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琳琳夹了一块红烧肉，把嘴里塞得满满的，转头看向李易河时，却发现对方正在看着手机，筷子上夹起的一块白菜已经掉在了身上。

    “咦……”她嫌弃地噘了噘嘴，立刻抽了一张纸垫在手里，把白菜包起来后，光速扔进了垃圾桶。

    “呆瓜，你又在看什么这么入迷？”她戳了戳李易河道。

    李易河看到衣服上的油污“哎呀”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又难过的喃喃自语道：“回家又要重洗衣服了，哎……”

    “记得要先泡一会，然后用洗洁灵把油污去掉再扔进洗衣机哦，否则油是弄不掉的。”周涵秋提醒了一句。

    “嗯，好。”他叹了口气，又拿起手机继续看了。

    肖琳琳探头过来，一边看一边读道：“天有寒暑，人有虚实。能经天地阴阳之化者，不失四时……一本《黄帝内经》你都快看三个月了，还没看完？”

    “这都是第二遍啦。”李易河吐了吐舌头道。

    “干嘛？又不当状元，有什么必要再读一遍的？”

    “切，还说我，琳姐你不是也在看吗？”李易河嘟哝道。

    “谁、谁跟你说的？我才没有。”肖琳琳脸色有些不自然道。

    “那你刚刚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书里的话。”

    “看来琳琳姐也开始发奋图强了。”周涵秋眨眼道。

    坐在对面的季晓霜也笑了笑。

    “什么什么呀！明明是用贴敷时，有几个原理我没想通，这才找来看看，免得之后向患者解释的时候打怵。”肖琳琳翻了个白眼道。

    “所以嘛，这书里面的学问大着呢。而且我要好好准备一下，报名今年的中医执业医师资格考试。哎，对了，季老师……这个考试通过率怎么样呢？”李易河问道。

    “还好，只要你认真准备，没问题的。”季晓霜鼓励他道。

    “我说你一个西医，没事考什么中医执业资格证，完全是给自己找麻烦。”肖琳琳道。

    “多项技能多条路，而且我们现在也在大力发展中西结合的多元疗法，我得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不能给咱们敬爱的季老师丢脸。”李易河信心满满道。

    虽然刚认识李易河时，他含羞腼腆，又因为曾经留下的心理阴影而做事畏首畏尾，不过当他决心要走出来的那一刻，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了。如今，季晓霜能看得出来，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不断积累知识和经验，说话也变得越来越有底气了。

    她欣慰地笑道：“小李是个好学生。”

    “季老师，琳琳姐，易河，你们看今早的新闻了吗？说是咱们附近的一家诊所出事了。”周涵秋夹了一块鱼说道。

    “哎哎哎，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患者没抢救过来死在诊所里，然后家属上门把诊所闹到倒闭那个。”赵舟凑过来道。

    “你也知道了？”周涵秋惊讶道。

    看到李易河和肖琳琳均是一脸迷茫的神色，季晓霜问道：“什么情况？详细说说。”

    “害……就是一名患者去那家诊所输液，结果过敏性休克没抢救过来，120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患者家属把诊所告上了法庭，又闹到卫生局，细查之下才发现诊所当天在值的医生不是执业医师证上的人，也就是说那人根本就是无证上岗，这下诊所直接关门了。要我说……”

    季晓霜已经无心在意接下来的话，她身体早在听到“过敏性休克”几个字时，就已经变得僵硬。噩梦般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她的脸色瞬间刷白，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压得她呼吸困难。

    半晌，她颤抖着盖上餐盒，起身匆匆离开了。

    “我……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赵舟纳闷道。

    众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廊上。

    季晓霜随手把餐盒扔进垃圾桶，深吸了一口气后，茫然地向楼梯走去。

    看来，这个持续了很多年的噩梦终究是无法和自己割裂了。

    她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灵魂，在幽闭的深海里向更深处的黑暗继续沉溺。她想起当年那个面色紫红的老人，想起苏坤死前断断续续的话语，想起告别仪式上苏甜甜撕心裂肺的哭泣，想起在医院值班时无数个冰冷的冬夜……

    她渐渐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好人会猝然死去，徒留飘零在世上的人独自挣扎，而作恶多端的人依旧笑面春风？

    如果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后果，那一切还值不值得？还有没有意义？

    脑袋痛得像要炸裂。

    思绪纷乱之际，她不知道走向了哪里，再抬头时自己已经站在了中医科的诊室里面。

    元岐刚喝了一口茶，转身却见季晓霜一脸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对面的小刘和她打招呼也恍若未闻。

    “那个……师父，你们聊，我去看看下午患者要来取的药煎好了没。”小刘识趣地关上了门。

    “嗯。”元岐颔首道。

    “出什么事了？”他拉过季晓霜让她坐在自己的沙发椅上，又从旁边搬来一把藤椅，在她旁边坐下。

    “我……想辞职。”她趴在桌子上，盯着茶杯里缓缓沉降的茶叶道。

    元岐怔了怔，心中一紧，又问道：“为什么？”

    季晓霜呆呆道：“我不是一个好医生。”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元岐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还在纠结济德散的事？我已经与何翊聊过了，他接受了我们的想法，不过应该还没空下时间来和你详谈。”

    “这事……这事已经过去了。”季晓霜苦笑了一下道，“我并没有在纠结，只是觉得有时候自己很没用……”

    元岐皱了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一向乐观积极、被患者和同事们称为“人生导师”的季晓霜说出这样的话。

    “又想起那件事了吗？”他靠近了些，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柔软的心疼。

    季晓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

    元岐沉默了。

    如果不是四年前的事，还有什么事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能让坚韧的季晓霜都生了放弃的念头呢？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夜晚，她曾误拨电话给他，那时候她虚弱的语气和可以想见的苍白的脸色与现在如出一辙。

    似乎事情还远不止他所了解的这些，但现在……明显不是一个询问并试着帮她解开心结的好时机。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元岐敛了敛眉宇间的凝重，又柔声道：“吃饭了吗？”

    吃了，又好像没吃。在听到那几个字的一刻，所有入口的饭菜便都已经食不知味了。

    季晓霜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元岐从抽屉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型的不锈钢方盒，打开盖子后，推到了她面前道：“再吃点甜品补个糖吧，多巴胺的分泌会让人心情变好。”他又递给她一把小勺子。

    季晓霜看了看盒子里，原来是一块布丁，模具选用的是最基础的扁圆柱形，上面浅浅地铺了一层焦糖，浅棕色与乳白色的搭配简约而低调，正如面前的人一样远离浮华。

    她眸光微动，捞了一勺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顿时在舌尖上化开，微甜的味道像是春日里沁了密的阳光，让人心里暖暖的。

    “这是……你做的？”她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却带着一丝惊喜。

    “嗯，前几天刚好翻到配方就试了试，想……想带来让人试吃一下。”元岐轻咳了一声，目光移开道，“看来小刘今天没机会了。”

    “小刘？你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了？”季晓霜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呃……偶尔……也会的。”

    切，又口是心非。

    “哦……”季晓霜故作明白地挑了挑眉道，“那本来要给小刘的布丁却被我截胡了，这孩子怕是委屈着呢。反正我只吃了一小勺，现在把我吃的部分切掉，剩下的还是给他吧。”她拿起抽屉里的水果刀就要切下去。

    元岐心中一急，慌忙间抓住她的手腕道：“等等。”

    身体间的距离骤然拉进，两双微微睁大的瞳孔中更加清晰地倒映着彼此的身影，温热的鼻息相互喷洒，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房间中静静的，静到季晓霜仿佛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良久，元岐的手慢慢松开，神色略显不自然道：“还是你试吃比较好。”

    季晓霜久违地笑了出声来道：“哦，那我可都吃了。”

    “嗯，好吃。”她又吃了一大口，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元岐松了口气，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元老师，外面有患者家属找。”护士敲了敲门道。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

    “你快去吧，我已经好多了。还有，谢谢你的布丁。”季晓霜心照不宣地向他示意了一下，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元岐点点头，再次轻咳了一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