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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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 窗纸

    安清顺着县衙的廊子一路往里蹓跶。

    整个衙门里的气氛十分低沉。县令死了,县尉和县丞在前面配合调查,主簿带人与府衙来的人一同整理过往案件卷宗,管事的都顾不上衙中事务,这里的衙役们哪里见过这阵势,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除了后宅里的几个小厮丫鬟偶尔凑在一起议论两句,谁都不敢在面儿上吭声,甚至不敢随意出来走动,衙门里死气沉沉的。

    “……哎,哥,这样能行吗?我有点害怕……”

    “信我的,凡是初五之后这几天采办的,咱拿走没事儿。”。

    转过一道弯,墙后的房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安清一顿,驻足在屋旁竖起耳朵听。

    “真的不会被发现吧?”小丫头紧张兮兮又问。

    “你就放心吧,出这么大的事,谁能顾得上库房啊?咱们把流水账扯了,等新的县令上任了再重新盘账,哪里还找得到这些。”小厮听上去胸有成竹。

    “那……那咱把这个也带走呗,给娘屋子换上,最近夜里风大着呢。”

    “行,带上,你先回去等我。”

    随后“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安清躲在一旁看着,只见一县衙的丫鬟怀中抱着几样东西,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左右张望。

    安清也大概听明白了,是两个仆役手脚不干净,想趁着主家危难顺手牵个羊。这种事情既然让他撞见了,必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从角落里让出来,快步跟到姑娘身后。

    “这位姑娘。”

    “啊……”小丫鬟被身后的声音一惊,怀里的东西掉落一地,僵硬地转过头来,却发现眼前这人并不是县衙里的人,还十分得好看耀目,又慌张又害羞,根本说不出话。

    屋中的小厮听到声音赶忙出来,见到有外人撞破了他们,也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强装镇定,来到两人身边,反过来盘问安清。

    “你是什么人?县衙重地,闲杂人等不许进。”

    “就是!”小丫鬟赶忙帮腔,然后蹲下去要捡地上的东西。

    安清轻轻歪头,想了想倒是也对,他无官无品不着官服,出现在县衙里的确也算是个闲杂人等。

    “啊,你是……”小厮看着安清的脸,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也没刚刚那么理不直气却壮了,“你是洛安府衙的人……”

    “嗯,是啊。”安清连忙点头。

    此话一出,蹲在地上捡东西的小丫鬟动作也停了,抬头看了看安清,顺势就跪在地上彻底慌了神。

    小厮也要跪,安清赶忙上前扶住,又对着小丫鬟直摆手。

    “不用跪我,起来说话。”安清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屋子,正是衙门的储物库房,沉声问道,“两位这是准备给库房搬家吗?”

    小丫鬟双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跪坐在原地就哭了起来。小厮本还想分辩两句,见这情景也是瞒不下去了,顾不得安清的阻挠又重新跪下去,双手合十向安清求情。

    “大人,小人……小人是一时昏了头,您念在我们是初犯,饶了我们这次吧!”

    安清一直都很不喜欢别人跪他,一来他无官职品阶,往高了说是府衙里的公子少爷,可实际上就是一介白衣,承不起这下跪磕头的礼数,二来就算他有个一官半职傍身,也不觉得与百姓们有何分别,官名代表的往往只是身上更重的责任,除却如此,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谁又能比谁高贵,跪来跪去麻烦得很。

    他见怎么也拦不住要跪的两人,只好也蹲下身子来平视二人。

    “不太巧,我刚刚冒昧听了一段两位的谈话。说这位姑娘是初犯我勉强能信,你么……”安清停顿一下,直直地盯着小厮的眼睛,锐利的目光看得小厮直冒冷汗,“看起来还蛮有经验的。”

    “没……没有没有,小人哪敢……大人求您了,我们二人家里还有母亲需要照料,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小厮对着安清连连磕头,身旁小丫鬟也跟着一边哭一边磕。

    “好了!”安清低声喝止两人,“再喊人可就都来了。”

    两人接着就噤了声,四处张望着生怕真的招了管家过来,小丫鬟的哭声被生生噎在嗓子里,抽抽嗒嗒的眼泪却停不下来,看起来是真的害怕了。

    “你们两个叫什么?”安清问。

    “回大人,奴才叫大海,这是我妹子小棠。”小厮回答道。

    安清点点头,对于二人的处置也有了些想法。

    “先把东西收拾好,跟我进来。”

    大海和小棠一起收拾着地上零零碎碎的物件,安清却被一卷滚出去几步纸筒吸引了目光,亲手将那纸卷捡起来,拆开一角看了一看,发现竟是一卷窗纸,在一众“赃物”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想起刚才小棠说的要给母亲屋子换什么东西,原来是指的窗纸。

    三人回到库房中,安清坐在桌案旁翻看着上面摆着的流水账册,最新的两页纸被撕了下来就这样摊开在桌面上,想必是大海刚刚还没来得及藏起。

    “大海,你平日就是管库房的?”

    “是,是小人。”大海忐忑地回答。

    “为什么连窗纸也要偷?”安清看向小棠。

    “回……回大人话……”小棠的哭劲儿总算缓得差不多了,抽噎着答道,“衙门里的窗纸都是浸过桐油的,卖得贵,奴才们用不起,家里的窗纸都是破的……近来风大夜里又潮又凉,我们娘身体不好,奴婢就想拿回去能给娘用……奴婢、奴婢知错了……”

    安清看着流水账册上写的窗纸,采办时间是四月初八,也就是两天前冯世普死的那晚,不由皱眉。

    “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要买窗纸?”

    按习俗来说,家家户户每年会在腊月二十四扫尘除旧,更换窗纸迎接新年。洛安一带虽很少下雪,却空气潮湿雨水多,条件好一些的门户包括衙门大宅,在一年里换季起风的时节能多换一两次。可安清看着这批购进的数量也不大,至多够五六扇窗而已。

    “是老爷吩咐下来,刘伯差人去买的,原因奴才真的不知道,这老爷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哪敢问啊。”

    安清心里有些想法还捋不清头绪,需要去与管家刘伯再问一问,于是对大海和小棠正色道:“小棠姑娘也算有些孝心,但偷盗行为万万不可取!若是你们娘知道这份孝心是这样来的,她可还愿意接受?”

    小棠眼圈红红的,被安清一句话戳中软肋,当即又跪了下去连连道歉:“奴婢知错了,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站起来。”安清口气严肃,“念在你是初犯,今日这事我暂当没见过你。若是日后再有第二次,就两罪一并罚了来。”

    “谢大人,一定没有下次了。”小棠可算听话地站了起来,大海也要道谢,却被安清打断。

    “至于你么……”安清瞥了一眼大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的账册,“顺过不少了吧?做兄长的,不能给妹妹做个好榜样也就罢了,竟然拐带妹妹一起偷鸡摸狗!若有朝一日小棠姑娘因你而走了歪路下了狱,更或者遇到个恶主直接给打死了,你上哪后悔去?”

    大海被训得脸色煞白,发着抖不敢反驳半句。

    “今日之内,你且自行去跟管家把做过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他如果愿意罚你,那我只当这是你们家事不再过问了。”说罢,安清带着那两页被撕下来的流水账单大步走出库房,没再看兄妹两人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