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殷殷对秦书筠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她其实也有点儿好奇，能让叶槿不离不弃、常年报恩的家庭，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便是未必能再从这个家庭里，看出叶槿曾经的那位师父的影子，但一个家族能够给经久不衰，必然有其道理。

    李殷殷这边答应得爽快，也叫秦书筠送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李殷殷会拒绝的，毕竟她们又不算是很熟，她还找过李殷殷麻烦。

    秦书筠有自知之明。

    但秦书筠确实不能不问，毕竟，她约了到时候要一起上台的同学去老师家，却不邀请同学回家坐坐，到时候，她妈妈肯定会问她为什么。

    就算她父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她，真的就算只是为了关心她，秦书筠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会觉得，自己明明已经这么大一个人了，却还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一天到晚，净让父母为自己有没有好好跟小朋友相处、有没有跟人闹矛盾、有没有交到新朋友而紧张。

    这是不应当的。

    秦书筠一直打偶知道，自己是这个圈子的人，总有一天，要出来独当一面，要去接触更多的人，要努力地让自己去做到圆融，去让别人挑不出来错处。

    这些事情，秦书筠其实都知道。

    她原本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拎不清。

    但她也确实，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叶槿那样，好像就真的，完全不在意外物。

    她做不到。

    但这种事，原本也不足为外人道。

    尤其是对李殷殷。

    她们还不能算是朋友。

    哪怕，有时候，看着李殷殷跟尹诗澜的关系，看着李殷殷跟尹诗澜一起拉着宋林舒玩，秦书筠心里，其实也有着小小的羡慕。

    这些，她依然不会去跟李殷殷说，在确定李殷殷那边没有问题之后，秦书筠只别别扭扭地让李殷殷晚上好好休息，不要熬太晚，得到了李殷殷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嘱咐之后，便没再继续“打扰”李殷殷。

    而李殷殷这边，虽说答应了秦书筠早点休息，在结束了跟秦书筠的联系之后，也将宋林舒尹诗澜那边收了尾。

    她今晚原本就没打算睡。

    先前跟秦书筠说，自己会准备琴，她也是认真的。

    她手里确实有合适的筝，也是她从前学琴的时候，一眼就看中，给自己置办下的筝。

    进入如今这个是会之后，李殷殷其实也有取出这把筝用过，只是不管学习还是除妖也确实都繁忙，唯有节假的时候，自己不方便出门，在家里学得有些困乏了，才会取出来弹上一弹。

    她便打算将这把筝带过去。

    而带过去之前，李殷殷想着，不如这天晚上，就弹弹琴吧。

    总归清台这边因为住户情况实在特殊，隔音做得很好，她半夜弹琴，只要关上窗打开结界，便不会吵到任何人。

    而叶槿那边，今晚也没打算睡——他也跟李殷殷说了，想再去会一会宋林舒家的那只兔子，顺便也在浮城几个名气大的住宅区里头逛一逛，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李殷殷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让叶槿行动的时候小心着些。

    毕竟，一只大妖大半夜没事巡视人家住宅区，看上去确实要比乱妖危险度高一些。

    也不知道要是叫术士协会那头的人知晓了，会不会紧张到连夜出动大部队兴师问罪。

    就算叶槿是术士协会编外成员……那也是妖啊。

    还是一只，已经跟九尾搭上了线的，狐妖。

    哦，术士协会的人估计还不知道她是九尾。

    不过影响也不大。李殷殷想，总归，狐妖这种东西，比猫妖犬妖白兔妖什么的，更不招人类修士喜欢。

    但其实也没什么妖怪能招人类修士喜欢就是了。

    纠结于这个问题也并没有意义，总归今天晚上，祝红鲤睡祝红鲤的觉，李殷殷弹李殷殷的琴，叶槿巡叶槿的夜。

    各安其分，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直到大天光，也没发生什么叫人意外的事情。

    倒是李殷殷出门的时候，叫同一栋楼住在楼上的一位人形是面容俊朗的男性的仪态优雅的妖怪叫住：“小姑娘，昨晚是你在弹琴？”

    李殷殷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估计得管面前这位叫“前辈”，但对方没自我介绍，她便也只是以平常那副看上去就乖巧的模样，认认真真点头：“嗯。”

    对方弯了弯眼睛：“琴不错，曲子也不错。”

    虽说对方依旧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李殷殷却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于是她也笑了笑，脆生生道：“曲子叫《重楼》，是我们学校一个同学的老师的爱人写的。”

    男人“啊”一声，也没因为她多话而不悦，依旧维持着方才的笑：“很好的曲子，替我问候你那位同学的老师和老师的爱人。”

    李殷殷认认真真点头：“我替他们谢谢您。”

    她确实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奇遇。

    更没想到，跟自己同一栋楼的，还住了这样一位存在——虽说对方没有透露身份的意思，凭李殷殷的实力也确实看不透对方的身份，但上古传说当中，喜好音律、有可能会专程来“偷听”她弹琴的，不久只有那么几位存在么？

    如果是那几位之一，那这位口头上的“问候”，虽说不至于到能影响生死的地步，却也能让人好过很多。

    也就是巧，若是李殷殷提前知道了这位的存在，才去弹秦书筠的老师的爱人所谱的这首曲子，所可能造成的效果，反倒不如现在这般美。

    至于遇到了这位的事情，既然对方什么都没透露，李殷殷也不打算说出去。

    毕竟么，虽说住在同一栋楼里，但大家也都默认彼此之间是陌生人，像李殷殷跟叶槿这样的，反而是异数——清台里头，能玩在一起的妖怪，多半是原本就熟悉的妖怪，而原本不熟的，就算住在一起，也能做到永远不碰面，老死不相往来。

    对于大妖而言，尤其是这样。

    对方愿意现身，说上这样一句话，就已经说明了对方对这支曲子的作者有着足够的欣赏。

    也仅限于欣赏。

    人与妖之间的规则是不越界，妖与妖也是。

    人类是群居动物，妖不是。

    至少，大部分的妖不是。

    在短暂的交流之后，对方冲李殷殷颔首，转头上楼，身形重新隐没在楼梯口。

    李殷殷则是下楼，然后到差不多出小区的时候，才从自己所拥有的空间法宝里取出自己的琴，然后用前一天顺手买的琴包，将自己的琴背起来——说好了是自己带琴过去，自然要又这么个“带着琴”的形象，她总不能是到了地方，然后才将琴凭空变出来。

    若是这样，也不知道，是想吓死谁。

    好在她到底不是人，背着偌大一个琴走路，原本也不会累，倒是等走到了有人的地方，偶尔路过的一两个人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扛着老大一个包，也友善地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忙。

    李殷殷一一拒绝，自己一个人到了先前跟秦书筠约定好的公交站附近，便看见了停在路边的车。

    与秦书筠早上给她拍的一模一样。

    那辆车的司机反应也很快，见李殷殷出现，立马便走过来，先是开口问她：“请问是李殷殷小姐吗？我是书筠小姐的司机。”

    在李殷殷应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司机帮着李殷殷取下背着的琴包，跟李殷殷一起将琴包放到先前已经放下来病空出了位置的座位上——这也是秦书筠提前嘱咐过的。

    说起来，秦书筠自己原本是想跟着一起过来的，但考虑到琴占位置，最终便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等李殷殷被司机送到秦书筠的老师家楼下时，秦书筠已经站在那儿翘首以盼了。

    将人等到，她也没闲着，积极主动地要帮李殷殷搬琴。

    李殷殷当然表示拒绝，秦书筠倒是不乐意了：“我跳舞的啊，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李殷殷：“……”

    她觉得重点不是这个。

    旁边还没离开的秦书筠的司机也觉得，重点不是这个。

    毕竟，他作为司机，虽说只是负责开车的司机，但在大小姐和大小姐的客人都是小姑娘的情况下，看着两个小姑娘要搬这么个大家伙，当然也不至于说干看着不帮忙。

    所以最终，琴是司机帮忙搬的，搬到院子里之后，便由走出来接她们的秦书筠的老师的爱人接手。

    有专业人士接手，李殷殷也没全程跟着，只在秦书筠的老师的爱人的默许下，跟秦书筠一起先去看秦书筠的老师。

    这会儿秦书筠的老师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窗旁，收拾得干净漂亮，气色却也实在算不上好。

    她看见李殷殷跟秦书筠，弯着眼睛把人喊过去，一边一个小姑娘，笑意盈盈：“殷殷看着比视频上还要漂亮啊。”

    李殷殷也弯着眼睛回应：“您也很漂亮，书筠的气质很像您。”

    至少跳舞时候的气质很像，温柔、平淡，像一汪清泉，又像攀援着墙壁而上的藤蔓，坚韧，生机勃勃——哪怕，她的生命力其实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消耗。

    早上遇见的那位前辈的“问候”救不了她，李殷殷也救不了她。

    难得的，李殷殷因为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觉得有点难过。

    她想，如果林蓉看见这样一个姑娘，也会觉得难过的。

    正这么想着，手背忽然叫人拍了拍。

    秦书筠的老师看着她，依旧弯着眼睛，眼底闪烁着温和的光：“谢谢。”

    没说为什么而谢，但却叫李殷殷觉得，对方什么都知道。

    是在谢谢她夸她、夸秦书筠，也在谢谢她，会为她而难过。

    于是，李殷殷也扬起一个笑容，再次称赞：“您真的很好看。”

    秦书筠的老师于是也再次点头：“谢谢殷殷。”

    这两个分明相处融洽，原本该在旁边起到活跃气氛作用的秦书筠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或许，她其实什么也不该说，毕竟李殷殷跟她老师之间，好像也有一种对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

    秦书筠觉得很奇怪，却也觉得，这样很好。

    甚至于，这样的状态，让她对自己今天把李殷殷带过来的决定，感到高兴。

    老师能开心，那原本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是希望老师开心的。

    所以她要练《重楼》，要上学校的元旦晚会，要因为叶槿的一句话，就跑到李殷殷面前，请李殷殷跟她一起上台。

    或许先前，秦书筠还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局促。

    但现在她觉得，值得的。

    都是值得的。

    哪怕不可能再来一次，也没机会做得更好，想现在这样，就很好。

    也就是这时候，去给李殷殷放琴的秦书筠的老师的爱人也收拾好走了下来，看着坐在一起的三个大姑娘小姑娘，露出笑容：“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秦书筠的老师看向自己的爱人，眉眼弯弯：“殷殷夸我漂亮。”

    于是，她爱人也笑：“对，我们袁老师最漂亮了，年年十八。”

    秦书筠的老师瞪了他一眼，却没什么恼怒情绪：“孩子们还在呢，瞎说什么。”

    李殷殷认真接话：“可以当我们不在的。”

    秦书筠的老师一愣，没忍住就扶着李殷殷笑成了一团，而后还不忘去看秦书筠：“书筠，你同学好有意思。”

    秦书筠也认认真真点头。

    能让她老师开心成这样……她看着李殷殷，暗暗决定，有机会的话，也请教一下李殷殷，要怎么哄人。

    秦书筠的老师也没笑太久，还是李殷殷提议，要不然就先把节目过一遍，让秦书筠的老师和秦书筠的老师的爱人看一看怎么样。

    另外三人对此都没意见。

    之后，秦书筠的老师的爱人抱着她老师上楼，秦书筠则跟李殷殷一起，将原本折叠着放在隔壁的轮椅搬上楼。

    李殷殷没有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在搬着轮椅上楼的时候，秦书筠原本挺安宁的情绪，变得有点低落。

    她能理解，但她依然不方便去问，只安安静静地帮着秦书筠一起搬，然后，等秦书筠的老师的爱人将秦书筠的老师放在轮椅上之后，又帮着一起整理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