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眼看着就要到月底，中小学生们也开始了开学前最后的“疯狂”。

    这天，苏甜甜一早就收拾妥当跑了出去，临走时还带走了家里的笔记本电脑，说是要出门做策划。季晓霜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自从苏甜甜认识了那个up主王梣后，两人一拍即合地组成了“搞事业”小组，只要学习之外有空闲的时间，他们都会凑在一起商量下一期视频的内容。

    或许对于其他家长来说，看见马上就要高考的孩子还在一心二用，势必要来上一次严肃的谈话和劝阻，然而在季晓霜看来，她倒并不介意苏甜甜一边学习一边做视频。且不说在她眼中，苏甜甜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并没有因此而把学习落下，单就教育理念来说，季晓霜也不希望女儿成为一个眼中只有课本的书呆子。时代在变，世界亦是日新月异，多尝试一些新的事物，多懂得一些处事方法，这远比某些人秉持的“唯成绩主义”更重要，就像苏甜甜曾经说过的，要做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青少年。

    所以，每次苏甜甜要出门参加活动或者参赛，季晓霜都是第一个表示支持的。她坚信，一个人在做他所热爱的事时，眼中一定是有光的，而朝气蓬勃的少年，更应是时时刻刻都有着比繁星还要璀璨的目光，它不应该因为任何原因而蒙尘。

    想着女儿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季晓霜的心中既感慨又欣慰。大概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风风火火，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奋不顾身吧，她想。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元岐发来的消息：下午一点去接你。

    季晓霜这才想起来，昨天午休时他曾提起有个朋友的茶馆刚开业不久，环境还蛮不错，想带她一起去品品茶，于是便约了今天。

    眼看着时间就快到中午十二点，季晓霜放下手中的书来到衣柜前，从里面选了件古朴素雅的长裙穿上，又简单地花了个淡妆，乌黑的卷发在肩头散开，一个面容清雅、顾盼生姿的美人便出现在了梳妆镜中。

    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季晓霜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首饰盒。一排戒指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最上层，即使好久不曾戴过，也因保存得当而没有一丝氧化的痕迹。她取出中间的钻戒，摆在手心里看了看，这还是苏坤去世的那年春节时两人一起买的。从前，他们每年都会买上几件黄金或钻石首饰，一边偶尔戴着，一边又是为了给苏甜甜囤一些未来的“财富”，即使现在只剩下了季晓霜一人，她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她的指尖慢慢掠过每一枚戒指，首饰盒里放戒指的小格子即将放满，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往事又要在心中翻涌成浪，季晓霜连忙压下了思绪，将戒指放了回去。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把它戴在哪根手指上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戴了吧。

    她的睫毛闪动了一下，又轻轻地打开了首饰盒的第二层。在一排或精致或简单的手镯中，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最右面。这是一款哑金色的手镯，整体是仿古风格，用镂空掐丝工艺将黄金织得又细又密，上面雕刻了一片羽毛的图案，就连细枝末节的纹路都非常细腻，一看便是高级定制的珍品。

    “保管好买给甜甜的手镯。”季晓霜不曾忘了苏坤最后的嘱托，时不时就把手镯拿出来细看，这是他的遗物，也是他寄予了全部眷恋的物件。也许正因为如此，季晓霜每次触摸时，它便不像其他首饰般冰冷，反而有一丝令人心安的温度。

    她取出手镯，缓缓地将手臂放了进去。“咔”地一声，卡扣合上，可能是她和苏甜甜都很瘦的缘故，镯子的大小也正适合她。

    就在她托着手镯想要端详之际，家门“嘭”地一声被推开，随之传入耳中的便是苏甜甜怒气冲冲的声音：“骗子，大骗子！气死我了！”

    季晓霜纳闷地从屋里走出去，只见苏甜甜正解着鞋带上的死结，几秒钟之后她彻底失去了耐心，直接强行把两只鞋脱了下来，一脚一个往身后一踢，转身就扎进了沙发的软垫上。

    早上还兴致勃勃地跑出门，一上午地功夫变了个黑脸回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了？”季晓霜拍了拍苏甜甜的肩膀，发现软垫上居然湿了一片时，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骗子，骗子！”苏甜甜大哭道。

    “谁欺负你了？说说看，妈妈替你收拾他。”季晓霜坐下来，把她拥入怀里。

    “当初……当初说好的一起做视频，一起搞事业，他倒先打起退堂鼓了！现在的男生都不靠谱！”苏甜甜敲打着沙发道。

    季晓霜笑了笑道：“和那个up主有分歧了？能让我们的大作家说出‘男生都不靠谱’的气话，看来是把你气得不轻。”

    “王梣他……”苏甜甜咬了咬牙，扭头道，“我不想提他，我不认识这个人。”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季晓霜揉了揉她的头道：“你不说，妈妈怎么帮你‘出气’呀？”

    “哼！”苏甜甜抹了抹眼泪。

    “到底怎么啦？之前你们的视频不是做得很好吗？”

    “就是因为一切都很好，只要继续做下去还能更好，可是……可是他居然跟我说不想做了！”

    “为什么？”

    “他说，他父母本来就不太支持他做视频，是因为他成绩一直保持稳定才勉强同意的。这两个月看我们因为要做新视频，总出门碰面讨论，加上王梣前两天参加了冲刺班的一个模拟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他父母就找他谈话了，要求他必须停下手里的视频，好好学习。我本以为王梣至少会反抗一下，谁知道他居然妥协了，还对我说要冲击更好的大学，视频等高考以后再做也不迟。”

    “那他在每期视频中起主导作用吗？”

    “以前他自己做的视频是，但我们的纪实系列‘持微火者’是由我自己主创的，他会给我一些辅助建议，然后主要就是剪辑和合成视频。”

    “也就是说以后没人剪辑视频了？”

    “这倒不是要紧的，我自己可以从头学，可是！我气的是，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挣扎，乖乖地就选择了放下视频，他肯定是早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为什么啊？谁都有在考试中马失前蹄的时候，而且做视频和学习完全是可以两全的事啊！当初说好要一起做下去，拿到今年m站十大新人up主的，他就这么抛下我了，混蛋！”苏甜甜又更咽了起来。

    至此，季晓霜算是完全明白了，苏甜甜纠结的点并不在于剪辑，而是伤心伙伴在关键时刻丢下了她，同时，她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王梣的父母会因为一次考试而“大惊小怪”，王梣又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反抗。

    季晓霜叹了口气，用柔和的声音道：“知道为什么王梣选择暂时退出吗？”

    “还不是因为他要追求一个好前程。”苏甜甜嘟哝道。

    “这是一方面，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一直以来是顶着家里的压力在做视频。尤其高考前的这个阶段，孩子和家长都处于极度敏感的时期，一件小事都能引发蝴蝶效应在整个家里引起风波。如果王梣执意要和父母抗争，不仅家里会鸡犬不宁，他自己的创作心态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从而影响视频的质量。你们合作过几次，他是那种敷衍应付的人吗？”

    “当然不是，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有时候苛刻起来，自己都不放过自己。”

    “这就是了，与其让视频质量下降，还不如等高考后再全身心地投入去做。而且，你们这个年龄，有很多事是自己无法独立掌控的，就像王梣，你以为他不想和你继续做视频吗？但面对父母的禁令，他没办法做到毫无顾忌，毕竟如果没有家里的支持，你们现在可能吃饭都是个难题。既然没有和家里对峙的资本，莫不如少些无谓的挣扎，这一点王梣看得很透彻。”

    “可为什么他父母就不能选择支持他呢？做视频和学习完全是可以兼顾的事啊！您也从来没有反对过我……”

    “甜甜，你平时会看家庭剧吗？或者常和同学们聊家里的情况吗？”

    “有时候会。”苏甜甜有点发懵。

    “那你就应该知道，像王梣家里父母的态度才是大多数，而我们家才是少数。”季晓霜剥了个桔子递给她道。

    “我不理解。”苏甜甜摊手道。

    “我们的教育制度就是通过一次次的考试来筛人，这也注定了老师、家长、学生对于每一次考试都‘如临大敌’。而对于高考来说，很多人都把它视为人生的分水岭，默认考上一个好大学才是光明人生的开始，所以为了孩子的前程，家长们当然要尽全力排除一切干扰。”

    “可人生难道只有学习这一条出路了吗？”

    “当然不是，但在你们这个最不稳的年龄，这却是最稳妥的一条路。而且，有些事也只有最基本的事先稳定下来，才能去谈以后。”季晓霜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烦呀，为什么人生有这么多不确定的事呢？”苏甜甜赌气似的砸了两下靠垫。

    “所以这才是人生的趣味嘛。就像你，现在也是在保证学习的情况下来做视频，如果你现在说自己不学习不高考了，要全职做视频，妈妈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那倒是……可这个王梣，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恶！”

    “其实，王梣现在心中的愧疚并不比你的怒意少，在他当时做出抉择前，肯定也经历一番痛苦的纠结，如果不是无可奈何，谁会放下自己热爱的事业呢？”

    苏甜甜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也不容易，可现在就剩下我自己，我还能……”她看向季晓霜，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忧虑。

    “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人生说到底都是独自前行的。”

    “嗯……”

    “上期视频你做得那么好，应该相信自己，坚持下去，还有妈妈支持你呢。”季晓霜摸了摸她的脸。

    “嗯！”

    苏甜甜的脸上绽开了甜美的笑容，目光坚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