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时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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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年初遇

    {有人说,陪伴是最漫长的告白。

    所以简榆,我曾发誓守护你身边,从沧海到桑田。}

    1

    夏日黄昏,偶尔有几声蝉鸣,也都被网吧里的PK声彻底掩盖。周小舟在第N次被敌军秒杀之后,把鼠标往桌上一扔,嘴里振振有词:“快,快碾碎他们!”

    莫桑哭笑不得,只好又放了个大招,手指在键盘上的活动有些僵硬:“你都挂了,我这菜鸟啊!”

    果然,话音才落,屏幕上就光荣地出现了四个大字——您已阵亡。

    “靠!”

    周小舟拍案而起:“什么运气啊,队友这么坑。”

    莫桑事不关己一般,耸了耸肩:“行了,这把肯定输了。你看看都几点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她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可是唯一的闺蜜周小舟却热衷于游戏。在《英雄联盟》的赛场上赢个十场八场,是周小舟人生里最幸福的事情了。

    “喂!”

    就在推开转椅的瞬间,周小舟指着对面的电脑屏幕发出一声惊呼,还不等莫桑反应过来,就先一步冲了上去。

    “原来刚才那个坑人的提莫是你啊?没技术还敢打黄金段的排位赛,你是不是活腻了?”

    听她这样说,莫桑心里暗呼不妙,才转过脸就看到对面的男生夹着手机,嘴里含混不清地在说什么,显然注意力不在游戏上。

    等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莫桑才发现此人是班上号称“小霸王”的林阔。

    “哟!周小舟,你冲我瞎嚷嚷什么呀?我怎么打是我的事情,碍着你什么事?”林阔不甘示弱。

    凭借他在学校的身份和地位,就连老师都要让他几分,更何况是周小舟这种不起眼的女生?

    他没有注意过周小舟,倒是目光在扫过莫桑的时候,浮现出了几分诧异,吊儿郎当地问她:“怎么,莫学霸你也玩游戏?要不,我带你一把,作业借我抄抄呗?”

    作业?莫桑尴尬地笑了一笑:“你要想抄作业,还轮得到抄我的?”

    林阔此人有个尽人皆知的爱好——喜欢喝冰红茶。不要冲调的,不要统一的,就爱康师傅。

    别问莫桑是怎么知道的。

    林阔的书桌上,每天都会有女生来献殷勤。据说讨好了林阔,就能得到简榆的关注。

    被她这么一说,林阔倒是霎时心情大好。他拍了拍胸脯向周小舟示威:“怎么样,连莫学霸都这么说了。”

    莫桑算不得什么学霸,被他这么一说,倒不好再和他争论什么了。

    可周小舟不甘心啊!眼看着要冲上铂金了,却被人这么搅和!她想想就来气,尤其是林阔这种富二代纨绔子弟,她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莫桑是新手,她什么都不懂的。反正我不管,你打排位还这么坑,敢不敢咱俩PK啊?”周小舟恨得牙痒痒,撩起袖子就要动手。

    应了她神经大条的座右铭——能动手的,千万别动口!

    “小舟。”莫桑自是劝和的,可她偏又知道周小舟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今天周小舟要不在这儿讨得点儿好处,怕是谁也别想走。

    “哟,以为爷怕你呀?周小舟,我这叫好男不跟女斗。”

    双方僵持不下,林阔也撩起了衣袖。

    形势紧张一触即发,莫桑心里暗叫不好。她本不该跟周小舟来这儿的,可偏偏今天是姑父姑妈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自己回去左不过亲眼看到他们吵架、冷战,否则也不至于在这里浪费人生啊。

    “把他们全都给我带回去,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溜。”突然,混杂的思绪,被一声厉喝给打断了。

    这声音有点熟悉,等莫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真叫一个追悔莫及。

    教导主任站在网吧门口,硬生生将网吧里一群穿校服的学生一网打尽。

    “还不快跑?”林阔拍了一把周小舟的脑袋就要开溜,偏偏去路被一抹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对方至少有一米八的身高,干净的白色衬衫搭配着校裤,两手自然垂下,落在裤缝线上。

    “往哪儿跑?”话音低沉清冽,慢悠悠传来,就好像是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潺潺溪水,在阳光覆盖的金色薄纱之下,蕴藏着几分温暖。

    林阔哭丧着一张脸,委屈得不行,凄惨地嚷嚷着:“简榆,你这是大义灭亲,你这样不合适。好歹咱俩是哥们儿,你不能这么对我……呜呜呜……”

    然而,撒娇、卖萌、耍赖对简榆都没什么用。

    莫桑呆呆地站在原地,漆黑的双眸里浮现出了几分诧异。

    他就是简榆?她就算再孤陋寡闻,也听过他的名头。学生会主席,学校成绩榜单万年不掉的第一名,以及……学校众多女生仰慕的那个人。

    传闻,追他的女生排起来能绕学校三圈。

    “职责所在。”男生看了一眼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的林阔,话音冷然。墨色的眼瞳收缩两下,目光落在了莫桑的脸上。

    女孩很瘦,却让人眼前一亮。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三分羞赧七分焦急地问周小舟:“现在怎么办呀?”

    周小舟嘟了嘟嘴嘀咕一声:“还能怎么办,以我多年经验来看——咱俩只能认栽了。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桑桑啊,真心委屈你了。”她老生常谈地拍了拍莫桑的肩膀,认命地跟随着人群往回走。这下,莫桑有些着急了,慌乱不已地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简榆。

    和她印象中的学霸大相径庭,面前的男孩衣着整洁,有着极为少见的英俊五官和轮廓,明眸皓齿,气质洒脱。

    “小鱼仔,你就放过我吧。”为了逃避处罚,林阔就差用美人计了。可旁边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周小舟就是这个时候,推了推莫桑的胳膊小声嘀咕了一句:“要不……你也跟他求求情吧?毕竟是初犯啊。”

    就这么给莫桑记个过,周小舟都觉得冤枉,毕竟,自己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啊。莫桑苦涩地笑了笑:“你看林阔和他那么好的关系,有用吗?”她耸了耸肩膀,看样子是打算认命了。

    可周小舟却咬了咬牙在一旁分析形势:“你可得想清楚啊,这要是请家长,你姑妈能来吗?她那么不待见你。”

    她的声音很小,却仿佛一根刺,扎进了莫桑心里。

    十岁那年,当警察的父亲因公殉职了,她母亲一直嫌弃她父亲没什么出息,处理好她父亲的后事之后,就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莫桑和奶奶不是没有求过她,可是她说:“桑桑啊,只有妈妈赚了钱,你才能继续读书啊。”

    可她这一走,就再没回来过,连个电话都没有。

    母亲离开后一年,为了让莫桑获得更好的教育,奶奶将她送来林城,过继给了在城里做生意膝下无子的姑妈莫明丽。

    起初,姑妈对她很好。姑父偶尔回来,也都笑眯眯的。莫桑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一个家。她满足地在姑妈家住了几年,可狂风骤雨还是在一个黑夜里来临了。

    那天晚上,姑父喝了不少酒,回来的时候,姑妈正约了几个人在家里打麻将,就因为一杯迟到的醒酒汤,姑父刘平东爆发了。

    他指着莫明丽的鼻子破口大骂:“打麻将,打麻将!除了麻将,你还知道什么?公司忙成什么样子?回来却连一杯醒酒汤都没有。”

    莫桑也有点怕,小心翼翼地去厨房给刘平东煮了醒酒汤,又小声地劝了句:“姑父,您别生气,姑妈她……”

    刘平东却冷冷地指着她的鼻子:“莫桑!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啊?我没亏待你吧?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他伸手过来推她,莫桑失手打碎了手里的碗。

    莫明丽见势不妙,恶狠狠地吼了她一句:“你功课做完了?和这神经病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有这点工夫,还不好好学习?”

    莫桑没来由被骂得一阵酸楚,灰溜溜地躲进了房间里。

    那之后,刘平东和莫明丽之间的平衡似乎被打破了。刘平东早出晚归,几乎错开了和莫明丽见面的时间,偶尔见着了,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在老公那里受了委屈,莫明丽自然就把莫桑当成了出气筒,时常拿皮带抽莫桑。所以,莫桑对那个所谓的“家”恐惧到了极点。她给奶奶打过几次电话,想回老家。可奶奶说只有在城里好好读书才能出头。莫桑就只能硬撑着。

    想到这些,莫桑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长廊上一字排开的学生们,成了黄昏时分最靓丽的风景线。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试试。这样的侥幸心理唆使她鼓起勇气,第一次对简榆开了口。

    “你……你好,简同学。”有些支吾,好在简榆听清了她细弱蚊蚋的话,“我……我家里……”

    莫桑像是在这一刻,才下定了决心,抬起脸小心翼翼地说:“我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今天也是第一次去那样的地方,可……可以……”

    到后来,她又紧张了,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如果不是听过她在学校里的辩论赛,简榆恐怕真的要把她当成结巴了。

    “想要我放水?”他打断她。

    “嗯……”莫桑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带着恳求。

    简榆扬了扬嘴角,优雅地看了她一眼:“抱歉。这是原则问题。”

    关乎原则,简榆不会让步。

    当即,林阔心理平衡了。可周小舟憋不住了,她咬了咬牙凑过来:“简同学,你好歹也是个男孩子,我们家桑桑的确是初犯,你就网开一面呗?”

    看似求情,却带着点威胁。

    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话用在周小舟身上,真是恰到好处。如果不是知道她这性子,莫桑真以为她是来煽风点火的了。

    “嗬……”周小舟的无知,让简榆露出了几分轻蔑。

    他看了一眼莫桑,慢条斯理地问:“我怎么确定她是初犯?”

    “我可以做证啊。”

    周小舟的喋喋不休被一侧的林阔打断了:“你得了吧,简榆这工作态度,是出了名的一丝不苟,连我这样的都被大义灭亲了,更何况你们?”

    “我们怎么了?桑桑成绩优秀,今天是例外,特殊情况。”

    越描越黑。

    莫桑揉了揉额角,那句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有周小舟在,她迟早要被坑死。

    半分钟后,走廊上激烈的争辩,成功吸引了在办公室里训斥学生的教导主任。他走出来,指着他们几个,恨铁不成钢:“明天早上,让你们家长在这里等着我!”

    赵主任是出了名的严厉。别说是对学生,他就是面对家长也不带手软的。

    这次,莫桑快要哭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小命不保了。

    2

    今天回家的路,好像比往常更漫长了。

    一路上,莫桑都在想自己要怎么向姑妈开口。她倒不是胆小,可一想到又要给姑妈添麻烦,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思绪混乱到了极点,以至于莫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街口,人行道还是红灯。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拽住,正好一辆车子从她身侧擦身而过,她浑身冒出了冷汗。

    她转头,感激地看向刚才拽住自己的那个人。

    竟然是简榆?她有些惊讶。

    “这么点小事,你就想自杀了?”看似在打趣,可她清楚地看到,他墨色的瞳子里含着一抹嘲讽。

    简榆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自己刚才的举动,一定会让莫桑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和他好好理论一番。他听过她的辩论赛。

    可是,莫桑没有。

    她侧了侧脸,失神落寞:“谢谢。”

    谢谢?这就完了?简榆惊愕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背起书包离开。那背影,干净落寞,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在想什么,自己跟了她一路,都未曾被察觉。

    莫桑就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有点忧郁,有点悲伤,又有点孤独。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家,竟然和他住得那么近。直到她走进院子,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也是别墅区里的住户。

    他竟然从没见过她。

    莫桑刚刚走进门,就踩到一块破碎的瓷片,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再抬头看向玄关,摆放在两侧架子上的装饰品,竟然全部摔碎了,客厅也一片狼藉。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绕开打碎的瓷瓶,正准备上楼,就被人叫住了:“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不会给家里来个电话吗?非要让我担心才高兴是不是!”是莫明丽,眼眶红红的,话音有些嘶哑。

    客厅里灯光很暗,以至于莫桑没有注意到躺在沙发上的姑妈。莫桑被吓得不轻,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她急于认错却不解释,这让莫明丽心头的火再次被点燃了。

    “还知道回来晚了!你跑哪儿去了?跟你说过多少次,放学就回家,别给我和你姑父添麻烦。”莫明丽火气不小,一番话说得莫桑低下了头。

    她干脆就站在那儿垂着头,小手不自觉地抓起了衣角,含混不清地说出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老师……要您明天去学校一趟。”话刚说完,就如芒在背,不知所措。随即,一股逼人的寒冷侵袭而来,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

    “什么?去学校?莫桑,你知不知道,我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公司有那么多合作等着我,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紧接着,喋喋不休的责备如同火山岩浆般将她彻底吞没。

    ……

    这一夜,简榆彻夜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莫桑站在月光之下满眼急切的模样,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十多年来,简榆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严谨而感到懊恼。

    第二天,让简榆没想到的是,莫桑一大早就在教导处的走廊上罚站了。他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穿过长廊的时候,就看到她低着头站在走廊上挨骂。

    “莫桑,我收养你,不是让你给我添麻烦的,别像个负累一样。”莫明丽指着她的鼻子,丝毫不在意这是公共场合。

    在听到“负累”两个字的时候,莫桑抬起了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事实上,她就是个负累,十岁那年,母亲提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负累。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母亲也许早就和父亲离婚,开始新的生活了。

    所以,她很珍惜生活在姑妈家的机会,如果不是姑妈收留她,她真的无处可去。

    “阿姨,莫桑昨天只是去查资料了,学校里有一次演讲比赛。况且回来以后她已经认过错了,态度非常诚恳,这一点我可以做证。”将手中的作业本交给同来的课代表,简榆走过来,语气十分诚恳。

    他注意到了,因为恐惧,莫桑浑身都在颤抖。

    闻言,莫明丽狐疑的目光落在简榆身上。

    “简同学,你还是……”莫桑推了推他的手臂,“别管了。”她害怕,害怕姑妈会迁怒于他。

    “我会向赵主任解释清楚。”他很固执,尤其是在看到她悻悻的目光之后。

    这一刻,简榆就好似她生命里的一抹微光,驱逐黑暗,不远千里将温暖带给了她。

    “你既然这么能耐,昨天怎么不解释?莫桑本来就是我们收养的孩子,你知道她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吗?”莫明丽虽然嘴上不依不饶,态度却已经柔和了不少。

    “阿姨,您放心吧,我会解释清楚的。”面对莫明丽没完没了的抱怨,简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毕恭毕敬地为她推开了教导处的门。

    直到从教导处里出来,莫桑都以为这是一场梦。

    和莫明丽有些交情的赵主任,没有太为难莫桑,尽管如此莫桑还是低着头,惴惴不安地往外走。

    “莫桑。”

    简榆从后面叫住了她,柔光四溢的眼像是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沼泽。

    “还……有事吗?”

    连莫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他面前,她总是磕磕巴巴得连话都说不好。

    “昨天的事情,对不起啊……”简榆的道歉很诚恳。

    “没关系的。”莫桑说罢,就作势要走。简榆有些着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

    “嘶——”

    简榆一怔,收回手的同时,清楚地看到了莫桑手腕上的伤痕,像是被鞭子抽的,触目惊心。

    “你的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伤痕,那伤痕新得还没来得及结痂。

    “简同学,还有事吗?”莫桑本能地收回手,话音漠然。她不想被人同情和可怜。

    “放学之后,可以请你看电影吗?”简榆淡淡地问了一句,然后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莫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抱歉……”

    她的回绝,并没有让简榆太失落。相反,简榆的态度更诚恳了:“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好!就当是赔罪了,莫同学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莫桑低着头心绪繁重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其实……真的没那么严重,而且我姑妈和赵主任认识的……”

    这种感觉很微妙。

    她不明白,简榆又何必向她这样一个如同尘埃的同学道歉?他本也没做错什么。

    简榆没有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我还有晨会,就这么说定了。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今天是周末,放学会提前。

    莫桑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简榆就是她生命里的一汪清泉,甘甜润泽。

    “嘿,莫同学,你还好吗?”

    莫桑在操场上彷徨无措的时候,林阔和周小舟也从教导处走了出来。

    莫桑被林阔的声音吓了一跳,浑然一个哆嗦:“还好吧……”

    此刻,莫桑如释重负。她是不是应该感谢简榆?如果不是他的那番话,她恐怕不会这么快就逃脱姑妈的责罚吧?

    “走,把你的作业借我用用,昨天晚上光顾着挨骂了,都没来得及动笔。”林阔毫不客气,一手搭在周小舟的肩膀上。昨天还在游戏里掐个你死我活的两人,今天就成了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桑桑,别借给他,先给我。”周小舟一把甩开林阔的胳膊,追着莫桑的脚步往前跑。

    “周小舟,你给我站住。”林阔也追了上来,阳光就这么洒在他们三人身上,温柔得如同一层薄纱。

    下午,连日来阴雨霏霏的林城,难得迎来了烈阳。

    简榆骑着车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背着光的莫桑,侧脸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

    “抱歉,我迟到了。”他的双眸如同囊括着星辰皓月,温柔不减。

    “我也才到。”在他面前,莫桑总是有那么多的不自在。她强制自己保持镇定,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并不是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来,而是莫桑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简榆,自己很好。希望他能对之前的事情释怀。

    简榆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意图,将自行车停在她的面前:“上车吧。”那么淡漠如斯的一句话,却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莫桑的注意力落在了自行车上。要坐上去吗?

    寄人篱下的生活,让莫桑学会了处处谨慎。简榆这样一个自带光环的人,会不会让她跌入众矢之的的境地?

    “莫桑?”见她心不在焉,简榆又叫了一声。

    带着磁性的话音,像是皎洁的月光。顾不得多想,她硬着头皮坐上自行车的后座,隐约还能听到自己因不安加重的呼吸声。

    莫桑没有忘记避开人群的目光,但无济于事。

    很快,周围就有女生发出了惊呼:

    “天啊,那是莫桑吗?她怎么会在简榆的车上?”

    “莫桑?男神的欣赏水平也就那样。”

    她们越说,莫桑就越窘迫。

    莫桑别扭地躲避着众人滚烫的目光,刚才扶在简榆背上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不太安稳地坐在自行车上。

    “你很在意他们说什么?”话音悠悠入耳。

    莫桑哑口无言。不在意吗?她应该比他们更在意吧?如果这些流言蜚语传入姑妈的耳朵里,自己会不会惹上更多的麻烦?

    “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呢。”简榆自言自语。

    可他几不可闻的话,却让莫桑清醒过来。察觉到这个不太熟悉的男生正在尝试着接近自己,莫桑本能地竖起了浑身的刺。

    “那么简同学又何必用自己的想象来看人呢?”

    迎着风的简榆微微摇了摇头,却没有再回答她的话。

    两人都沉默下来,而简榆的话,仿佛一枚种子,在莫桑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3

    电影院里的人不多,莫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正在播放的《阿甘正传》是很老的电影了,她侧过脸去小心地打量着简榆。

    幽暗的光打在他俊俏的脸上,仿佛石头落进了莫桑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

    “莫桑。”

    她听到他叫自己,来不及避开他的目光,两个人的视线就先一步撞在了一起。

    心跳,被音响里放出的乐曲掩盖了。

    然后,她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觉得很委屈,可以哭出来,电影院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嘈杂的环境里,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莫桑勾起嘴角,毫不领情:“来电影院里面掉眼泪,岂不是太对不起简同学的电影票了?”

    “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合适了。”他看着她,继而又说,“这种地方,即使哭了,也不会被人看到。”

    不会被人看到,不会有人怜悯你!

    “莫桑,你只是需要宣泄。”

    有时候,莫桑真的很讨厌他的自以为是,可是这个瞬间,她却莫名地红了眼眶。

    自父亲离世之后,她就再未落过眼泪。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欢喜和悲伤,简榆是第一个在意她悲喜的人。

    莫桑的脸,变得苍白,卷翘的睫毛,像一把忽闪忽闪的小扇子。

    “谁说我需要宣泄了?我过得很好。”她强作镇定地说,却明显是自欺欺人。

    没有得到简榆的回应,莫桑将注意力转向电影。可是原本冰冷的心,却好似被凿开了一个窟窿。越是要将痛苦摒弃脑海,越是痛得深入骨髓。

    这种压迫,这种迷茫和痛苦,让她在水深火热当中苦苦挣扎。

    “吧嗒”一声轻微响动,甚至就连莫桑都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掉眼泪,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别样的关怀,长久以来封闭自我的她,终于在这一瞬丢弃了自己的盔甲。

    她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坐着。明明知道很丢人,却止不住潸然落下的泪水。

    电影里,阿甘说:“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什么口味。”

    莫桑又想起了父亲。那时,他不过三十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对曾经怯懦不已的小莫桑说:“桑桑,你的人生也要活出精彩。”

    小时候,面对父母没完没了的争吵,她总是用哭的方式解决。母亲总是嫌弃父亲没钱,可只有莫桑懂,维护正义,就是父亲心目中的“精彩”。

    可惜,父亲到死都没能得到母亲的理解。如果不是母亲的无端逼迫,父亲又怎么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分心,而因公殉职?

    埋藏在心里的小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浮上来了。

    简榆低垂着眼睛,早已无心电影。身侧的这个女孩子,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

    她笑着对他说:“我很好。”

    她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固执,让他想起了一句话——总有一段路,是一边哭一边走完的。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莫桑。她殷红的唇瓣紧紧地抿着,将呜咽全数吞进肚子里。

    此时的她,就好像一只误闯进尘世里的小鹿,熠熠生辉的双眸不染尘埃。

    她渐渐平静后,简榆为她递上一张纸巾。

    莫桑慌乱地用衣袖擦干了眼泪,然后依旧不肯低头:“你给我纸巾做什么?”

    “电影结束后,我会忘掉一切。”简榆将纸巾塞进她的掌心,“所以,莫桑,你可以不用那么扎人。”

    被他无情地拆穿,莫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下了头。

    电影继续播放,缄默了许久,他听到一个细弱蚊蚋的声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她是在为自己的伤人道歉还是在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总之,简榆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想要看到的那个莫桑。

    是啊,这才是她。他不明白,白玫瑰明明可以用自己的朴实和芬芳吸引赏花的人,为何却又竖起了浑身的刺,将欣赏它的人扎得体无完肤。

    莫桑,就是那朵白玫瑰。

    “莫桑,看电影。票价那么贵,别浪费了!”简榆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让莫桑心头一暖。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渴求别人的怜悯和施舍。她想,这大概,就是简榆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的原因吧?

    电影散了。

    场外,林阔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简榆,你快点。爸妈等着咱俩吃饭呢。”

    “哦,好。莫桑,周一见。”简榆快步走到林阔身边,向莫桑摆了摆手。

    她突然发现,林阔和简榆虽然在学校成绩榜单上遥相呼应,可两人却有种说不出口的相似。

    他们相信人生,相信希望,并且那般无畏。

    校服的口袋里,莫桑攥着电影票根的手逐渐收紧。

    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她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莫桑又开始一个人发呆。

    别墅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静得可怕。

    她蹲在隔壁屋子的栅栏外,失神地看着里面的那条阿拉斯加。

    以前,她也养过一条阿拉斯加,是爸爸从流浪狗救助站领回来的。住在乡下的他们,虽然没有豪宅,可爸爸仍旧在一楼隔出来一个很大的空间,供她和狗狗玩耍。

    昏黄的午后,气温不高。小小的她卷着小毯子,蹲在那条狗身边,爸爸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瞧,你们俩多像啊。”

    爸爸总是那么温柔,即使是在妈妈嫌弃他没出息的时候,他也是温柔慈爱的。他总对小小的她说:“桑桑,妈妈压力大了,你要体谅她。”

    无数次,妈妈提出离婚,爸爸都一脸温柔地说:“我们俩怎么样无所谓,不能让桑桑没有家。”

    可是,后来……

    她还是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她不明白,自己的妈妈为什么那么绝情,爸爸刚刚去世,她就狠心将她抛弃了。

    莫明丽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莫桑将做好的饭菜,摆在她面前。

    “放学就回来了?”莫明丽专注于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被姑妈这么一问,莫桑心头莫名地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摸到口袋里的电影票根,才长吁了一口气:“嗯。”

    她想,那是简榆留给她的东西。她要留下来。

    那个少年,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赔礼道歉,也算是特别的回忆了吧?莫桑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洗了碗,赶紧去写作业。”莫明丽放下碗筷,走进书房。

    4

    星期一的早晨,莫桑刚走进教室,周小舟就凑在了莫桑面前,神神秘秘地说:“莫桑,你有事情瞒着我。”

    “什么?”

    莫桑正准备早读课本无暇分心,全然不知她在说什么。

    周小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部手机:“喏,你看‘人人’。林阔偷拍的你和简榆,嘿嘿嘿……”

    周小舟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让莫桑一阵头皮发麻。

    莫桑将周小舟的手往桌子下面摁:“学校禁止带手机的,你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多?”

    说话的同时,她也偷偷瞄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那是一张有点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正是她和简榆。

    她的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脸上也透出了薄红。

    “怕什么?被收走了,就当我贿赂老师啊,反正我爹穷得就剩钱了。”周小舟死性不改地说了一句。

    说起来,周小舟更换手机的频率确实很快。从摩托罗拉到三星,那些在莫桑看来昂贵得不能奢望的东西,在周小舟眼里却只是个物件。

    “嘿,你们干吗呢,鬼鬼祟祟的。”林阔快步走过来,吓了她俩一跳。然后,不等她们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走了周小舟的手机,一溜烟儿跑了。

    “林阔,你把手机还我。”周小舟追着他,冲上讲台。

    “来啊,来啊,抓到我就把手机还你。”

    两人在教室里打闹着,吵得不行。

    最后,林阔站在门边,高高地将手机举起来。

    “周小舟,你腿短抢不到。”

    他话音未落,身后就多出了一只手把手机夺走了。班主任一脸阴沉地站在教室门口:“林阔,周小舟,你们两个还没闹够是不是?上星期在网吧被赵主任抓住,我没跟你们计较,现在又私自带手机来学校!”

    周小舟怨愤地白了林阔一眼,然后痛心疾首地低头跟在班主任身后认错。

    “老师,我们知道错了。手机……我也不是故意带来学校的,晚上我奶奶生日,我爸爸怕我找不到庆生的酒楼,带个手机方便联系。”

    “是啊,老师,就她这猪脑子,要是迷路了怎么办?”林阔火上浇油。

    “得了吧。周小舟,你说你奶奶这月过了几次生日了?”班主任哼了一声指着讲台旁边刚刚加出来的桌子,“行了,以后这个位置就归你了。”

    讲台两侧的位置,俗称“左右护法”。

    莫桑憋着笑看向周小舟,左边的位置是她,右边的位置是林阔。这两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活宝啊!

    “啊?”周小舟站在原地呆了好久,哭丧着一张脸,“老师,这里离讲台那么近,我粉笔灰过敏……”

    “没事,明天我给你带个口罩来。”林阔在一旁添油加醋。

    “林阔,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周小舟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大概是觉得这两人已经无药可救了,班主任走上讲台,一拍桌子:“你们俩,手机还想不想要了?”

    提到手机,周小舟安静了。

    她低着头,坐在了“左护法”的位置上:“老师我错了,我好好表现,您把手机还我吧?您这么帅气,英姿飒爽,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没出息。”林阔落井下石地吐槽了一句,却再次换来了周小舟的白眼。

    “老师,求你了……”周小舟索性抓住了班主任的裤腿,讨好又恳切地看着他。

    班主任点头:“行吧,给你一次机会!”

    周小舟这才松了一口气,冲莫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极不情愿地翻开课本。

    下午的体育课,莫桑看到了简榆。

    她是被周小舟拽到篮球场的,某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放心,我这么英明神武,我们班的篮球赛肯定不输。”

    晨风高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周的体育课,学生们都可以随意在场上打比赛,由老师担任裁判。

    简榆和林阔打了对手,围观的女生自然就多了起来。

    连周小舟也不甘示弱,扎起马尾,换上球服,霸气十足地站在球场上。

    站在球场边的莫桑觉得简榆身上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吸引着她,他就像个不速之客,猛然闯进了她的生命里。

    简榆似乎也看到了她,对她笑了笑。

    那一抹温柔的笑容,让她如遭雷击。

    莫桑慌乱地别开双眸,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投进了一个三分球,场边的女生们拍手叫好,欢呼雀跃。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有人问她:“莫桑,你上周是和简榆出去了吗?”

    沉寂,她没有给予回应。

    因为不论他们是不是一同出去过,她觉得,他们注定只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