风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几丝微末的裂痕。

    他将衣袖卷成长条,示意子衿拉住,修长的手指横在子矜眼前,倒是格外的沉稳。

    子衿看了眼皱巴巴的衣裙,抬眼看向师父,这一看,便发现慕长风眼里带的几丝隐晦笑意,心中莫名委屈。

    下一刻,眼尾便带了几丝绯红,她低下头,不让慕长风发现自己的不快,疾步越过慕长风,往狭窄的雪道一坐,脚微用力,人立马滑出数丈远!

    慕长风……

    谁教的她?!!!

    慕长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也顾不上满是褶皱的衣袖,因为这短暂的惊讶过后,子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眼中。

    他虽不好面子,但长者的尊严让他着实无法像子衿一般坐地滑行,只是往鞋底覆上一层白雪,又用热水浇淋后穿上,下一刻,人直挺挺的滑了出去。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剑修,慕长风反应迅速,很快找到适合站立滑行的姿势,并有意加快速度,很快便在山腰处看到子衿的身影。

    随着坡度的缓和,继续滑行显然不是上策,看着仍在生闷气的子衿,慕长风有些无奈。

    这在他的修炼生涯中,也是第一回啊!

    “咳咳!”

    慕长风清咳两声,果然看见子衿关切的眼神看向自己。

    他若无其事清理好鞋底的冰层,净了手,从背后的背包里拿出两卷香饼,一块递给子衿,一块自己享用。

    子衿接过卷饼,不知师父用了什么方式保存,使得卷饼在经历了天寒地冻的雪山后还能保持柔软和温热,入口绵柔,食之有味。

    子衿边吃饼,边酝酿词语,昨夜想好的致歉在今晨看到师父的奚笑后消失殆尽,如今要怎么说呢?

    师徒俩所在之地乃高峰之腰,虽无显眼的绿植,但也稀稀落落的生长着一些枯黄的野草。

    北风一吹,野草发出唰唰的声音,完全掩盖了俩人本就微弱的咀嚼声,虽令人心烦,好歹打破俩人间的沉寂。

    子衿嚼着饼,昨日的惆怅在脑海中重现,方才还喷香的饼瞬间有些食之无味。

    她发现自己目前的状态除了固步自封外,还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矫情。

    就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不知所谓的同时还要求他人以自己为中心,受不得一点忽略,扛不住一句重话,明明想要改变却画地为牢,让事情变得更坏。

    明明早就融入这个世界了,很多时候硬要突兀的将自己割裂开,好似这样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可真真劣性!

    “师父,对不起!”

    她的双眸诚挚而明亮,因为前所未有的认真,比平时更大更圆,慕长风的身影完整而清晰的印在里面,慢慢化成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的!”

    慕长风语调温和,带着淡淡的安抚之意。

    子衿转头看向山脚,唇角微微上扬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内心深处的担忧在这抹笑中慢慢消无。

    简单休憩过后,师徒俩继续赶路,不知是因为道上逐渐显示的绿意,还是解开的心结,一路上,时不时响起俩人温声的话语,有问有答,倒是使得这番历练有模有样。

    夜幕堪堪降临的时候,师徒俩成功来到王都一处僻静小镇的外延。

    长途跋涉过后,俩人都有些疲倦,慕长风本意是找到驿站再行梳洗,但他俩走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烟,所过之处十室九空,一片荒凉破败之感!

    他们先前走过许多小镇,此时应该会有炊烟升起,柴火香混杂着饭菜的馨香会弥漫整个村庄,淳朴的农人扛着老旧的锄头缓缓归家,他们步履闲适,脸上带着劳碌过后的疲倦和做完活计后的满足;

    妇人们头发用木枝或筷子盘得一丝不苟,洗菜的手又粗又老,突出的骨节让其美感全无,但手上动作麻利又随意,有着莫名的韵感,无端吸引眼球,切菜的叨叨声此起彼伏,恍若一曲乡村的赞歌;

    牧童骑着黄牛缓缓归来,悠扬的笛声在风中飘荡,老黄牛健硕的腿脚踩踏出黄沙四处飞溅,并在黄土路上留下一行行深深的蹄印,小牧童头上歪斜的小辫左摇右颤,辫尾红彤彤的发绳随着小辫在风中摇荡……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炊烟!

    没有没有晚归的农人!

    没有干净麻利的妇人!

    没有此起彼伏的叨叨声!

    没有返家的老黄牛!

    也没有扎着小辫的牧童!

    ……

    “师父!”

    子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不详的预感从心中生出。

    “莫怕!”

    慕长风牵过子衿的小手,将她护在身后,慢慢向村中走去。

    原本能走三人的小道,被两侧倒塌掉落的房梁土石堵死,师徒俩只能小心的从砖石上翻过,一刻钟后,俩人来到了村中唯一幸存下来的房屋前。

    子衿站在开阔处,看着师父上前敲门。

    “咚……咚……咚!”

    敲门的节奏缓而慢,但响声够大,足够屋内人听清。

    慕长风敲门过后,人又退回到原地,好半晌,屋内才有动静。

    俩人耳力都不错,吱呀声中有脚步声响起,只那人似乎腿脚不便,一起传来的还有木头磕碰石板的声响。

    就在俩人想要上前询问时,伴随着陈旧的吱呀声,大门开了。

    随着木门敞开,一个枯瘦如柴的暗影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子衿下意识的捂住嘴,因为她怕自己的惊呼吓到眼前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呀!

    或者说这还算一个人吗?

    子衿左手下意识拽住师父的衣袖,从慕长风身后探出半个圆碌碌的脑袋,一双清亮的眸子中印出眼前的惨状。

    只见那人披头散发,半边脸颊皮肉翻卷,上唇消失,森白的牙齿全部裸露在外,额头有个一寸来宽的孔洞,褐色的血迹不停的从里面流淌出来,头顶上面铺满了褐色的小虫,小虫尖锐的长喙不停的啃食着本就凹凸不平的头皮,簌簌簌的细碎声直接子衿闯入耳中,令她头皮发麻。

    子衿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敏锐的视觉和听觉,此刻再闭眼就显得多余了,她慢慢的移开视线,试图避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慕长风大风大浪见多了,倒没表现出任何不适,他右移一步,不着痕迹的将子衿护在身后,也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老人家,村里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