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站在苏老头对面，伸手抓住桌子一拽，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一旁自有人倾倒酒水。

    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是何人？”陈应长笑间，身后影子又上前拷问。

    “一郡之地的武将头头？勉强够倒一碗！”

    “咕噜，咕噜。”

    陈应一抹嘴角，又指向下一人。

    “当世大侠，一派掌门？你只许倒半碗！”

    众人不由自主的倒酒之际，心中惊骇之情更甚。

    妖法，这绝对是妖法！

    不然他怎能得知大家身份的？

    苏老头也看得真切。

    倒酒之人，手上青筋暴起，真气暗运，分明是尽了全力，却丝毫挣脱不得。

    仙家道法，果真莫测。

    想要从陈应手上逃脱，比登天还难。

    形势比人强，苏老头只能痛苦的抉择起来。

    是说，还是不说？

    说出神树方位，让陈应再引起一轮神树之灾，这是苏老头不愿意的。

    而不说出神树方位，陈应就不会让他说出长生果下落。

    苏老头见过长生灾劫发作的模样，本就不愿意大家寻找长生果。

    不说长生果下落，似乎正合他心意。

    可苏老头仔细一想，又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他不说，长生果也会慢慢被人寻到。

    他的根本目的，还是借着长生果的名头，让大家来听他说书。

    滚动的石头不生苔。

    苏老头游历天下，无权无财，武功也不算顶尖。

    能让一众豪杰耐着性子听他说书，全赖他对长生果方位的预言作为交换。

    没有预言，就没有听众。

    没有听众，便说不了书。

    不说书吗...

    “哐！”

    苏老头思索之时，又有一个壮汉将一碗酒放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

    这壮汉他认得。

    这是他第三次来听自己说书了。

    一众宾客虽然遮掩身形，苏老头却能感应到他们体内浓郁到不正常的生命气息。

    这是服用过长生果的标志。

    这股生命气息固然旺盛，却也狂躁。

    等狂躁到某个界限时，服用长生果的人就会变成种种怪物。

    苏老头闭目感应，心里舒缓几分。

    壮汉身上的狂躁之意，比苏老头说书前平静不少。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苏老头肯定，他的说书能延缓长生果发作的时间。

    只要有用，他就会去做。

    苏老头将目光移回陈应身上。

    陈应仍旧只管喝酒，一副毫不担心苏老头拒绝的模样。

    不是另有神通，就是拿准了他的心思。

    苏老头心中忌惮再起，思考的愈发小心起来。

    究竟怎么样，才能既不让陈应得到神树方位，又让他完成今年的说书？

    半晌后，苏老头缓缓开口。

    “老夫有一个要求。”

    “嗯。”陈应眼皮也不抬。

    “想要神树方位，可以，但得等老夫于五大州的州府说书完毕。”

    “否则，老夫死也不说。”

    苏老头语气决然，大有慷慨赴死之意。

    不料陈应只是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可以。”

    苏老头神情一垮。

    怎么这么轻松？

    不待苏老头诧异，陈应又是话锋一转。

    “但你只有七日。”

    “七日？这不可能！五大洲路途遥远，就是快马加鞭，沿途不停，也要月余！七日断断...”

    苏老头话说一半，猛然住嘴。

    眼前道士可是货真价实的修仙者，别说七日游遍大焕，就是一日，也并非不可能。

    他立马又追道：“每次说书之时，不可仓促，看客要足，否则，这书也白说。”

    陈应依旧漫不经心，遣人倒酒。

    “可以。”

    “只不过…你好像并不信我。”

    “你不会想着让这些人通风报信，在七日后为我设伏吧？”

    陈应的话，吓的苏老头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心里还真有这么些想法！

    苏老头连忙赔笑：“哪敢哪敢，仙师说笑了。”

    “假话。”陈应摇摇头，再灌一口酒。

    陈应虽然看不透苏老头所想，但大概感知一下他的情绪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苏老头顿时冷汗直流，宾客也在心里暗骂。

    这苏老头，不是把他们往火坑上推吗！

    陈应望着窗外的暴雨，喷出一口酒气，道：

    “也罢，本想等你五洲巡讲过后，说出长青子树方位之时，再让你说出长生果下落，既然你对我心生嫌隙，那便让你定定心。”

    “你不是要告知他们长生果方位吗？现在就说吧。”

    苏老头不禁一愣。

    这道人，看起来对长生果并不在意。

    不过，他不会以为我是害怕他谋夺长生果吧？

    我害怕的，是被他找到神树啊…

    苏老头心里嘀咕，嘴上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好。”

    苏老头沉思一下，缓缓道：

    “凤仙州光马郡，多有桃树，牵机门门主收徒处，多结长生果。”

    “凤仙州河乐郡，河岸生橘…”

    苏老头说出方位之时，特意留了个心眼，只以典故模糊提示众人。

    万一陈应想搜来长生果再威胁他，也不会太过顺利。

    陈应瞥他一眼，只喝酒，不说话，看的苏老头心里发毛。

    等苏老头全部说完后，所有宾客早已激动的难以自制，要不是陈应术法约束，他们早冲出望江楼去了。

    陈应放下酒碗，从桌上拿起一只空果盘，把脏兮兮的袖子盖在上面。

    “此乃”

    “但你还是只有七日。”陈应再次强调。

    七日，七日，为何又是七日？

    苏老头心又揪了起来。

    或许，七日之后，这道人又能对他的影子做手脚？

    陈应似是看出他心中担忧，吐出一口酒气，淡淡道：

    “因为，我只有十日阳寿。”

    “七日之后，我还有要事。”

    十，十日阳寿？

    霎时间，所有人颈后汗毛乍起。

    比醉酒之人更难预料的，莫过于将死之人。

    疯子！这绝对是个疯子！

    这一刻，苏老头宁愿陈应是个终日不醒的醉汉。

    醉汉或许还有理智，但将死之人不会。就是陈应忽然暴起，将在场之人全杀了，苏老头也不会觉得意外。

    生死之间的事，他见的多了。

    恰在此时，又有一人行至陈应面前将要倒酒。

    陈应忽然打翻这人的酒缸，辛辣的酒水撒了一地，打湿了这人的衣袍。

    “你这东西，也配给我倒酒？”

    陈应神色不耐，挥一挥手，将这人打出望江楼。

    这人被术法禁锢，浑不受力，在雨中翻滚几圈才将将止住，身形颇为狼狈。

    可他非但不恼，摸摸胳膊，反倒有几分狂喜。

    出，出来了！

    我从这妖道手里逃出来了！

    他翻身爬起，退得好远后，这才敢捏着嗓子高叫。

    “臭牛鼻子！你完了！”

    “还说书五州，你今天必定走不出东义城！”

    这声音尖细刺耳，正是最初奋力撺掇的小人。

    陈应冷笑一声，手指微动，那人脚边忽的窜出一道水箭，打得他一个踉跄。

    那人惊叫一声，再也不敢作声，连滚带爬的冲进了雨幕。

    陈应收回目光，抱起一个酒坛，咕噜两下，将一坛子酒都灌进去了。

    爽快！

    一坛酒下肚，陈应也快逼近酒量的极限。他几乎是强撑着眼皮，扫了一眼众人。

    “你们也听到了，我和这老头有约定，七日之后，自会到最远之州的州府说书。”

    “我料你们脚力也跟不上我的术法。”

    “要是想叫人对我做些什么，只管去最远一州。”

    “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

    说罢，陈应又瞥了苏老头一眼。

    这一眼，看的苏老头心里拔凉。

    他拖延时日，确实有集合众人，合力除魔的小心思。

    可陈应言语之中，分明早已料到这种情形。

    更糟糕的是。

    他不怕。

    众人亦是心惊，唯唯应声后，有人犹豫一下，斗胆问道。

    “敢问上仙，这次的长生果...”

    陈应也冷冷瞥他一眼。

    “是是是，自然是没有的。”那人赶紧赔笑。

    “行了，都滚吧。”陈应有些厌烦的驱赶起来。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人去楼空，杯盘狼藉，酒液满地。

    只余小二满脸愁苦。

    这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这酒楼看着豪华，怎么就你一个打杂的？”

    陈应醉醺醺的声音传来，小二连忙抬头。

    面对陈应这令一众豪杰畏惧的凶人，小二非但不怕，竟还有些崇拜之色。

    “苏老先生说书，并不是每次都和平无事，其他伙计害怕危险，所以一个都没来。”

    陈应挑眉。

    “你不怕吗？”

    “我更喜欢苏先生说书！”

    陈应哈哈一笑。

    这小子，竟然不是为了一窥长生果方位。

    倒也干净！

    “好，喜爱故事是好事。”

    “不爱长生更是好事。”

    陈应勾勾手，一地酒水便自动跳起，收入后厨。一桌桌饭菜也收入食盒。

    一炷香内，酒楼便又干干净净，只剩灯火摇晃。

    小二看的双眼放光，忽然噗通一下拜倒在地。

    “仙师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为何一拜？”

    “请拜为师！”

    陈应和煦的脸色瞬间敛去。

    “拜师？可是为了长生？”

    “不！”

    小二奋力摇头，脸上满是兴奋。

    “我不要长生！”

    “我要当大侠！我要成仙！”

    “像你这样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