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秘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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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月色下的身影

    夏日将近,而春寒依旧料峭,薄暮渐浓,打湿了草尖花蕊。

    少女在驿馆中已经躲了一个多时辰,凭她的本事,若不想让羿小狐发现,他是决计发现不了的。

    但那剑客就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听他刚才说起,他叫钟无期,这名字好像听人提起过。

    但总归想不起来,少女也就只好作罢。不过,那剑客与羿小狐的对话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见羿小狐进了屋,便走到门外,想要推门而入,思索再三,还是没有伸手。她便在院内来回踱步。

    此时夜深人静,驿馆中的人都已睡了。少女左右踯躅半晌,终于鼓足勇气,绕了大半个圈,跑到羿小狐房间后窗,轻轻扣了扣窗子。

    屋内并无动静。

    少女幽幽埋怨了一句,“睡得猪一样。”手上加重,用力的敲了敲。

    月色之下,万籁俱寂,有着梧桐树和小花坛的驿馆中,传来了笃笃笃的寂静敲木声。

    屋内之人总算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后,几乎下意识的,拖拉着鞋子就向前门走去。随后,少女听到吱呀一声响,那熟悉的声音惺忪的问道:“谁呀?”

    “真的猪一样。”

    少女便觉得有些好笑,略等了等,听见声音回到屋内,她便又敲了敲。

    屋内之人这才反应过来,踢拉着鞋子走近后窗,只是手刚碰到格栅,少女就急忙说道:“是我。”

    窗子微微颤了一下,并没有打开,少女心中稍微安定,却也有些失落。她轻轻的叹息一声,想想不久前他与那剑客的对话,多少有些释然。

    可终究还是纠结,这其中的原委故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并不清楚。

    那名叫钟无期的剑客,怎么能不让自己和垕哥相见呢?到底是为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心底迅速集结起来,少女真想一一问个清楚,可话到嘴边,出口的是:

    “垕哥,你怎么改名字了?姓羿名狐,字假虎,真不是个好名字。”

    声音依旧亮丽清脆,不过多了些幽怨低哑。那一声“垕哥”,听来仍和记忆中一样。

    或许,比记忆中还要幽美,或许……

    二人仅一窗之隔,挡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层糊纸,但,羿小狐却知道不能捅破。

    他听到少女有些局促的呼吸,听到少女用手指拨弄着窗格,他在心底默默的应了一声:

    嗯。

    之后,他便沉默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宁静的夜空,明月渐斜,向西方滑落,许是大大的月亮惊醒了林中雏鸟,便有清丽嘹亮的叫声划破夜空。

    羿小狐听见那少女似是叹息了一下,便深吸一口气,说道:“名字而已,不过是个称呼。无论我叫什么,我都是我。”

    少女忽然抬起头来,双目中带着光,脸上喜悦难以抑制。

    “垕哥……”

    “但我并不是王垕。”

    两句话几乎同时而出,少女那声“垕哥”还没说完,便已经被干脆清醒的打断了。

    少女脸上的喜悦全然消失不见,她愣在那里呆了很久,直到寒鸦再次惊叫起来,她才算是回过了神。

    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曾是活泼的、快乐的,哪怕只是与父亲相依为命,她依然是开心的。

    她既没有被乱世之中的颠沛流离困扰,也没有因为吃不好穿不好而伤心。

    她如一只雀儿一般,在战火纷纷硝烟弥漫的漫野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快乐。

    她所有的温暖来自于父亲,而她所有的快乐来自于那文弱的、安静的、只会读书的少年。

    她欣喜于父亲早早的就给她定下了这门亲事,也满足于少年能将他所有的心思全都交给自己,更为少年能为了自己而投身军旅感到幸福和感动。

    嫁给这名少年,已然成为她人生路途中最为欣喜也早已既定的幸福。

    可她没有想到,不过一次南征,少年归来时,竟从王垕变成了羿小狐。

    到底是为什么?

    那只再也难以快乐起来的雀儿手指按在窗户上,她很想一把将其推开,跳进屋内,扯着那负心人的耳朵,狠狠的问个清楚。

    但她却忍了下来。

    她眼眶中泛着泪光,喃喃唤道:“垕哥。”

    “姑娘,认错人了。”

    屋内的声音平静而淡漠,没有夹杂一丝感情。哪怕是对陌生人,大概也不会如此冰冷。

    “垕哥……”

    少女眼眶中莹光闪烁,手指微微颤抖,扣动着窗子。

    “姑娘,”

    这将是羿小狐今天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抬头仰面,努力不去想不去管满脑子飞起的杏眼明眸的少女的脸庞,尽量用一种平静而低沉的嗓音,说道:

    “你,认错人了……”

    ……

    这已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了,一早醒来,羿小狐还是有些难以自持。

    但,已经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了。

    脑海中那杏眼明眸的脸庞再次浮现出来,羿小狐摇了摇头,努力不去想不去管。

    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归宿……

    他这样告诉自己。

    驿馆中的差人敲了敲门,告诉他已经可以用饭了。

    羿小狐便走到院子里,让差人把饭菜端到凉亭的庭木上,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如此。彭不更没有出现,钟无期也没有来,驿馆的公人走了来来了走。

    与自己无关吧。

    他便低着头撕了一块饼往嘴里送。

    毫无滋味……

    就这么吃完了饭,他又回到了房间里,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那少女,她……

    羿小狐突然停止了思考,不该想的,已经结束了,不该想的。

    想想这几天发生的其他事情,那少女,她……

    羿小狐蒙头便睡。

    不想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月色上来的时候,羿小狐仍有些目光惺忪。

    他吃了晚饭,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月亮,便又回屋去了。

    这时,他又听到后窗响起了笃笃笃的敲木声。

    羿小狐心中怦然一动,转身看了看,窗户安然依旧,许是刚才听错了?

    然而接下来,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月色下,少女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安静、幽美。他看到少女低着头,右手微微抬起,想要推窗,却终究还是放下。

    他听到少女先是叹息一声,之后又鼓足勇气,声音幽婉而带着一丝祈求的说道:

    “垕哥……”

    少女的脸庞近在咫尺,隔断两人的,仅仅是一层窗户。

    羿小狐望着少女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听着她愈发哀怨的呼吸,想着她与自己幼年时的过往曾经,开口说的是:“认错人了。”

    “唉……”

    在二人都没注意到的瞬息之间,隔壁有什么人惋惜的长叹了一声。

    少女右手终于碰触到了窗子,手上也渐渐用了力,她还是唤道:“垕哥……”

    声音曲折且模糊不清,她已经哭了……

    羿小狐刚想说“认错人了”,可他猛然间听到少女的抽泣声,当下便止住了。他看到窗纸有些发颤,看到窗户就要被打开,他在心底低沉的说道:“要死人的……”

    窗子终究没开,屋内没人说话,屋外也没了动静。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默默流泪的人低头看着那层窗纸,万般幽怨;故作狠心的人用力看着那道身影,肆无忌惮。

    月亮自东海升起,飞到夜空时,扫了这百无聊赖的人间一眼,便叹息一声,回到西山去了。

    少女在窗外站了一夜,羿小狐也陪着她站了一夜,当繁星终究要隐去的时候,少女便转过身,安静的离开了……

    这便是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了,索然、无趣,还有着一些枯燥和烦恼。而在羿小狐渐渐平息的心湖中,却也不可避免的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那少女,她……

    第三天夜间时候,少女又来了。她依旧站在后窗外,轻轻的唤着王垕的名字。

    王垕,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他都死了。

    现在站在少女面前、与她一窗之隔的,是羿小狐,切切实实的另一个人。

    然而,她仍然坚信,那就是她的垕哥。

    “姑娘,实不相瞒,王垕,已经死了。”

    这是除了“认错人了”之外,羿小狐与卢青青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话。虽然话的内容有些残忍,但这在少女看来,却是另一种新的开始。她问道:“那你是谁?”

    “在下姓羿名狐,字假虎,另一个人。”

    “喔,喔,好,好的……”

    瞧,这傻乎乎的样子,还说你不是我的垕哥?还说什么认错人了?在下?啧啧,就连称谓也和当年一模一样呢!

    少女小小的心房中,忽然想起当年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的她才止五六岁,为躲兵荒,正和受伤的父亲离家逃难。

    她站在无边无际的漫野之中,举目四望,四下荒凉,而父亲高烧不退,伤口还在流血。

    父亲告诉她不要哭,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父亲可能要死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那书呆子模样的男孩正拿着竹简,在田垄间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的读着什么。等看到自己时,那书呆子模样的男孩便走了过来,收好竹简,双手高举,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说道:“姑娘,你好,在下姓王名垕,字田虎,有什么能帮你的?”

    听,这口气,是不是一模一样呢?

    少女心中既酸又暖,她抬起头,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窗子后面看不到的那张脸,说了句和十年前几乎一样的话来。

    “你好,垕,额,狐哥。”

    这便是第三天发生的事情了,总体来说,依旧索然、无趣,但在少年心湖之中泛起的涟漪,已经化作一重又一重的波浪,远远的、缓缓的,荡了出去。而少女来时的决然和走时的坦然,也已经表明了一切:

    这故事,仍没有结束。

    仅有一窗之隔的少男少女也好,坐在隔壁静静倾听的老人也罢,他们都在等待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