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取而代之
陈鹿思刚走出会议室,就发现姬莘坐在轮椅上,正轻轻拍打着面包上的余烬。
当注意陈鹿思走出来,她只是回头看了眼,便继续吃起了面包。
显然。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陈鹿思想了想,走过去,看向她捧着的面包:“要不要我给你去买个新的面包?”
“不用了。”
姬莘摇了摇头:“只是些许余烬而已,又不是不能吃……如果你真要做些什么,把手伸出来吧。”
“手?”
陈鹿思有些奇怪地抬起自己的手。
而下一秒。
姬莘就跟着抬起手来,然后死死握住了他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关节微微泛白。
显然,刚刚里面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了。
“……”
陈鹿思看了看冷漠咬着面包的姬莘,又看了看她死死钳住自己的手,大概猜到了什么,想了想,没有挣脱。
姬莘忽然出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几位道长似乎有些激动,感觉再呆在里面不适合。”
陈鹿思靠在墙上,随口回道:“毕竟一把年纪了,还要在小辈面前丑态百出,确实有点难为情……虽然我不是理解他们。”
“哦。”
姬莘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伱说的不理解,指的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嗯。”
“因为觉得目前什么都没确定?甚至都不确定他们自己能不能画出成品符篆来?所以觉得他们那么激动不合理?”
“对。”
“……”
姬莘闻言沉默了会,然后一边咬面包,一边道:“……我们生活在一个高语境的国家中,而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你不仅要关注他们表面的言语和行为,还要理解他们的背景,关系,情感等各方面的内在含义。
里面那几位,加起来快四百岁了,虽然高级赋能者普遍高寿,但我们毕竟不是什么长生种,加上道教一直信奉的又是道法自然,顺其自然,他们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能成为道教领头人的,都是天赋异禀的聪明人。
他们活了那么多年,很多东西早就看透了,他们想要恢复道统,是想要增强自己?是想和天策府对抗?是想要长生?
并不是,至少以我对这几位老东西的了解,并不是。
他们更多的是为了浸润在骨子里的情怀……他们渴望那旧日荣光能够重现,他们渴望完成传承。
就像普通人眼中姓氏的传承,是亲情的印记,长辈在生命尽头,往往都会想要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些什么。
他们也是如此,作为目前依旧推崇尊师重道,薪火相传的宗教,他们最看重的就是传承,但道统断绝之后,与之相关的所有事物,都面临着变成‘无用之物’的境地。
特别是来到现代后,他们除了那些可有可无的仪式,已经几乎跟普通赋能者没什么区别了,之前还能用道统迟早会找回来当作借口,但随着最后一代封建王朝灭亡,他们还有什么借口?
别说那些普通道士了……就连他们自己都开始怀疑起了传承的必要性,而这种情况下,传承有一天断掉几乎是可以预见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但就在这种时候,你出现了。”
陈鹿思:“……”
姬莘再次轻轻咬了口面包,继续道:“你觉得目前什么都不确定,甚至都不确定他们自己能不能画出成品符篆来,其实在他们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至少此刻并不重要,毕竟无论他们变得多强,都无法改变太多事,他们也不见得是希望自己变得更强,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希望而已,而你给了他们一个希望,本来无用的糟粕重新变得珍贵,本来眼看就要断绝的传承重新续上。
他们亲眼见证了,符篆还是有用的,当你画出来的符篆被使用出来,被证实是有用,他们就如同垂垂老矣就要闭眼的老人亲眼目睹家里新生儿呱呱坠地,能不激动吗?
或许这个新生儿后续会长歪,或许你画出来的符篆,在他们有生之年内并不能让整个道教重回巅峰,毕竟你又不是道教人士,他们终其一生或许都看不到道教重回巅峰的那一刻了,但这重要吗?并不重要。
因为最珍贵的永远是希望,金子般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哪怕前路坎坷,终点远一点、速度慢一点,那也没关系。
这就是他们激动的原因。”
“……”
陈鹿思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明白了。”
姬莘看了眼电梯方向,然后慢慢松开了陈鹿思的手,接着道:“不,你不明白。”
“……”陈鹿思不解地看向姬莘。
“最珍贵的是希望,而你现在就是希望本身。”
姬莘将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微微抬起雪白下颚,看向陈鹿思:“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你现在能够影响国内最大的本土宗教……毕竟为了你,刚刚那几人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就敢直接将我这个天策府负责人赶出去。”
陈鹿思:“……”
……影响吗?
他还在想这个话题。
但很快,一声电梯到达的叮声将他拉了回来。
两姐妹抱着猫出现在了远处。
“姐夫,猫。”
林婉抱着猫,看到陈鹿思的瞬间,立刻小跑着就要过来。
但刚跑了没两步,她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姬莘,脚步一顿,又快速缩回到了自己姐姐身后。
林莺倒是很平静,来到陈鹿思面前,然后看了眼姬莘,轻轻点了点头。
姬莘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林莺,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将面包包装纸揉成一团。
同一时间。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张秀峰忽然出现在几人面前,但他根本就没看另外三位女性,第一时间就看向了陈鹿思,急切道:“你怎么出来了?快进来,我们再实验一下。”
说罢。
他拉着陈鹿思就要进去。
陈鹿思想了想,示意他稍等片刻,然后从林婉怀里接过猫,让两姐妹等自己一段时间,这才重新跟着张秀峰走进会议室。
林莺目送陈鹿思离开,接着考虑起了等一会该怎么带妹妹打发时间。
而就在这时。
姬莘忽然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林莺?”
“嗯。”
林莺看着姬莘,点了点头。
姬莘想了想,正要自我介绍:“我是……”
“我认识你,姬莘天策。”
但林莺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她,接着朝她轻轻笑了笑,转身按了按自己妹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姬莘微微一怔,然后看着林莺的背影,慢慢抬起手,轻轻咬了咬手指。
显然。
这并不是夏盼秋那样的角色。
……
另一边。
陈鹿思回到会议室。
几位道长似乎已经控制住情绪了。
当然,他们脸上的兴奋之色依旧无法掩饰……
陈鹿思刚进来,他们就全都看向了他,跟刚刚一模一样,只是目光更加火热。
陈鹿思刚刚听完姬莘的话,大概也能理解几位道长此刻的心情了,所以并没有太介意,而是主动问道:“所以现在让我试试其他符篆?”
“对,我们商量了一下,找出了几种比较有代表性的,希望你能试试看。”
张秀峰代替另外三人回了一句,然后将三张符篆递给了陈鹿思:“分别是定身符,飞浮符以及……护身符。”
陈鹿思将猫放到会议桌上,然后接过了张秀峰手中的符篆,点头道:“明白了,我等会试试看,期间也麻烦你们看看桌上的猫,看能不能看出来什么。”
听到这话。
三人一起扭头看向站在桌上的白猫。
陈清忍不住问道:“这就是那头景?”
“嗯。”
陈鹿思应了一声,然后看起了张秀峰给自己的符篆。
而刚看第一眼,陈鹿思就懵了。
三张符篆,上面都布满了密集的特殊符号,形似篆书,却又难以辨认。
……复杂程度堪称惊为天人。
陈鹿思:“……”
“最上头的那张是定身符。”
张秀峰没有跟随陈清等人去看猫,而是站在陈鹿思身边,跟他解释了起来。
他也清楚,符篆这东西没人在一旁指导,根本就不可能看懂。
就更别说陈鹿思是完全的门外汉了。
“……那么复杂吗?”陈鹿思抬起头来,有些无奈。
“复杂?这很简单啊,上面是符头,代表三清的点,中间是敕令,采用的是正一派的画法,后续是符胆以及符脚,只需要这样……”
张秀峰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指着符篆,认真给陈鹿思讲解了起来。
似乎真的想教会他。
显然。
对于他们来说,陈鹿思那涂鸦一般的符篆虽然有用,但他们内心深处,依旧觉得那画法不对。
毕竟他们是传统的道教成员,还是最高层,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鹿思:“……”
张秀峰一口气说了一通,接着还带着他来到桌前,亲自示范画了一遍。
而另外三人,或许是因为刚刚几人有约定,并没有插嘴,也是知道教学需要一定的时间,也没有去打扰旁听。
而是打量起了桌上据说是景的猫。
白猫晃了晃尾巴,被三位道长注视着也不慌张,反倒原地趴了下来,打起了盹。
“这真的是景……这怎么看都是一头普通的猫啊。”
张云仲眼眸染成湛蓝色,看着打盹的猫,微微蹙眉,然后伸手就想去摸。
但刚伸出手,他就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
陈清有些奇怪,但话刚说出口,他身体也跟着猛地一僵。
李逢是最后一个,表现差不多。
主要是刚刚还人畜无害的猫,突然就在自己眼前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景,还摇晃着尾巴,故意朝他们嗤了口气,骤然面对这样的场景……确实让人难以反应过来。
而幻觉一般的景象稍纵即逝。
猫还是那头猫。
但张云仲不敢去摸了,而是带着震惊看向了陈鹿思。
其他两人也转过头去。
竟然真的是一头景……
但陈鹿思刚刚可是将其抱进来的啊。
另一边。
陈鹿思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等张秀峰再次画了一遍定身符后,实在忍不住了:“张天师,抱歉,我确实学不来。”
张秀峰:“……”
“我底子很差,不然也不可能用圆珠笔沾朱砂的方案,你现在让我学传统的画法,估计一天都不见得能学会一张符篆的画法。”
陈鹿思犹豫片刻,也顾不上什么大逆不道了,解释了一句,然后直接就将昨天跟两姐妹说的歪论复述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现代有现代的做法。
都什么年代了。
还在画传统符篆。
差不多就行了。
说到底符篆只是一座‘桥梁’,别管桥梁多么丑,只要能过人,只要能将消息传出去,那就行了。
张秀峰:“……”
其他三人:“……”
你别说,陈鹿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但是,三人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毕竟这跟他们从小接受到的教育相差甚远。
所以张秀峰犹豫片刻,依旧劝道:“你说得有道理……但符篆既然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肯定是有其道理的,我知道刚刚你画的缩地符有效果,但这有可能是小概率事件,我还是希望你能稍微学一下正统的画法。
这样也有助于我们搞清楚……为什么你画的符篆会有用,到底是因为那头景,还是因为……你。”
“……”
陈鹿思闻言沉默片刻,然后环视一圈看着自己的道长:“那能不能先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画?如果可以,那证明就不是小概率事件,如果不行,那我会努力学习各位道长教的符篆画法。
其实我一直在想……各位道长,你们是不是将符篆复杂化了?如果我不是赋能者,对此可能感触不深,但自从我成为赋能者后,我就一直觉得,对战时,时间真的很珍贵。
往往短短一秒就能决定很多事,但现在你们的符篆,真的太复杂了,这真的能在实战中发挥作用吗?
我知道,这东西可以事先画好,就跟教会体系中的羊皮纸一样,但难保不会有现场画的需要,更何况……事先画好难道就不要时间成本了吗?
既然是用于实战,那肯定越简单越好……当然,如果你们只是想让符篆看起来神秘莫测,想要给善男善女一个信服的理由,那或许是越复杂越好。
毕竟对方求个心理安慰,像我画得跟涂鸦一样肯定不行,但你们真的只是想让符篆看起来神秘莫测吗?”
“……”
张秀峰四人闻言,愣了愣,然后直接陷入了沉默中。
他们并不觉得目前的符篆难。
因为他们年龄已经不小了,就算是再笨的人,水磨豆腐愿意花功夫也能学成高手,更何况他们还是聪明人。
站在他们的角度出发,目前现行的符篆,确实是没问题。
但刚刚陈鹿思的一番话,却让四人猛地反应了过来。
道统断绝已经很久了。
他们……或者更准确地说,之前数十代人,有没有因为道统断绝,符篆无用而故意复杂化符篆呢?
估计是有的,因为没有效果了,如果符篆还是寥寥几笔就能画完,那怎么让善男善女信服?
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陈鹿思说的实战问题。
四人很激动。
真的很激动了。
所以第一时间根本就没有去想更现实的问题。
就如姬莘说的,他们目前还停留在‘目睹家里新生儿呱呱坠地’的程度。
但如果考虑实战……陈鹿思的话无疑是极其有道理的,没有效果他们怎么画都可以,但一旦有效果,考虑的东西就多了。
陈鹿思那种近似于涂鸦的画法,无疑价值更大!极大!
毕竟……就连教会体系赋能者都在简化术式!
“你试试看吧。”
张秀峰沉默了会,终于开口了,下定了决心。
他并不是死抓着传统不放的人。
更何况。
他想要的东西一直都不是传统。
“好。”
陈鹿思闻言舒了口气,然后想了想,这次没有去拿A4纸,而是拿起了一张符纸。
主要也是有些补偿的意思吧。
毕竟这几位都是道教的执牛耳者……让他们接受自己的诡辩,确实是难为他们了。
发现陈鹿思拿起符纸。
虽然他用的还是圆珠笔,还是沾点朱砂就画。
但张秀峰四人依旧愣了愣,然后轻轻笑了笑,看向了陈鹿思的侧脸。
刚刚陈鹿思故意退出会议室他们也是知道的。
不过很快。
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陈鹿思画得……真的有点敷衍,虽然勉强能看出来传统定身符的形态,但大幅度简化了。
几乎可以说只有寥寥几笔。
几人花了很大毅力,才勉强止住了指点的念头。
很快。
不到两分钟。
陈鹿思就放下了笔,将长条形的符篆拿了起来,道:“好了……位置有点小,所以简化得比较多。”
“……”
张秀峰四人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这次画得更潦草,感情是位置不够啊。
“所以……”
陈清看着陈鹿思拿着的符篆,正想问有没有用。
呼——
但突然。
陈鹿思手中的符篆自燃了起来。
张秀峰四人猛地瞪大眼睛,刚想问是不是有用。
但注意到陈鹿思的脸色,几人又猛地一愣。
因为陈鹿思……也有些惊讶的模样。
陈鹿思确实有些惊讶……掌心传来灼烧感他已经不奇怪了,但他刚刚根本就没有继续注入灵,让其达到境界点,从而激发。
所以为什么?
陈鹿思看着自燃的符篆。
而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伴随着符篆自燃。
异变再起!
同一时间。
张秀峰四人猛地感到一阵耳鸣,忽然齐齐抱住了脑袋,大口喘起了气。
仿佛呼吸不过来一般。
陈鹿思掌心处的灼烧感快速褪去。
符篆燃烧殆尽。
但这一次。
符篆燃烧没有留下余烬。
而是无声无息地直接消失了。
……
同一时间。
昆仑。
那座‘人造天门’,顶端那枚硕大的‘结石’……忽然不再流转,猛地一滞。
紧接着。
雷霆骤响。
万物惊恐。
……
“几位道长……怎么了?”
陈鹿思看了看没有了任何符篆踪影的手心,接着又看了看抱着脑袋的四位道长,奇怪地询问了一句。
四人慢慢放下手,抬起头来。
没有回答。
而是如同见鬼一般……死死瞪着陈鹿思。
然后。
陈清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扑向了桌面。
陈鹿思刚以为她又要画什么新的符篆,刚准备劝一句。
但陈清先他一步,猛地回过头来,着急问道:“……刚刚你是怎么画的?陈鹿思,刚刚你定身符是怎么画的?”
?
陈鹿思缓缓打了个问号。
……请教我符篆的画法?
“陈鹿思。”
陈清看到陈鹿思陷入沉默,更着急了。
陈鹿思闻言回过神来,直接来到了他身边,然后找了张A4纸,将刚刚自己画的简化版定身符重画了一遍。
而陈清甚至不等陈鹿思画完,立刻就在符纸上临摹了起来。
其他三位道长不知何时也围了上来,呼吸急促。
……甚至可以说气喘如牛。
表情既紧张又震惊。
陈鹿思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能耐心等候。
而陈清不愧是道教的执牛耳者。
哪怕是陈鹿思那不着调的符篆,看一遍也能信手拈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太简单了。
一分钟不到,他就放下了毛笔。
然后。
他拿起那张符篆,直接转身对准张秀峰,轻轻一甩。
呼——
符篆自燃,生效。
张秀峰身体一僵,忽然停止一般,直接呆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了。
而随着他被定住。
其他三位道长也呆了,呼吸也跟着停了。
陈鹿思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
定身符持续时间并不长,毕竟张秀峰位阶很高。
但是。
哪怕恢复了。
张秀峰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丢了魂一般。
陈鹿思看着四人,忍不住出声道:“四位道长……”
刚喊出道长。
四人就猛地扭头看向了他。
接着。
两个人将手搭在了陈鹿思的肩膀上,另外两人则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就仿佛他会消失不见,或者会逃跑一般。
四人直接将陈鹿思按在了原地。
陈鹿思:“……”
“回来了。”
张秀峰死死攥住陈鹿思的手,接着犹如小孩一般,老泪纵横道:“……我们的道统回来了。”
这次,他甚至连脸面这事都来不及考虑了。
陈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