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炎正,鲁飞,沈都和,杨达夫
一个约二十岁的少女茫然地走在无人的小巷中。阳光被遮挡,巷内光线黯淡,她那红色的头发仿佛被城市中的灰色沾染了,与她的灵魂一起化为水坑中的一个小小灰尘,消逝殆尽。本就不多的微笑此刻全部消失,消融在了昨天的雨中。
昨天,一个黑衣服敲开她家门。礼貌地告诉她,她那在铁矿厂工作的父母一起掉入了熔炉中。现在,房子不再属于他们家了,一同归于家族。她有一天时间收拾她要的东西,然向从家族财产中离开。
她就那样浑浑噩噩地待了一整天,看着一件件往日的物品出神,直到被从窗子粗暴地丢出来。
不知是谁人开的玩笑,她正好落在垃圾上,没死成,甚至没怎么伤着。当然,仅限肉体。
好冷啊······
炎正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越走越高了,一束阳光打在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站在了某个屋子的顶层。
恍惚中,她看见脚下的诺丁城变成了一个大熔炉,无数的铁与血在其中搅动,散发出无声的哀鸣。
熔炉里,应该是暖和的吧?只要向前一步,跳下去,就不会冷了吧?
炎正迈出一步,走向了温暖的熔炉。
“嘭。”
……
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不过确实挺温暖的。
“喂?你还好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自己好像被抱着呢。
炎正睁开自己紧闭的双眼。
红眼睛,白头发。这双红眼睛似乎在哪见过……想不起来了。
“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我或许能帮你解决。”
“请···放开我吧。我已经,没有活路了。你救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炎正的双眼涣散,这城市的灰色已在她眼中积蓄得太深。
“可以让我请你喝一杯,我再听个好故事,说不定还能为反抗军招到一个好士兵。”
“反抗军?呵,蚍蜉撼树。”
在自己死之前,还有人能给自己讲个笑话,真是好棒。说不定还能喝杯酒呢。
“哪怕是蚍蜉撼树,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去做。当我们奋力挣扎的时候,会有人被我们的光芒照亮,会有人因此得救。这很有用,不是吗?”
“何况,被他人伤害了,第一件事是毁灭自己,不是很奇怪吗?”
“啊……?你在说什么?”
“有人伤害了你,那就打回去。哪怕是从楼上掉下去,也要砸他头上。你就这么死了,那些人只会笑得更开心。如果那些人,大概也是家族的人吧,现在就躺在楼边上,您愿意把他踹下去吗?”
长久的沉默。
“妈的,你说的对。我就是死,也要砸在家族的人的头上。走,我们喝一杯去,再聊聊那个什么反抗军。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怕他们不成。”
古月蒂看到了她眼中的光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走,喝一杯去。”
……
“在家族的带领下·····”
划掉。
“在伟大家族的引导下……”
划掉。
写下,划掉。写下,划掉,写下·······划掉。
“去他妈的家族!!!”……划掉。
鲁飞放下被自己捏得全是汗渍的笔,用筷子夹了一小颗干辣椒送进嘴里。在这座阴冷的城市里,这算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御寒手段了。
还是去外面走走吧,看看那些书店里除了歌功颂德外还有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鲁飞换上长衫,带上一把或许用得上的伞,出门去了。他走啊走,走到了一处小巷中的书店。这里的装修马马虎虎,还算有点特色。
鲁飞没和老板对上眼,左手点两下柜台,“老样子”,然后走向书架。
他的视线落到一本黄色的小书上,书的封面上有一个小小的火苗。书名为《火花》。
在一众早已见惯的书里,这本书就像火炬一样耀眼。鲁飞不由得伸出了手,取下那一本书来。
坐到高脚凳上,刚翻开第一页,沉默的老板便端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他也摸出几个铜币放在桌上,任由老板收了去。
越看,鲁飞越是觉得奇异。
“我们已经习惯了后巷中不时出现的血渍,已经习惯了在家族人士踏入餐馆时落荒而逃,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在某一日后就此消失。我们是如此的习惯它,以至于这些条条框框已经不再被质疑,所有人都在遵守它,维护它,我们甚至不敢反抗它,哪怕它已经伤害了我们的躯体,我们的心灵。或许有一天,是我们的生命。
可这真的对吗?当外面,有天赋的小孩子可以做魂师,做商人,做工匠时,我们的孩子只能藉藉无名,又或加入家族压迫那些曾与他一样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家族有如此权力,可以随意裁断他人的生死?这绝不对,这绝不对!”
鲁飞有些激动,顾不得还没喝完的咖啡,看了一眼作者的名字后,急匆匆跑去找老板,把书脊上的名字指给她看。
“老板,这书的作者,就这个‘许安’,还有‘古月蒂’,你认识吗?”
““许安”是个十五六岁小孩子,外面来的。平时在城里到处逛,其他我不知道了。上次见他是他把这书进我这来,四五天前吧。那个“古月蒂”我不认识,没见过。”
“十多岁小孩子?这不可能。他长什么样,你具体一些。”
“外貌···我想想。一身黑,右手戴个戒指,背了个蓝色背包。多的不记得了。”
“行,谢谢。你书架上的那些书就是全部了吗?”
“对,一共有十本。”
鲁飞找出钱包,点了点,然后直接把钱包里的铜,银币全倒了出来。
“我全要了。你以后别再卖了,书里的东西太危险了,尤其别让家族知道你卖过,明白没?”
“这么严重?”
老板眉头一皱,扫了一眼桌上的钱币。共有十个银币,七个铜币,然后扒到桌下。
“还差八个铜的。算了,给你打个折,就当感谢你了。”
老板其实不太在乎书里有什么。要真是危险东西,那小子死定了,文化部那些人怎么会把证给他,那些出版社印刷厂又怎么敢印?所以只能是这个穷作家在吓唬她,要压价。
就一个穷作家,还和老娘要心思,不要脸。要不是你们几个耍笔杆子的撑起了我这家店,休想让我给你们好脸色。
“行,谢了。”
鲁飞转身走向书架,把那九本书郑重地取了下来,叠在一起。加上手里一本,共是十本。
很快他发现,自己搬不走这十本书。只得脱下长衫,用它包起书来,才勉强提走了。
一会儿后,某间稍大些的屋子中。
屋子位于二楼,一整层约有一百平米连通的空间。三张小桌配木椅,还有一套厨具,一个挺大的书柜,还有三张床。
一位四五十岁的男人正在推敲的字句,他的皮肤褶皱而干净,胡子和头发稀疏却打理得当,红框眼镜下有一双微睁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文字。
“老沈,这都饭点了,老鲁出去干啥了这么久不回来?”
另一个岁数相当的男人从手里的书中抬起头来。细细的铁框眼镜夹住小小的镜片,架在宽大的鼻梁上。精瘦的脸上没有胡子,却有浓厚的眉毛,如同胡子长在了那里。
“你要饿了可以吃他点辣椒,或者你学学怎么做饭。”
沈都和想到一个好词,把它记在纸上。
“老杨——下来帮忙——!”鲁飞的叫声从窗外传来。
“呐,说唐三唐三到。去吧。”
杨达夫放下手的书,把眼镜搁桌上,下楼去了。
“鲁飞啊,你这买的是啥一大包的?”。
鲁飞满头大汗,怀中抱着自己的长衫,长衫里装着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
“快快,拆开拿几本走,我抱不动了,手酸。”
杨达夫翻开衣服,拿出几本书来。
“你买这么多一样的书干吗?”
“唉呀快上去,抱不住了。”
两人急忙走上楼去。
“哟你两个,进货去了?”
“别提了,这书要被家族看见了那老板死定了。来来来,赶紧读会儿。这书可是十几年没见过类似的了。”
“啥书啊这么紧张?哟,《火花》,好名字。让我读一读。”
三人各取了一本,各自读起来。
夜逐渐长起来,挤走了白昼与黄昏。漫天星光洒下,酒在这片通常阴雨连绵的城中。
谁也没想起来吃饭的事,毕竟手中有如此精彩的食粮。
鲁飞率先阅读完,见两位朋友还在读,也就不作声,拿出一张稿纸“刷刷”地写起来。
沈都和与杨达夫则先后放下书本,若有所思。
“各位,什么感受?”
鲁飞边写边说。
沈都和的双手微微颤抖,取下眼镜放在书上,闭上眼躺在椅子上。
“你说的对,这书让家族看到老板就死定了。真不知道出版社那些人是怎么了,这种书也敢过,脑袋怕都不要了。”
“我觉得,很激动。就像有人把我不敢说的话全部讲出来了。反抗家族,人民当家作主,让我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啊。”
杨达夫看向自己的左臂。在衣服下面有一道存在了十多年的刀伤。
“这个出版社我熟。明天我去问问作者的消息。当年的悲剧,不该再重演了。”
“你要去劝他不要冲动?家族是无法反抗的?”鲁飞平静地反问。
“不然呢?那次都失败了,现在家族更强了,怎么打得赢?这个“许安”,“古月蒂”总不能是封号千罗吧。那我肯定和他混啊。”
“不可能。我听老板说,他看上去就是个十五六岁男青年,有大魂师修为都算天赋上佳了。”
“十五六岁?!”
沈都和一下坐起来,瞪着鲁飞。
“绝不可能。这样成熟的文笔和洞见起码也有二十五岁,一个毛孩子哪写得出来?”
“激动什么?你不是才看过书吗?里面说要抓“主要矛盾”,作者的年龄重要吗?现在时间也晚了,我们凑合着先把饭吃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这两个作者,不在出版社就去印刷厂,都不在我就满街晃。”
鲁飞放下手中的笔,做饭去了。
“明早我也去,我倒要看看这两人脑子里装着啥。”
杨达夫也说。
“得,你们都是革命壮士,飞蛾扑火这种蠢事一个个上赶着去,命都不要了?明早我也去,给你们个收尸去。”
“四个?哪来的四个?”
鲁飞点着火,回过头来问。
“你两个和两个作者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