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死人堆上的宫殿
“怎么,你不乐意?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咯!”
陆羽仍挺着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脸,但这嘴脸却有些僵硬。
作为一个理科生,陆羽想要发家致富,并不算太难。
精盐、肥皂、玻璃、镜子、白糖……这些东西,随意捣鼓出一件来,都可保他发财。
但发家容易,守财难。
陆羽区区一个乞丐,至多算个草台戏班的班主,一无人脉,二无背景,即便捣鼓出挣钱门路,也不过是那些权贵们砧板上的鱼肉,要被搜刮扒皮的。
闹个不好,还会因此丧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
在此之前,陆羽只敢靠着卖艺挣些小钱,勉强糊口,免得太过显眼,惹人关注,但,此番遇到老朱,他又萌生了发财念头。
他最缺的就是人脉,而这老朱,不就是现成的人脉吗?
这老朱衣着气度,一望并非凡人,至少也是个高门望户,再依他这“朱”姓,多半还是个皇亲国戚。
有这么个大靠山,谁还敢欺负自己?
是以,此刻提出发财计划,却见朱元璋乐得直摇头,陆羽有些急了。
我的朱老爷,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可不想一辈子在街头卖艺啊!
好在,朱元璋幽笑摇头后,又扬了扬眉头,随即露出好奇神情:“如何发财?”
朱元璋并非不想发财,残元败逃之际,从中原卷走大量钱财,而大明成立不久,国库一直空虚,前两次北伐都是勒紧裤子腰带的,不然以朱元璋的脾气,第二次北伐失败了,不立刻进行第三次北伐报仇,实在是没钱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方才失笑摇头,不过觉得陆羽口气甚大,一时无法接受,但细一想来,陆羽所言的确有理,以他那领先大明几百年的技术,说不准能给予帮助,替他缓解财政危机。
“具体细节,我不便与你细说,明日你到城东那废弃的送子观音庙里,自会知晓!”
见朱元璋上钩,陆羽幽笑起来,随即已站起身来,朝外招呼着:“小二,将这剩下的菜,统统包起来。”
那小鼻涕两眼冒光,忙在桌上拾掇起来:“好耶,统统带回去,也叫没来的弟兄尝个新鲜!”
那二人忙活着打包菜食,朱元璋又心生疑窦。
看这情形,陆羽一众人正委身破庙之中,生活并不富足,那他所说的“发财大计”,还可靠吗?他若真有挣钱法子,还需抛头露面,靠街头卖艺过活?
思忖在三,朱元璋终是将这疑虑暂且按下,笑着送陆羽等人离去。
且待明日去破庙一探,再作定夺,而且他现在回去还有要事处理。
……
武英殿内,朱元璋坐在桌案前,愣愣出神。
小鼻涕的话、陆羽所唱的花鼓词,言犹在耳,叫他难以释怀。
那小鼻涕的故事,使他回想起自己那悲惨的童年往事,想起早早逝去的双亲,当年若不是刘继祖给了自己一块地,自己恐怕连父亲都没办法安葬,这与小鼻涕的事又何其相似,他莫名感同身受。
正因如此,他才深感悲哀。
本以为赶走外虏,建立大明后,便不会再出现如此悲哀之事,却不想,赶走了外族人,依然有高官强权鱼肉百姓,依然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更何况,这事还发生在凤阳,发生在他的家乡,发生在他钦定的中都皇城……
“朱天子不顾念乡亲情谊,纵容手下官员欺凌百姓……”
回想陆羽的评价,朱元璋更是怒不可遏。
“砰!”
“这些该死的畜生,打着咱的旗号胡作非为,真……真是岂有此理!”
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朱元璋虎目圆瞪,高声喝道:“来人,传毛骧来!”
……
与此同时,亲军都尉府中,毛骧正翘首以盼。
自上回挨了朱元璋一顿批评,毛骧便将手头之事都暂且放下,一门心思探查凤阳之事。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他可不敢怠慢,不光查那中都皇城的修建进度,顺带着将整个凤阳所有大事小情,全都摸索个遍。
为此,他不惜撒出手中所有人力,务求周全。
没办法,万一下回面圣奏报,又被圣上揪住个疏漏,麻烦可就大了。
眼看十多天过去,下面人仍未回报,毛骧不免急了。
“可别叫陛下再宣召咱,万一再来个一问三不知,咱这脑袋可保不住了!”
担忧焦急堵在心头,毛骧坐立难安,只能揣着手在堂内踱步。
“大人,大人!”
这时候,堂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来人正是他手下亲信校尉蒋瓛。
听得这急促唤声,毛骧心头一紧,该不会……真是陛下又传唤问话吧?
这时,门已被人推开,蒋瓛大步走来,手中还揪着一卷书信。
看到那卷书信,毛骧长舒口气,放下心来,这是都尉府的密信,乃是各地校尉秘密奏报消息之用。
心下安定,毛骧忙又问道:“可是那凤阳来的消息?”
蒋瓛点点头,神情甚是凝重:“凤阳那边的情况,似是不大妙啊!”
毛骧倒不似蒋瓛那般沉重,他当下任务是完成圣上交代,只要有了结果,无论这结果是福是凶,至少暂且交了差。
带着这些许轻松,毛骧展开密信。
可刚看了两眼,他的眉头立即拧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如蒋瓛一般,变得凝重无比。
“这……”
似是不很相信,毛骧又多看了几页,才抬起头来,疑惑道:“他们竟有这般大胆?”
蒋瓛慎重点头:“这事大人盯得紧,下面的人断是不敢马虎,想来这消息不会有假。”
毛骧又低头翻看下去,越看越是惊心动魄,这密信之中,尽是淮西勋贵们在凤阳的不法记录。
假借修建中都之名,霸占百姓田产、茶园,圈占山林、湖泊、芦苇荡……就连那朝廷的军屯、官办的金银铜场,也一并兼没,至于欺凌百姓,压榨民夫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看完密信,毛骧那阴沉脸色,已变得惨白。
身为天子密使,毛骧自是见过各种残酷手段的,他倒不是为这信中惨象所骇,他所惊骇的,是这些勋贵们竟有如此大胆,敢打着天子旗号行这等无良勾当。
“这……这简直是在往陛下脸上抹黑……这些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将密信放在桌上,毛骧才稍稍平复心绪。
“还有更骇人的哩!”
“据说那些人为防百姓告状,大肆设卡阻拦,抓到逃难百姓便是杀人灭口,还有那饿死、病死的民夫,也是尸横遍野……”
蒋瓛瞪起眼,说得煞有介事:“整个中都皇城,全然是一座建在死人堆上的宫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