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翰，二十五岁，是程序员。与他的前辈们不同，郑翰现在还可以很自信地留一个精神十足的发型，用他那张略微带点深沉气质的脸昭示青年的朝气。

    其家位于雾城二环高架下，特点是每天能听到各种型号汽车过路时的引擎声。如果郑翰有志于组建一支工业金属乐队，此处可谓是风水宝地。可惜他没有这种远大志向，唯一和这些声音沾边的设备就是一副耳罩。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不满意的。毕竟雾城总共修了四环高架，算上城市边缘的郊环那就是五环。能在二环底下买座房，虽说估计得还十几二十年的房贷，那也算是有本事了。

    不然怎么说程序员赚钱呢。大学毕业来雾城打拼三年，就能付一座几十平的小房子的首付了。甚至，郑翰还能在今晚的下班回家路上买点烧烤当夜宵。

    “三串羊肉串，一串羊腰，总共22块。”

    郑翰付了钱，接过装着烤串的油纸袋。

    郑翰并不是雾城本地人。能够生在这座拥有两千万人口的沿海大城市是一种福分，而郑翰并没有。他是内陆人，大学毕业以后来到这里。冬季的晚上，空气里的水汽都会凝结起来，雾气特别大，这也算是雾城的一种特产。

    除了大雾以外，雾城还有另外一个特产。郑翰现在背对着那件特产。它是一根巨大的光柱，看样子似乎坐落在雾城的中心区域，彩光就算在雾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雾城的最高建筑，“雾城塔”，总计八百七十五米，十年前落成，近几年已经赫然成了雾城的新地标。据雾城本地人说，雾城塔坐落在雾城中心最为黄金的地段。可是，尽管哪个地段交通发达，人流量巨大，过去数十年间却从来没人敢在那里改高楼，据说是有某种忌讳。

    作为一个工科男，郑翰当然不会相信这种唯心主义、神秘主义的说法。不过他倒是很理解这些思想。他在老家的时候也没少见这样那样的讲究。

    郑翰对雾城塔建成之后的一系列流言蜚语不感兴趣——其实雾城的很多年轻人也不是很在乎这种“老顽固的迷信”。不过，与很多想要去雾城塔上一览众山小的同辈人不同，郑翰对雾城塔本身也没什么兴趣。

    实际上，他对大部分事情都没什么兴趣。现在最值得他感兴趣的事情大概是每天晚上回家路上的这一顿烧烤。

    虽说吃烧烤容易胖而且对健康不好，可是他都当程序员了，还在乎这个吗？

    此外，比起路边烧烤的食品安全隐患，郑翰还有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需要解决：他失业了。

    按理说，一个25岁，业务能力过关甚至可称优秀，学习能力也很强的程序员是不会这么容易失业的。郑翰平常也与世无争，一不和同事吵架二不和老板顶嘴，绝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就是没啥印象。如果这都能被裁员，那简直没有天理。

    所以郑翰遭遇的不是裁员，是公司倒闭——程序员水平再高，那也架不住老板和销售的业务能力有问题。

    郑翰每个月还有房贷要还，而且程序员的职业生涯本来就不长。今天是他待在原单位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得去之前投了简历的新单位面试。

    郑翰本人对这一切倒是很看得开。人生在世，不出意外的话总得出点意外。他今天买的烤羊肉串还焦了一小块呢，相比之下重新找份工作算什么。公司倒闭了又不是被炒掉，运气差嘛，不寒碜。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郑翰已经吃完烧烤，走进了居民楼。这个时候用电梯的人很多，而他的家就住在五楼，于是郑翰选择爬楼梯。

    郑翰隔壁门住的也是一个程序员，名叫王明。他算是郑翰的前辈，今年34岁。以前经常熬夜工作，昼夜颠倒。最近老婆生了孩子，再加上自己的年龄已经到了不得不转型的阶段，压力更是直线飙升。最后巨大的压力压垮了身体，上周末的时候直接双目失明。尽管之后去医院查出来只是暂时性的问题，但也意味着他半个月内无法正常工作了。

    在这种忙碌的关头双目失明，也是有够倒霉。

    虽说郑翰的新房子才买了没几个月，但隔壁这位邻居也是个好心人。看郑翰算是自己的同行后辈，闲着的时候经常给郑翰传递一些行业经验。对于他的遭遇，郑翰也是相当同情。实际上，他已经网购了一箱水果，今晚估计就该送到家里了。到时候可以亲手给王明送去。

    然而，郑翰刚刚走到四楼，就觉得周遭暗得不像话。虽说郑翰买二手房时就知道这边的楼房设施比较老旧，但真的碰上楼道里灯泡坏了还是免不了挑挑眉毛。

    不过郑翰的惊讶也仅限于此。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充作手电筒，总算是照亮了眼前的路。郑翰刚打算继续走路，闪光灯却闪了两下，自行熄灭。

    难不成手机也出毛病了？郑翰挠了挠头，虽然房子是二手房，可他的手机是正经货，而且才用了一年半，平常不摔不砸，怎么说也还没到连闪光灯都会完蛋的阶段。

    郑翰皱着眉头按了几下手机屏幕上的“手电筒”键，但不管他怎么按，就是无法启动闪光灯。最终，他叹了口气，将亮着的手机屏幕对准脚下，准备凑合着上楼。

    反正只剩下一层了，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他才二十五岁，就算真摔了也经得起。

    人生在世嘛，不出意外的话多少得出点意外……话是这么说没错。

    郑翰一边很是唯心主义地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边小心翼翼地上楼梯。身体再经摔，郑翰也姑且没有在距离家门口咫尺之遥的地方摔个狗啃泥的兴趣。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真的倒霉，郑翰刚刚走到五楼的时候，手机屏幕也闪了闪，自行熄灭。任由他怎么按电源键都无法亮起。更为诡异的是，五楼走廊的所有灯泡都暗着，配电间里的开关却赫然是打开的状态。

    难道今天电路检修？郑翰心中寻思着这件事，但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再业余的电工也不至于搞这么大规模的带电作业。而且，他的手机也坏得太过巧合。

    就算郑翰是个坚定的理工男、唯物主义者，这会儿也得开始相信家里挂着的那本老黄历了。唯独他从小没有怕黑的习惯，这会儿虽然心里寻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倒霉，倒也不耽误脚下走向自己家门所在的地方。

    不过，越是走，郑翰越是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不光电灯不亮，就连消防通道的标识，以及配电间里的指示灯也全数熄灭。照理来说这些东西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暗下去，此时却完全不见发亮。而在四楼，这些东西分明还是亮的。

    郑翰心中疑惑，寻思着反正自己没什么急事，决定先上六楼去看看。

    平凡的生活里撞上这么一桩奇事，郑翰除了些微的恐惧以外，更多的是好奇。不过他的好奇心并未得到满足。在郑翰试图走入楼梯井的刹那，他忽地感到一阵恍惚。缓过劲来时发现自己依旧站在走廊与楼梯井的交界处，寸步未进。

    他刚打算再试着迈出一步，周遭的黑暗却似乎变得十分深邃。郑翰还没来得及惊诧，某种重压就将他夹在中间，让他难以呼吸。

    人生在世，总得出点意外……这次是真的出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