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中堂陈尸
清早,南楚使团起程上京。
安亭在城门口送别段绎,约定了到宜江城再会后,带着安清上路前往万和县。
从洛安府衙出发到万和县,骑马赶路得要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安亭乘着出行马车便要更慢一些。
夏初的气候令人舒适,官道两旁皆可望见大片的农田,黄澄澄的油菜花田后是翠绿的层山,明快的色彩入眼,令人赏心悦目。
安清没有随父亲一同乘车,而是纵马在前带路,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位着常服的护卫,以及一名赶马车的车夫。
闵珩没有跟着父子二人出城。他始终对那个辽人有所疑虑,决定亲自跟踪一日,试一试那人的功夫高低,再将这盯梢的任务交给衙差。
马车上,安亭正闭目思索着什么,突然一阵马蹄声略过。他掀开车窗的帷裳向后方望去,只见在一阵扬起的沙尘后,一人一马已经跑远,却也依稀能看出那一身暗红色的官服。
安亭皱了皱眉头,同时安清也已放慢了马蹄的速度,行至马车的窗前。
“是个县衙衙差,该是万和县衙有什么差事要办。”安清向父亲交代。
“前面还有多远?”
“快到了,约莫还有四五里的路程。”
“咱们再加快些脚程。”安亭吩咐着。
“是。”
轻车简行的一行人来到万和县衙的时候,只见县衙大门紧闭。一名随行护卫上前叫门,却是久久不见回应。
“青天白日的,这衙门竟是无人值守吗?没了体统不成!”安亭不满,小小县衙从上到下都竟都如此无法无天。
安清翻身下马径直走到登闻鼓前,将鼓槌置于手中掂了掂分量,随后一声一声地敲下去,并不多大力,却足够传进内堂去。
频频鼓声还未等将门叫开,倒已经引来了周遭百姓侧目。在十几声鼓鸣后,那县衙大门终于开出一条小缝。
“今日衙门不升堂,击鼓者速速离开。”开门的捕快草草撂下一句话,随即就要再次闭门,安亭的随行护卫眼疾手快将刀柄插入门槛之后,卡住了即将紧闭的大门。
“府尹大人驾到,万和县令冯世普速来迎候。”护卫冷冰冰一声通报,拿出洛安府衙的腰牌。门缝之后的捕快即刻跪地,张望着门外围观的百姓,却不敢这般多说一个字。
安亭已撩开车帘独自下了马车。父子两人都看出了捕快的为难,心想怕是有什么不能让百姓知道的隐情。安清到百姓跟前以府尹公务出行为名,将围观百姓遣散了。
那跪地磕头的捕快凑上前来:“府尹大人,县衙……县衙出事了。半个时辰前才差人去府衙禀报,没想到……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安亭一听,直接推门便向衙门里而去:“到底什么事?”
捕快声音颤抖:“冯大人……冯大人死了。”
几人已绕过照壁,听到这一消息皆是一愣。
堂中由县丞和县尉坐镇,捕快们将冯世普的亲眷和衙门里的仆从统统驱在堂外。一行人穿过这些人进入正堂的时候,安清心中一凛。
在高悬的“忠恕堂”匾额底下,一身着浅绿色官服的县令危坐案台后的高椅之上,双目圆睁,脸上俱是惊恐之色,却早已经断了气,死相诡异而骇人,正是冯世普。
安亭加快脚步站到堂案旁,严肃地盯着冯世普的尸体,眉头紧锁。而安清已经不动声色地环视了整个正堂,并不意外,经过这半日的折腾,尽管有县丞县尉主持局面,现场也免不了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仵作还没验过尸吗?”安亭问道。
“冯大人的陈尸方式过于诡异,我等不敢擅作主张,只好请您来主持查验。”县丞刘定业跟在安亭身边回话。
安清在父亲的指示下,走近冯世普的尸体,上上下下将他的服饰查验了一番,一切看起来暂无异常。得到确认后,安亭命人将尸体抬了下去,送进仵作间验尸。
有了府尹大人主持局面,原本人心惶惶的衙门似乎气氛也安定了不少。
安亭将所有人都遣到院子里,底下人为他搬来椅子置于屋外门前。
原本府尹自然应该高居正堂正座,但毕竟早已离世的冯大人才离开那个座位。倒不是安亭忌讳,主要还是出于要保护现场的意图,也许安清还能在屋子里找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线索。
首先来向安亭禀报的是县衙的捕头周寻,也是第一个发现冯世普尸体的人。
前日夜里戌时,东城门的守城差役来禀报,在城墙顶上看到东郊的山上着了火。捕头当即带了全部衙差前往东郊灭火,幸是山上没有农户居住,故而没有人员伤亡。衙差在山下村子百姓的帮助下,忙活了一整夜才将火扑灭,回到县衙时已过寅时,打更的刚刚报过五更天,也正是那个时候,他们进入衙门看到了正堂上冯世普的尸体。
“起火?”安亭皱眉,“能否确认起火原因?”
“回大人,并未发现相关线索。”周寻不敢抬头,有些心虚,百来人深夜灭火,一夜下来累得不行,哪还会有人留心去查证到底为什么起火呢。
安清指着堂上一地哪儿都是的黑灰,向外面问道:“这些都是灭火带回来的?”
周寻稍稍探头张望,点头回话:“是,我等回衙门后未曾来得及梳洗,鞋底和衣服都沾了不少灰。”
安亭皱眉沉思,洛安府一带临江,水汽很足又常年带雾,万和县更是在江水跟前,纵是开春相对干燥,也不应干到冒出火星引起山火的程度。
县丞刘定业差不多也看明白了安亭的疑虑,琢磨半晌也开了口。
“下官以为,这场火来得十分蹊跷,不能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刘定业随后话锋一转,向跪在地上的周寻厉色道,“为什么不查清再回来?”
周寻一听,当下慌了起来,急忙就要磕头领罪。
“好了。”安亭不动声色地瞥了刘定业一眼,“灭了一宿的火,没有扩大影响伤及百姓,就算你们尽了职,何罪之有?”
刘定业只好识相地及时闭了嘴。
房内,安清正蹲在屋角的花几脚下,小心翼翼地从腿足的底缝中捡出一片残留的纸角,四周有烧焦的痕迹,地上还零零散散地落着几片细小的灰烬,稍不留神便混杂在那些捕快身上带回的炭灰里难以察觉。
衙门里的仆役一再保证,因为冯世普爱干净且挑剔,所以从前堂到后宅每天都要严格打扫干净,绝无可能留下这些纸烬,除了今日意外。
安清了然,从袖中掏出一方专门用来收集证物的绢帕,将纸片收好。这小小纸片既无笔迹又无特殊记号,再平常不过的宣纸罢了,除了能说明昨夜堂上曾有人烧过纸张,也许是意图毁灭什么证据,其他便再无从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