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郑翰发现金阿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她的腰背挺得很直，转动着脑袋东张西望，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金阿婆？咋了这是，楼道里也晒不着太阳啊。”走到金阿婆身侧后，郑翰当即发问。

    “等人哩。”金阿婆呵呵一笑，露出并不十分整齐的一口黄牙，“我给你讲欸，我外孙今天要带她媳妇过来。他们原本不在雾城这边，今天记起我这老婆子来了。我等他们呢。”

    听到“媳妇”这两个字，郑翰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记着您孙子不是去年才大学毕业吗？咋的这就有对象了，还结婚了？”

    “嗨！”金阿婆把手一挥，咯咯地笑出了声，“大学里找的对象，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这都半年了。”

    “哦。”郑翰忙不迭地点头，“那恭喜，恭喜啊。”

    “小郑你咋回事啊，今天不工作日吗？不去上班？”

    “请病假。您记得不，我之前给自己弄伤了。”郑翰随便扯了个谎。他不是很想多说之前的情况。哪怕只是提一句原本的公司关门了，要是金阿婆多问几句，自己这边说不定也会不小心说漏嘴。

    好在，这个谎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金阿婆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怀疑。

    然而，她忽然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说起来，我之前送你那个药膏好用不？我这年纪大了，那天都在你家睡着了，万一药方弄错，我怕效果不行。”

    “挺好用的。”郑翰撒这种谎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年纪轻，恢复也快。”

    “好用就好。”金阿婆闻言再度喜笑颜开，像是之前说到外孙要来时一样兴奋。

    这个时间点里，楼道里并没有其他人。郑翰此时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也就靠在墙边，预备和金阿婆多聊上一会儿。他知道这个年过七十的老人有时候会过于唠叨，或许是因为晚辈大多不在身边的原因。

    说来奇怪，虽然金阿婆早早搬来雾城，她的女儿却并未来这大都市与母亲同住，反而选择留在老家。前些年老伴离世后，金阿婆就是独自一人居住。

    别的家庭往往是中青年去大都市打拼，老人留在老家。到了金阿婆这儿，却是情况完全相反，形成了某种奇怪的倒错。

    郑翰从来没问过其中的原因，金阿婆也没有主动提起过。他猜想其中有一些难言之隐，或者至少不足为外人道。至少，这里的老住户们也从未提过金阿婆的过去。这位以治病行善为标签的老婆子在邻里之间颇有名望，大家却对她知之甚少。

    “你病假请了多久？”没半分钟，金阿婆又起了个话头。大约她是真的闲不住嘴。

    “就这一天。”郑翰随口把谎续了下去，“后面两天不都周末嘛，估摸着也该恢复过来了。”

    “年轻就是好啊，恢复快。”金阿婆猛地点头，“我上回做菜的时候把手指切了，伤口过好几天才彻底长好。你们那词儿怎么说的，新陈代谢慢咯！”

    “您这身体放同辈都挺不错了，也没啥大病。”

    “血压还是有点高了。年纪大了，这种事情压不下去。”金阿婆说话的时候咂了咂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说起来您昨天回家之后身体没啥不舒服吧？”郑翰看着金阿婆，状若随意地问道。

    “没啥，虽然不小心在你家睡着了，倒也没感冒。”金阿婆摆了摆手，“虽然精神不如以前了，体质倒还不差。而且你家也暖和。”

    “身上没哪儿痛吧？——冬天了，您这年纪，睡姿不好也容易有不舒服的。”

    “没事。”金阿婆哈哈大笑，“我这骨头硬朗着呢，你就莫操心了。”

    听了这话，郑翰也终于不再担忧。他看着金阿婆这副笑呵呵的模样，紧绷了一个早晨的神经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话说，您外孙上这儿待几天啊？”郑翰换了个话题，语气很是随意。

    “两天。今天中午到，后天上午走。”

    “看上去工作不忙啊。”郑翰笑着挠了挠头，“不像我。”

    “他们说是搞什么网络传媒的，平常好像就写文章，叫什么‘推送’，所以不用天天坐班。”

    “那也挺好的，太忙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不是嘛，年轻的时候太累，就容易落下病根。”金阿婆说着伸出手在郑翰身上拍了拍，“你也注意点，我听说你们这行就容易出各种问题。要是哪天身体不舒服，你也别费劲上医院，来找我。那些医院开药顶一时，我呢，给你弄点煎服的药，再加上外敷的药膏，可以养生的。”

    “说起来，小郑，你啥时候找个女朋友啊？你搬来也两三年了，还没见你讨过对象呢。”

    郑翰扯了扯嘴角，没去接话。

    您老还真会聊天……郑翰罕见地在内心念叨起金阿婆的不是来。找不到女朋友这件事从来都是郑翰的一大敏感点，如果换成刘文今来戳痛处，郑翰这时候肯定要赏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然而面对金阿婆这种老人的提问，郑翰也只好说两句话应付过去。

    天可怜见，就连郑翰的父母都不催他谈对象，今天居然会被一个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只是单纯老好人加话痨的七旬老太催婚。

    该说天下当父母的都是一个心思吗？可是您不仅女儿结婚生子，就连外孙现在都结婚了，也没必要逮着我一个搬来没多久的秃头预备役开刀吧？

    郑翰于心底疯狂吐槽的同时，金阿婆又一次开口：

    “你那朋友呢？是不是练功夫的，那么壮实。”

    “健身嘛，现在都流行这个。”

    “那就好。哎，看他那样，又壮实，又阳光，一看就是讨得着对象的，你说是不？”

    “……”

    谈笑间。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金阿婆探头看去，先是愣了愣，随即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一名样貌端正的年轻人牵着身旁一个短发女子的手，大步流星地向这里走来。

    “阿真！”金阿婆兴奋地喊了一声，看来她的外孙已经到了。一老两少很快凑在一起，郑翰看着这三人，也不打算打扰这种欢聚场景，悄悄走进了自己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