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鸿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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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被裹挟了

    如今比斗落幕已经临近三更半夜,傍晚前那场细雨早已停止下注,只剩下花草树木狼藉一片,伴随着湿漉漉泥土被积水冲刷带走,其中还有房瓦碎片掺和在内。

    要说遭受最致命打击的,莫过于战场下方的禅房屋子,很多住所皆是狼烟四起,被强大余波夷为平地。好在寺内那些主要建筑物被白眉方丈第一时间加以保护,落下一层真气屏障笼罩起来,否则估计早已崩溃塌陷,毕竟这种级别战斗不是自然环境所能承受的。

    “主持方丈,若真放任钟无梦带走吴施主,恐怕生命很不安全。”迎客和尚面带担忧,转头向白眉老头开口道,他显然认为这不是明智之举。

    “天道有轮回,命中已注定。抬头仰望天,三尺有神灵。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生在世间里,埋骨在清山。经过三生石,刻下未了事,附带一名字,来日再重逢。”

    说话的并非白眉方丈,而是出自云空和尚之口,令人听起来百感交集,意味深长。

    “云空大师何出此言?”众僧异口同声询问,脸色皆是茫然不解,不知话中深意。

    白眉方丈这才轻叹答道:“一切都已命中注定,半点都由不得人做主。吴施主虽生在尘世间,但亲朋好友却埋骨在清山,前一日还把酒言欢,今时已然阴阳相隔,可谓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呀!”

    话到此处,众僧双手合十低头,嘴角呢喃诵经,默默为已逝之人祈祷默哀,面露惋惜之色,表情无比悲悯。

    “师父……”一道哽咽声响起,慧尘从半空落下,睁着汪汪泪眼迎面撞进云空和尚怀里,突然情绪激动之下脱眶而出,泪流满面,哭得稀里哗啦。

    “慧尘为何会痛哭流涕?”云空和尚温和一笑道。

    慧尘伸手擦了擦眼角泪水,红着眼道:“师父,刚才吴施主因我而伤,是不是慧尘做错了?”

    在他认为,如果当初不急于取回卷轴功法,吴应麟也不会因此身受波及吐血负伤,一切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错。

    “呵呵,慧尘无需内疚,刚才那一击是出自钟无梦之手,而你当时只是想要取回卷轴而已,老朽看在眼里,不关你事。”打坐和尚那道洪亮音波再次响起,回荡四面八方。

    “小僧在此拜见弘能祖师。”打坐和尚真身一显,众僧皆是低头弯腰行礼。

    云空和尚面带感激之色,他同样知道弘能祖师话中好意。倘若慧尘从此陷入自责的心境,那么对日后修行可谓大为不利,必须得遵循渐进加以开导,克服他内心重重阻碍,方能重返自我。

    “老祖师所言属实?当真不是慧尘过错?”慧尘在这么一说之下忽然心情舒坦了许多,再三确认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朽一向实话实说,何曾欺骗过你?相反之下,此次拦截窃贼你功不可没,藏经阁楼可以开放一周任你挑选。”打坐和尚说完过后,整个身影便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回声嘹亮,徐徐扩荡八方,话里行间自带威严。

    “多谢老祖师。”慧尘合掌行礼,目送打坐和尚离去。

    “总而言之,祖师既然敢下次决策,心中肯定自有分寸,你们无需担心吴施主安危。”云空和尚抬头看向高墙外围,出声幽幽说道。

    “没错,这钟姑娘虽然干了偷鸡摸狗之事,但平日里本性不坏,据老衲了解,她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反观吴施主身世坎坷,命运多舛,其身上背负太多重任,此时急需要一位高手结伴而行,否则在外界会寸步难行。这次与我们一别之后,可以让钟无梦带他经历人生百态,世事洗礼和磨砺,希望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毕生夙愿,这样未曾不是好事。”

    白眉方丈点头表示认可,说完后便组织众僧收拾残局,趁着大雨未至之际将寺院重新整顿一遍,不然接下来这几天几夜都没有禅房可睡。

    “师父,刚才你说:经过三生石,刻下未了事,附带一名字,来日再重逢。此话到底有何深意,可否讲解一二?”慧尘又进入了求学若渴模式,提起问题来没完没了,只要心中有一点疑问都不放过。

    “吴施主在离别之际三叩九拜,于半山腰脚下那块三生石上刻下了一行字:生不逢时逆命为,心有夙愿事未了。起死回生待何时,不修成道誓不回——牧民村吴应麟。”

    云空和尚没有直接明说出来,只是道出了吴应麟的一个举动,让慧尘从中自己体会,对方所作所为有何意义。

    其实早在满潭清湖那里相碰,云空和尚深知江湖险恶,怕吴应麟居心叵测,已经提前推算出他身世经历,只是当时故意装作毫不知情而已。毕竟此等手段就如同将对方衣服脱个精光光,带着有色眼光看人一样,说出来难免会令人与人之间产生防备和隔阂,还是不言为好。

    慧尘搔首踟蹰,绞尽脑汁半天也摸不着头绪。关键是他对于吴应麟的生平经历一无所知,只听懂了对方刚遭遇家破人亡之事,心中感慨实属不幸外,依然不懂这举动到底意欲何为。

    “好了慧尘,想不通就交给时间,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恍然大悟的。”云空大师摸着他圆溜溜脑袋慈祥笑道,跟上众僧步伐,只留下一道声音在原地回荡不散,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黑幕中。

    “血雨带风湿透了旧日的小道,那一天他背井离乡偶影独游,心中有魂牵梦绕之人放心不下,发誓不得道成神终不回。多年以后重归故里凭栏远眺,蓦然回首,已然发现自己不再是人间少年。白鬓如霜,思潮如海,往事重袭而来,将其吞没于一望无际的汪洋悲伤中,难以挣脱自拔。

    “阿弥陀佛,世间有七情六欲,说来话去,唯有情字最扰人。纵使这世界异彩纷呈,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委实少得可怜!”

    如今吴应麟家破人亡,一切往事如同泡沫幻影般破碎,全身已经一无所有,真正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确实少之又少。

    话到钟无梦掳走吴应麟,此时两人已经远离藏象寺,逃到方圆百里之外。翻过重重山峰,跃过大江河水,速度不可谓快,但若论逃跑手段,算是鲜有其人能与之匹敌。

    “呕……”刚翻过一座背峰,吴应麟头晕目眩之下实在忍不住,胃口突然一阵翻滚,直接上吐下泻。

    这不,由于钟无梦双方距离保持得极为贴近,他嘴角一呕出大量白沫物,恰如其分地喷在了对方衣服上,带起一股酸臭味。

    “实在抱歉,刚才事发突然,一时没忍住,所以……”事发过后,吴应麟虽感觉全身舒畅很多,但说起话来唯唯诺诺,知道自己已经酿成大错。

    “呀……”钟无梦彻底发出癫狂叫声,特别是闻到那股恶心的酸臭味后,整个人头皮发麻,直接甩手出去,将暴露狂重重砸落在山坡上。

    “啊……”这次是换作吴应麟发出撕心叫喊,声音回荡整座山峰,以至于惊得丛林鸟兽都四处飞窜,可谓穿云裂石。

    这个时候,古燃魂显然意识到事态严重性,搁下一句话后便故意装死。“完了完了,矛盾闹到此等程度,我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祈祷你好自为之吧!”

    “别呀!古前辈,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吴应麟听后更是面如死灰,同样也知道这黑衣窃贼招惹不得,更何况自己刚刚还喷了对方满身污渍,不把他千刀万剐才怪。

    钟无梦屏住呼吸,强忍着杀人冲动,双脚从半空中缓缓落地。紧接着,“呼”的一声作响,其全身尽数散出大量热气,透过层层布料涌动而出,吹得衣缝气泡接二连三鼓起,只在片刻间便把衣服上所有污渍蒸发干净。

    她伸手解下腰间布带,而后不紧不慢整理着装,眼神中根本没有叫声那般抓狂,瞳孔深处更是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哀惧。

    正所谓气到极致反而显得越发平静,吴应麟不敢妄自揣测对方情绪,自己还有很多心愿尚未完成,不想在此一命呼呼。

    所以,逼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躬身哈腰,低声下气求饶。“这位大侠好汉,刚才纯属无意冒犯实在抱歉,希望你能息事宁人,不与我这般粗人一般见识。”

    “哈哈,好一个一般见识。假若我将你满门屠杀,然后再来个低头求饶,好言好语说一些赔礼道歉之话,你会作何所想?”钟无梦突然转怒为笑,发出黄莺般清脆声音,洋洋盈耳,美妙动听,一改之前那道粗嗓子发音。

    她平日里不苟言笑,人狠话不多,但一反常态起来便是勃然大怒之时。

    然而,吴应麟一听到满门屠杀这句话,双眼霎时间变得通红起来,陈年往事犹如洪水猛兽冲破记忆闸门,生命中所有挥之不去的身影在脑海中尽数呈现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孩子就这么点高还不懂事,打他能解决问题么……”每当吴应麟犯错身受皮肉之苦,父母打得泣不成声时,祖母总会挺着老弱身板第一个挡在前面,出言劝阻。

    “木头麟,从小我就怀有一个英雄梦,渴望能够行侠仗义,替受冤受屈者打抱不平,做一位盖世英雄,去除暴安良,惩奸除恶。从今往后,有为兄罩着你,任何人休想伤你一根毫毛。”那天,李亥凡带领吴应麟登上顶端,低头收腹,对着下方山谷放声大喊,吐露豪言壮语。

    “麟儿呀,现在你也年大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要谈婚论娶。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红烛锦绣,一定要让新娘披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出嫁……人啊!结婚生子也就只此一次,不可马虎亏待了人家。”马素珍最大心愿是亲手抱上个胖乎乎孩子,一家人幸福美满,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健康快乐。

    回忆至此,他已经彻底悲痛欲绝,陷入疯狂状态,面露狰狞扭曲之色,直接悍然不顾,张牙舞爪扑击过去,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钟无梦诧异之下闪躲向左侧,导致吴应麟迎面扑空,摔了个狗吃屎。但他依旧不依不挠,迅速爬起身来,眼眶早已涕零如雨。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继续闷头撞去,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同时又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知为何,钟无梦本应该出手还击,干脆利落下拍死眼前这个暴露狂。但自己见到对方这副模样后,突然于心不忍,也说不出奇怪在哪。仿佛是被他那压抑已久的憋屈和悲伤所感染,导致自己也被受牵连,内心深处有种淡淡的忧伤弥漫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