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若不系之舟
鸟鸣界,东义城。
今日雨云如墨,遮住了当头烈日,昏灰的天色给望江楼平添了一份压抑。
陈应淋着细雨,手里抓着红皮葫芦,敞着一身灰白道袍,满身酒气的停在了临江楼前,从怀里摸出折枝使令。
令牌正面,临江而立的望江楼栩栩如生。
陈应仰头再灌一口烈酒,任由酒水混着雨水淌向袒露的胸膛,打了个酒嗝,踉跄撞进了酒楼。
常言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儿个的望江酒楼上,山风横灌,细雨吹拂,楼里三层却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宾客们俱都身穿罩袍,看不清身形面庞。
桌上菜肴丰盛而无一人动筷,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过中庭,似在等待着什么。
门里小二见陈应这醉道士往酒楼里闯,连忙上前,拽住陈应沾着酒渍的湿袖袍。
“哎,醉道士,楼里满座了,你...”
今日来的都是大人物,一方大侠在这都排不上号儿,若这邋遢醉道士冲撞了某位贵客,他不得被掌柜的抽死?
陈应被小二一拽,脚下踉跄,手里酒葫芦醉呼呼一抖,将一片发着青光的玉液洒在了小二脸上。
小二“哎呦”一声,倒退两步,再睁眼时,眼前早已空空如也,心里直泛迷糊。
“咦?我站在这干嘛?我不是要等着迎接苏老先生说书吗...”
陈应闯进酒楼,满楼却无一人看到他似的,随他找了一个座,将令牌放在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喝不了几口,陈应便听到门口小二的高声叫喊。
“苏老先生来啦!苏老先生来啦!”
满楼宾客纷纷转身,盯住门口,微微有些躁动。
陈应也抬起眼皮。
只见门口,一个干瘦却精神的小老头抖擞着雨蓑,满脸笑呵呵的。
“啊,看起来都是老朋友啊。”
面对小老头的招呼,满楼鸦雀无声。
遭遇冷场,小老头混不在意。
他将雨水抖尽后,慢吞吞的把蓑衣放到了小二手里,神色温和的笑道:
“放好蓑衣,就别在门口站着了,拿点东西,进来边听边吃。”
“这里啊,就数你最爱听我说书了。”
“好咧!”小二喜笑颜开。
小老头笑笑,慢慢向着中庭的桌椅走去。
不待小老头坐稳,二层便有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一听便不是本音。
“苏老头!你迟到了!”
“雨大,人老,宽恕则个。”苏老头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的告饶。
“哼,既然迟到了,咱们就别说劳什子书了,直接交出长生果现身方位算了!”
“怎么?老头我打磨了八百年的故事,竟然如此无趣?”苏老头边抚案调茶,边打趣。
“呵,谁要听你那些三流故事?在座的各位,谁不是日理万机?”尖细声音不耐起来。
“这果子三年才熟这么一次,只有你才知道它们现身何处。”
“你活的够久了,咱们可没活够!”
“老头你将长生果即将现身的方位说了,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果儿,谁都省事儿!是不是?”
这尖细的声音还没落下,便引来一片低声的赞同。
苏老头手里泡着茶,任由他们叫喊,低垂的眼眸近乎悲悯的在众人身上一扫,而后将茶壶重重一顿。
望江楼里重又安静下来。
“老头的规矩,行了快三百五十年,连当今圣上都不更改。”
“各位想省点力气找到长生果,还是听老头我聊聊天快些。”苏老头声音虽小,却如铁石击穿风雨,不容置疑。
尖细声音还想撺掇,可方才未曾叫喊的人中,又有不少人在点头,大维护之意,他只好恼怒作罢。
苏老头见大家不再说话,点点头,就要开始说书。
只是在说书前,苏老头向陈应这里看了一眼,心中大感好奇。
望江楼里的其他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用麻布缠住,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模样。
这小子却毫无顾忌。
有趣...不对。
其他人,似乎是都看不到他?
古怪,古怪!
苏老头压下心中疑惑,一拍堂木,抓住宾客的注意。
“今天要说的故事,发生在七百年前的大顺年间。那年冬天,老头我行走天江江畔...”
陈应对苏老头的打量恍若未觉。
他拿起筷子,夹起面前下酒菜送入口中。
可盘中之物却不见少,反倒是二楼那叫嚷的小尖人桌前少了一口菜。
听着说书,再吃一口菜,再灌一口酒,陈应吃的醉眼迷离。
这老头说书颇有意思。
他不讲史,不说神,不议王权,不论富贵。
单讲自己数百年来所见所闻。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
倶是众生温情之相。
情节急切处,其音如山崩,哀转委婉时,又声如细流。
寥寥几刻钟,便勾的许多宾客神思倶往。
方才神色不耐的人中,也有不少人被吸引了进去。
那些维护过苏老头的人中,更是大多露出思索与明悟之色。
陈应听着这些故事,想起往日同母亲撒娇耍赖,手里的酒喝得更快一分。
待老头三个故事讲完,有人意犹未尽,有人急不可耐。
“苏老头,你这破书也讲完了,该说出凤仙州长生果出现的位置了吧?”尖细声音再次催促。
“正该如此。”苏老头叹口气,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但诸君还请再听老头一言。”
“长生果是祸非福,纵得一时长寿,结局却往往凄惨无比,远不如寿终正寝...”
“老头话恁多!”尖细声音恼怒起来。
“当今圣上尊先皇与你的长生之约,准你用长生果方位换取说书资格。书讲完了,你又推三阻四什么!?咒我们吗!”
话音刚落,又有不少人附和,嗡闹之声,比窗外风雨更甚。
嘈杂之音入耳,打断了陈应哀愁的回忆不说,还在陈应心口积起一股郁气,令他神思烦躁。
长生果,有什么好的?
若自己没吃果子,纵使重病身死,好歹也能与母亲见最后一面。
在母亲怀抱死去,不比现在身若游魂的好?
愚蠢!愚蠢!
陈应烦闷至极,只觉心中郁气不吐不快。
他心思所至,便有一股灵力冲上胸口,从腔子里逼出一口气来。
“都给我...”
“滚!”
刹那间,淡蓝色的灵力横扫过望江楼,刮碎入窗细雨,压下一众闲言。
连天地间的风雨声都静了一瞬。
望江楼登时为之一清!
沉重的灵压中透着狂暴的烦躁,比今日的风雨还要暴烈三分,镇的满堂人心惊胆战。
所有人都惊骇莫名。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道士!
这是什么武功!
这是什么境界!
一道道目光汇聚在陈应醉红的脸上,拼命回想历史上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时,
却无人注意到,陈应手边令牌的图案悄然变了。
变成了那苏老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