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婉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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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卫婉的心情很乱,很难说得清是喜还是哀还是忧或者迷茫。她穿过来是因为在非洲小国帮一个孕妇做手术后出事,而当时在非洲执行任务的他也出了意外?

    像自己一样感染了超级细菌,还是……与恐怖分子作战受伤?

    病毒细菌这类病原体微生物存在在地球上几十亿年以上,比人的历史长得多,因为工业革命,西医就是其成果之一,最近百年出现的青霉素之类抗生素一下子把常见的病毒细菌击溃了,一败涂地,让人类寿命得以提高了许多年,不过到底是比人类古老得多的物种,一旦杀不死就会像甄嬛回宫那样具备超级耐药性,在没药物和疫苗根治的情况下与之作战,那还得靠其他手段,自身免疫力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常自夸自己比野牛还健壮的家伙怎么可能出事呢。

    卫婉心一痛,自己有些微社恐,穿来了还是觉得很孤独与寂寞,像他那种社交牛人却不一样,他爱热闹爱吹牛,在这里找不到一个朋友,对他来说多痛苦。

    那捣蛋鬼的身体真很好,自己身体不差,但还是远比不上那臭小子,自小别说发烧感冒,那么爱吃糖的,没一颗烂牙,牙痛都不曾有过一次,浑身上下都是劲头,精力旺盛,除了跑步外,热爱着各种体育运动,因为拽爱耍帅被群殴的次数不少,被动成了多项拳击格斗的冠军,更是实战打架的顶级高手,更别说精通各种武器枪械。她很难想象会有谁能伤害他。

    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络,虽然已经有差不多七八年未曾见面,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他毕业后某天,他放假特意飞过去医学院找她,告诉她自己可能被派去执行任务,应该很长时间不会再见面,所以请她吃一顿散伙饭,感谢她四岁开始就用他作为针灸的试验品,因为她技术差劲得让人叹为观止,无人能出其右,令他饱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酸,麻,胀,重的感觉都尝过,练得一身铜皮铁骨,皮厚肉粗,才能顺利通过“猎人学校”考核,因为相比被一根根钢针扎肉,这些真小儿科。气得她举起两只铁拳头,像他爸爸揍他那样,狠狠给了他五六下,揍得他呵呵傻笑,然后很严肃说,“若在外面飞累了,想要一个家,我们做个伴过下半生吧。”

    “你这是求婚吗?”

    “嗯。”

    “可你确定吗,我们好像连一次约会都没。”那一刻卫婉震惊极了,他们甚至从不曾去电影院,咖啡馆这些热门的约会场所,没约会就直接快进到结婚,是不是进展有些太快?不过下意识又觉得约会是浪费时间,她有太多试要考,太多书要背,实在也抽不出时间来搞这些形式。

    “我们从小就一直在约会,我们在家也看过电影……”

    “你是说从你八岁那年开始,偷偷地从不知什么渠道拿到了那些儿童不宜只适合十八岁以上,据称最恐怖最惊悚最悬疑的外国电影来吓我,结果我看得津津有味,你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打哈欠,结局是流着口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叫约会?”

    “我才没吓你,明明是你自己好奇想看,所以我才想方设法把那些变态杀人狂之类的片子弄到手,郭叔叔还以为我喜欢,总担心我误入歧途,每次给片子的时候都板着脸教育我一番。其实这些片有什么好看,假得要死,无聊透顶,总是不停追追杀杀,一个人就能追着几个人跑,那些主角团几个人还分开跑被逐个击破,傻瓜白痴,每一部都是乱飞的假肢体,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内脏,用上一吨番茄酱。”

    “看的是情节和人心。”她白了他一眼,“你想结婚我没问题,不过等十年八载后再算吧。”

    “为什么呀?”

    “因为我比你大六个小时,比你成熟,比你耐得住寂寞,思考问题更有深度,你们不是有一句名言:当兵超三年,母猪赛貂蝉。两地分居情感就会容易变淡,到时候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突然在你面前出现,你还不得跟人家跑了,世事如棋,人心难测,感情的事情说不了准。”

    “我不会。如果你不信,那么我们就让时间证明吧。”

    “若你不变,那我也不会变,若你耐不住寂寞,我也不会笑话你。”

    卫婉记得自己当时很洒脱很不在乎,脑子里突然冒出那种赵征将来可能跟别的姑娘跑了的想法让她异常难受,仿佛有一种好好的大白菜给野猪给拱了的感觉。

    其实虽然他们的妈妈玩笑说指腹为婚,但他们两家人都从未当真,一来因为婚姻法规定了恋爱自由不得包办婚姻,二来老卫和老赵的不对付,卫婉却知道她一生中除了事业外,就赵征唯一能走进她的心让她牵挂着的人,也只有赵征能包容她的一切优点和缺点。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适合赵征。他们似乎看上去似乎都不是很有激情的人,在外人看来,他们更像是哥们俩。

    赵征看起来很有异性缘,从小学开始就不断收到情书,每次都炫耀着自己多受女孩子欢迎,不像她,天生就一副晚娘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只是回了他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的偶像是林巧稚,人生就应该有着不同的精彩,若将自己局限在什么爱情,家庭,生儿育女上面,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趣无聊了。”

    那小子听了竟大不以为然,“你想成为偶像就得多笑笑,学温柔一些,我看过林巧稚奶奶的照片,人家长得和蔼可亲,笑起来就好像妈妈一般,你总板着一副晚娘脸,凶神恶煞,仿佛要找人厮杀一般,婴儿都被你吓得不敢出来了怎么办?”

    “当医生又不是卖笑。”

    “对着成年人笑勉强算卖笑,可你对着胎儿笑婴儿笑,怎么算卖笑?他们都不可能付你钱。”

    此话太不中听,把她气得抓狂,卷起袖子用针狠狠地扎了他,赵征也只是笑嘻嘻的,也不还手,取笑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缺点,恼羞成怒。赵征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欠揍,不过多数时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对于求学阶段的卫婉来说,赵征就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她的弟弟,知己,朋友,甚至对手,她前进的动力。

    她多年来习惯了用针扎他,偶尔气极了,就会往一些让他更痛的穴位折腾,美其名曰帮他消除疲累,提神醒脑。

    赵征这人从小就没什么痛觉神经,她怎么扎他都不喊痛,还骗她说不痛,让她自己扎自己,最开始卫婉信了,结果把自己扎得眼泪都出来了,才笑嘻嘻告诉她痛倒不痛,就是很酸很麻很胀,这比痛感难受一百倍。

    卫婉备受打击赌气不学了,指望她继承衣钵的外公却说,赵征四肢强壮身体健康,可脑子发育得不太好,做事不专注,安静不下来,属于小儿多动症,是学习成绩差的主因,鼓励她用针灸挽救他,才重新点燃了她学习的激情。

    后来卫婉问赵征为什么就愿意被她扎针,赵征说学针灸一定要扎针,不扎她身上就扎他身上,要不就是她爸妈,要不就是他爸妈,要不就是她外公,卫婉能扎的选择很少,也只有这几个人愿意牺牲肉体了,扎谁不是扎,如今他挨了上万针,卫婉肉眼可见技术进步了许多,即便最终选择西医,可也不必放弃中医,否则他不但白白受苦十四年,她外公也会失望。

    赵征虽然性格大大咧咧,有时候看着没干没肺,其实心细得很。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她比他早出娘胎六个小时,其实本来他预产期比她早三天,可他胎儿期实在太胖,头过了身还是过不了,肩膀卡在他妈妈耻骨联合的下缘,折腾半天还是出不来,最后陆阿姨——他们共同的接生医生,当机立断地把他胎头推回他妈妈的产道,推进手术室进行紧急剖腹生产。

    他妈生他的时候,据说痛足了三天三夜。与他相比,卫婉实在太乖了,一进产房就“呱呱”落地,没有丝毫为难自己的妈妈,抢先一步见了这个世界,并且在未来的岁月中一只标榜着自己才是姐姐,两者对比之惨烈,以至于十几年来赵妈妈提起来都一把鼻涕一把泪,伴随着温和斯文的赵政委在旁边听了深有共情,会立即动手狠狠揍上赵征一顿。

    他们的缘分远不止如此,他们的母亲是闺蜜,因为关系过于亲密了,还同时怀孕,她们开玩笑地把肚子里的孩子指腹为婚,即使遭到了她们各自伴侣的强烈反对。之所以反对,是他们彼此相互看不惯,这一对既是搭档又是天敌,天生的欢喜冤家,曾经一道在战场上生死与共,可在和平年代又经常闹得不可开交,有次饭桌上,喝了几杯的老卫指着老赵的鼻子骂他卑鄙阴险,玩弄权术,有他老卫就没有老赵,老赵一言不发拂袖离去,政治主官和军事主官难免会有些矛盾,尤其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可在上级眼中又另外一回事,组织认定他俩是最好的天作之合,是亲密无间的搭档,从入伍到离休,在一起整整三十八年,除了间中短暂分开了一段时间外,一直都在同一个单位。

    所以她和赵征来自同一个大院,家都是紧紧相邻着,老卫和老赵通常忙得脚不沾地,移防的时候也是两个人一道走几年,她母亲一个儿科医生也差不多,经常白天黑夜颠倒,不太忙的是当会计主管的赵妈妈,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外加一个请来的保姆照顾他们两个小孩,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八年,高考之后才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也很少回家了,他们关系既像姐弟又像兄妹还像最好的朋友。

    别人家的孩子一早被催婚事。结婚之后还被催生,唯独他们两家从来没有,相当有默契地支持他们去追求各自的精彩人生。当年老卫想她考军校,被外公狠狠训斥了一顿,岳父这种大山压迫下老卫不得不妥协,大家各退一步,她报考了军医大学,选的专业是妇产科,老卫内心纠结几次后就释然了,鼓励她说“军医也是军人,咱们老卫家的在事业上决不能被老赵那小白脸的压一头。”

    她后来如愿以偿上了心仪的学校,高考分数比赵征的分数多一分,把老卫高兴得手舞足蹈,整整一年笑容都挂在脸上,满大院见一个拉一个说话,吹嘘他这个军人世家的闺女是整个军区大院唯一的本硕博八年,压臭知识分子出身的老赵小子家一头,那老赵只是一味笑着,看着很平静,毕竟赵征也考上了全国最出名的军事学府,这连老赵自己当初都没办到的事情,不过就因为少了卫婉一分,老赵极其不服气,据赵征私下说他爸爸命令他必须知耻而后勇,务必在军校中加倍努力一定要成为第一,方可洗刷耻辱。

    赵征就真做到了,以第一名毕业,却拒绝了留校继续读硕士的建议,出人意料去了特种部队就业,不过这次老赵没动拳头,反倒与有荣焉,直言在军校书不能读太多,会把人读傻。

    二十五岁就立下一个二等功几个三等功,晋升少校,很给他当政委的老赵长脸,也让老卫嫉妒万分,这个被他瞧不起的对家小白脸竟然有个好儿子子承父业,据她妈老李说,老卫好像吃了一桶酸溜梅,如今天天在老战友群里讥嘲赵征一点都不像老赵,反倒像他,性格直爽不玩阴的,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所以才去特种部队发挥特长,不像他亲闺女,脑子发达,四肢也正常,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料。老赵对他的好搭档向来都极为包容,友爱,还安慰着老卫说,“婉儿博士一毕业就能是主治医师,到时候可能不那么忙,有时间重捡起来针灸术,用针扎扎你的脑子也挺好。”

    其实老赵哪知道,在校医学生固然很忙,每天十二节课,睡五小时不到,每个学期背几百万字,一门过了再一门比过五关斩六将艰难多了,可毕业出来了等于半工读,大半时间干着零容错率之下高强度工作,加班再加班是常态,睡的时间更少,小半时间继续看专业书,而且书更多更杂,也不是从前那种单看一门专业过一门的时候,往往一个病人病情复杂,需要查阅大量的中外资料,卫婉因为爱所以选择这个职业,再苦再累她也能坚持下去,可也承认,她工作回家的时候累得只想睡觉,睡饱了爬起来翻开的书看的内容也是和先前病人病情相关的,实在没再多的精力放在别的地方。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针灸和中医。

    卫婉对外公对赵征有深深的歉意。在原来的世界,她从不曾有如此多的内疚,也不曾如此想念着她的家人与赵征,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极端事业狂,除了事业什么都不在乎,可以没友情没爱情没亲情,可如今她很在意。

    她穿过来的三天一直高热不断,那个叫难受,她身边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不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同事与战友,更不是她的亲人,她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穿越换了原主芯片的秘密,只能靠着自己默默地咬牙挺了过来。

    没亲人的滋味如此难受,卫婉不禁为从前的自己寡情薄意感到了深深的后悔,长大了她怎么竟会有一刻厌烦父母的叮咛,觉得亲情是在束缚着自己的翅膀,在她追求理想道路上的绊脚石,阻碍着她振翅高飞?

    她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甚至因为太忙了一个月都不曾打过一个电话回家。可如今她想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都不可能了。

    原来有些东西没在意仅仅因为她已经拥有了这些,可当在意的才知道这些竟然再也不可能拥有了。得到过再失去的痛远大于从来没拥有过。

    老卫两口子都喜欢赵征,内心恐怕一早把他当了自己儿子。若自己不在了,她信赵征会把老卫老李两口子照顾得很好。反之亦然,她也会把老赵老范当做自己亲生父母一样看待,虽然他们很少回家,但他们俩想法一样,都认定了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他们两家人早就成了一家人。

    如今怎么连他也穿过来了呢?

    “我们都来了,他们那得多伤心啊。”卫婉叹了口气,唯一庆幸的大概那两个老头是上过战场的,那年的那场战斗他们那个排,只剩下他们俩,他们足够坚强去面对这一切,作为他们的伴侣也是,见惯了悲观离合生死相隔,大概悲痛一段日子,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恢复过来。

    然而白头人送黑头人是人生中最痛最惨的事,很可能需要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放下这种伤痛,她的想法其实是自欺欺人。

    卫婉长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听见房间有人翻东西的声音,因为她的叹息声,立即停了下来,她张开双眼,见房间灯火昏暗的角落处有一个人影动了动,她悄悄合上双眼,感觉有人靠近床边,掀开帐子,压低声音喊,“娘子,娘子。”

    卫婉没有回答,保持着呼吸均匀,不快不慢,那丫环不放心又喊了一次,见卫婉依旧不应,似乎松了一口大气,喃喃自语道,“娘子,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姐……实在没法子了。”

    感觉那丫环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离了床沿,卫婉倏地张大双眼,见她这次去了另一个角落里不知找,片刻之后,她似乎终于找到了想要的,油灯的光虽然不算太亮,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晰,凭着黄澄澄的颜色,卫婉确定那是一件金器,也可能是鎏金器皿,见那丫环刚想把那金器藏在袖子里的时候,突然有一把清脆的声音响起,“翠红姐姐,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突如其来连卫婉吓了一跳,更别说那偷儿,她吓得忙把手中的东西扔在了地上,“灯儿,你别胡说八道呀,我我……我帮娘子清扫一下佛龛,有些了尘……”

    “胡说八道,白天你不扫这大晚上你扫什么,你拿的是金熏炉,是京城送过来的东西,大大小小有二十六个,梅影姐姐用绳子编了记号,兰心姐姐说放在角落熏虫子,屋子里有四个,你拿这个离佛龛最远。”

    “不,不,不是这样,灯儿,求求你,别声张……”

    “翠红姐姐,如果我声张了,你是不是想杀我灭口?”

    “怎么可能,灯儿,我没你想那么坏……”

    “你这还不坏?娘子病这么重,你不仅没好好照顾她,竟然趁机偷东西!灯儿见到了,我们也看到了,难怪你整晚心神不宁,总催促我们去睡,鬼鬼祟祟,灯儿说还不信,结果你真是贼。”另一把略微尖一些的声音,听声音与刚才的灯儿差不多,也就是十三四岁。

    “不,不是……”

    “你太可恨了,平常还假惺惺装姐姐的样子对我们好,我的银耳环是不是你偷了?”

    “如意,你声音小点。”这个声音甜美,应该是相对年长一些的丫环,“你们把翠红带去赖妈妈跟前,让她审。”

    “好。”

    “小心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灯儿道,“翠红姐姐,别在这里纠缠不休了,跟我们走吧,赖妈妈心善不会对你怎么样,但若大吵大闹惊扰了娘子,让娘子的病恶化了,大家都饶不了你。”

    卫婉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假寐的状态,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得清清楚楚,直到那三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只剩下名叫兰心的丫环,她蹑手蹑脚方才翠红相同的举动,轻轻地掀起了帐子,低声喊,“娘子……”

    听不见回应,兰心似乎放下了心,嘴巴念念有词,“阿弥陀佛,睡真香,还好没被吵醒,何太医真是神医。”

    说完她搬来了一张椅子,竟然就坐在了床边。

    卫婉嘴角露出一抹若有所思,这林府的人比她想象中复杂多了。

    次日一早,又有大夫来诊病。

    之前她都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今天自觉情况好了许多,有下地的力气,所以坚持要与那大夫见上一面。

    赖妈妈帮她换衣,亲自扶她下床,一个圆脸,眼睛大,样子甜美的丫头立即拿来披风披着,另一个年纪小一些,,脸颊有几颗淡淡雀斑,五官普通的丫头就拿来一个大枕头放在她旁边。

    大夫已经在大屏风外候着,赖妈妈出去请了他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卫婉抬眼看了大夫,竟是个发须皆白,七十多岁的老翁,面容清隽,精神奕奕,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还没坐下,他就仔细察看了卫婉面色道,“娘子看起来精神不错。”

    瓜子脸丫头接口说道,“娘子昨天能坐起来吃药了,还吃几口粥,睡得很沉很香,半夜也没被噩梦惊醒过来……”

    卫婉下意识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叫灯儿的小姑娘是长这样子的。昨晚她们那么大的动静自己都没惊醒,这觉自然睡得很沉很香了。

    圆脸丫头拧着眉头,假装不在意,在背后轻轻用手扯了扯她袖子。瓜子脸丫头有些莫名其妙,赖妈妈忙笑着打断她,“灯儿年纪小,不懂看病的规矩,您莫怪,请先坐。”

    又低头对卫婉言道,“娘子吃了药,感觉如何不妨与这位老先生道个明白。”

    见卫婉一声不吭,她又开口道,“娘子有没发热,嗓子还痛不痛?”

    老先生笑道,“倒不用那么多规矩,不过老夫确实也想听听娘子所言。”

    卫婉愣怔了下,才回过神自己如今是病人的角色,想了想道,“出汗之后就没再发热,也没寒热往来,嗓子不痛了,头不晕,胸口也不郁闷,身子有些虚,手脚不得发力,不过比先前好多了。”

    那老先生点头道,“总归年轻人,好起来也快。”

    看着又有几分感慨,“如今天气虽说是盛夏,不过也要注意身体,不能因为贪凉生病。”

    三年前其实他见过这位林娘子,不过那时候的她狼狈不堪,想来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三年没见,这个林娘子眉目间倒有了些刚毅之色,有了许多生气,不像当时那样油尽灯枯了无生趣。

    “是是,您老人家身子骨比我们硬朗多了。”赖妈妈笑道,“与二十年前我在宫里面初见您的样子可以说一模一样。”

    卫婉把两人对话内容听进了耳,大夫不简单,太医并不一定是御医,但肯定是当地医术最高明的医生之一,立即留了心。

    “老先生可是太医?”那圆脸丫环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是西京太医院的太医?可先前那些都没治好林娘子。”

    赖妈妈笑道,“老先生从前给太后治病的何太医,哪是西京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可比。”

    卫婉大感诧异,眼前老先生给太后治病的是御医,这一把年纪想来应该是告老还乡了吧,如今竟然亲自来林府给自己治病,恐怕还是因为林承恩的脸面。

    何太医坐下,卫婉伸出左手置枕头上,赖妈妈帮卫婉拉高了袖口露出了“寸关尺”脉,何太医调整自己呼吸,右手切脉,三指轻轻触摸着卫婉手腕,片刻按下的力稍微重些,闭目了一阵子张开双眼,又说道,“林娘子,请右手。”

    赖妈妈帮卫婉的左手袖口拉下来,卫婉缩回左手,才放右手于枕上。

    何太医号脉手法类似她外公的手法,不分男女,均先左后右,他外公好友又不同,号脉时会因性别不同,女的就先右后左,两人都八十多了,依旧为谁手法正宗争论不休,卫婉双耳饱受无妄之灾,听也听不懂,相比针灸,她对切脉这种诊断手段没什么天分可言,即便外公让她背诵了《脉经》与《濒湖脉学》,她更像囫囵吞枣,一知半解。

    两三息后何太医诊脉完毕,低头沉思不语,赖妈妈笑道,“外间备好香茶,请移步。”

    卫婉突然开口道,“何太医且慢走,您刚刚可摸出了我浮沉之脉?我起床的时候自己摸了摸,左寸浮数,右关脉沉无力,中气虚,血不足,可是气血两虚,脾虚失运?”

    何太医大为惊奇,他怎么都没想到卫婉会突然与自己商讨她的病情,“林娘子懂医术?”

    卫婉想了想,老老实实说道,“略懂一二,脉法最差,不过是纸上谈兵。”

    何太医哈哈一笑,“常道‘医不自治’,林娘子的病还让老夫治吧。”

    卫婉的脸微泛红霞,不过她还是有一些坚持,“莫非我错了么?”

    “也不算,就是有些偏差。”

    “真的?”

    卫婉有些难以置信,心情可谓五味杂陈,当中自然喜悦居多,另一方面她自觉浑身无力发软,头昏眼花,细想很可能是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就吃了几口粥,没什么能量的缘故,但如今何太医竟说她给自己诊脉结果对了,不由得精神大振。

    继续问道,“我这想来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所致。这病了许久,肺累及脾母,出现乏力,实乃脾虚之象,久病必穷及肾精,肾主骨生髓,其华在发,所以有手脚酸痛,头发掉了不少。”

    何太医深深看她一眼,面带了几分嘉许之色,笑了笑道,“林娘子言之有理,所以需四诊合参,才能找出本原,脉法不过是居其一而已。”

    卫婉喜不自禁,这老先生言下之意她脉法即便不算太精,却也能靠其他技能取长补短。

    何太医又道,“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切脉之巧在于熟能生巧,脉法之精髓,在于百千脉象无论浮沉大小强弱快慢,无非一气,无非虚实,无非生克,天地万物无非升降出入,察阴阳虚实则明清补生克,明白了勤加练习,方可成大器。”

    卫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就记了下来,“谢何太医指点。”

    又说道,“昨天我病体当中隐约记得何太医帮我用了针,是在鱼际,大椎,尺泽,风池,外关这五个穴位用针,虽然用了泻法,但我又觉得与普通的泻法大不相同。”

    所谓补法,其实就是针刺得气后,在得气处小幅度上下提插,重插轻提,泻法则是针刺得气后,在得气处小幅度上下提插,轻插重提,针灸的奥妙不仅仅能认准穴,还要讲究力道,速度和方向,之前她认识得不够深,但昨天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了自己与神医中间的巨大鸿沟。神医之所以叫神医,技艺真的神乎其神。

    何太医面露惊奇之色,“对。”

    “那今天何太医若再用针,是不是应该重点是曲池,手三里,太渊、合谷、足三里,丰隆,三阴交,行间?”

    何太医摇头笑道,“今天不用施针,用药慢慢调理。”

    又道,“林娘子病体方愈,还得好好调养休息五七天,不可过于思虑劳倦了,有什么想学的想问的,等好了再算,老夫暂时住在这里,不会跑。”

    说罢就拱手告辞而出,赖妈妈忙送他出去,那圆脸丫头摸了摸卫婉出了一些汗,就帮卫婉换了身衣服,才扶她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这边赖妈妈跟着何太医到了外厅,悄声问何太医,“我家娘子的病怎样了?”

    何太医“嗯”了一声,“七八成吧。”

    “阿弥陀佛,佛祖庇佑。”

    “什么佛祖庇佑,分明是何太医医术庇佑。”灯儿低声嘟噜,她小小声,几乎细不可闻,走在她身前的何太医捋了胡子,呵呵一笑。

    赖妈妈说道,“前几天范太医见她连茶水都咽不下,就说药石难治,只能用最好的人参吊着口气,我到处求神问卜,也都说凶多吉少,吓得心惊肉跳。”

    何太医道,“病了就得治,求神问卜其实没什么用处。”

    “老先生教训得对,其实就是病一直拖着,从普通受凉了拖到昏迷不醒,所以才急了。”赖妈妈赔笑道,“还好韩总管打听到老先生恰好在邻县探访老朋友,否则我们真不知如何办了。”

    “大抵老夫与她有些医缘罢了。”

    赖妈妈道,“先前昭王派过来那些太医,一个个来这里殷勤是殷勤,撮了药吃来吃去都不见好,吃来吃去都是人参,每一剂哪怕用上最好的参,病一点没起色,反倒更重,如今才你几针下去,外加三剂您的药竟有如此奇效,可见庸医害人。”

    “人参大补,药性是温燥,吃多未见有益,反见其害了。”何太医说道,“西京太医院那些人常年在各王府郡王府侯府奔波来回,病人不是王妃就是夫人,哪个不是金枝玉叶,娇贵无比?自然用药谨慎有余,畏手畏脚。他们治林娘子也如此。事实上林娘子的病是风热证,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实热之证,常理而言该寒以治热,偏偏他们忧虑林娘子身子娇弱,故不敢用寒,方子都开什么人参之类补药,平平庸庸只求无过,自然病就不能好。”

    “老夫方子用了石膏,石膏辛甘大寒,辛以解肌退热,寒能清热泻火,除烦止渴,为清泻肺胃二经实热,用知母,麦冬相须为用,知母,麦冬养阴,清心除烦,相得益彰,金银花,连翘,板蓝根,紫花地丁清热解毒,消痈散结,玄参与地黄凉血以清血中之热,滋阴解毒,再配上栀子清泄三焦之火,黄芩清肺火,龙胆清肝胆之火,就可药到病除。”

    赖妈妈有些汗颜的表情,“这方子若非出自老先生手,也不敢给娘子吃,确实过于寒了。”

    何太医白了赖妈妈一眼,“寒以治热而佐以热药,乃寒因热用也,大热在中,以寒攻治则不入,以热攻治则病增,乃以寒药热服,入腹之后,热气即消,寒性遂行,情且协和,而病从减,。”

    又道,“这些王公贵族,天潢贵胄,生来聪明绝顶,涉及的书也杂,也看了几页医书,略懂一些医理皮毛,却又没耐性探究医理,所以懂一点点又并非全懂,一知半解下难免对医者常常怀有猜疑之心,可太医院那群人因着怕受猜疑所以不敢用药,那还能叫医么。”

    “原来如此。”赖妈妈恍然大悟。

    何太医叹息一声道,“不过他们也有难处。先帝当年何尝不也是如此,骂老夫给当时为太子的陛下用“虎狼之药”,若非当时天圣陛下替老夫说话,老夫怕早人头落地。”

    赖妈妈默默叹了气,此事她听说过,甚至如今也时常有人说如今陛下肾不藏精,就因为何太医当初用了太多的虎狼之药。她妇人一个,没什么大见识,却也明白治病救人,首先是把人救回来最重要,人若没了就没了,谈什么以后生儿育女。

    “给皇亲国戚治病,头上总悬了一把宝剑,治死了人,身家性命都难保。”何太医道,“他们开的方子老夫看了,都大差不差,加加减减几个药,结论用药都一样,治不好林娘子,没有谁会因此受罚,但治坏了,他们前程名声都没。”

    何太医身边一个童子问道。“他们如此胆怯,当初为什么要进太医院。”

    “读书人想考取功名,学医的自然也一样,太医院就是医者的功名,是他们最心驰神往的地方,去了那就什么功名利禄都有了。”何太医和蔼地看着自己弟子,“你年纪小,将来就明白此种道理了。”

    “可太医院为什么就容纳了这些庸医,岂不是令太医院变成了笑话?”

    “能进太医院的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如今能留下来的那些,他们医术未必不高明,只是心中有杂念不纯粹了,一心挂着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忘记了自己本不过是医者,医者父母心,就成了庸医,才把林娘子的病情一拖再拖。”何太医微笑道,“老夫观林娘子在医术上也颇有天分,她方才那番言论,其实也可以算真正的医者了,就是不知什么缘故,对脉法相当生疏,但在针灸上老道极了,你们如今怕也及不上她的。”

    那童子撇撇嘴,道,“不过比我们大几岁罢了。”

    另一个童子虽然没吭声,表情神色却与开口的童子毫无差别,显而易见两人皆不不服气极了。

    赖妈妈诧异万分,“真的么?”

    “当然,本来医不自医是担心医者因为病被情绪影响,产生了误判,她却能冷静判断自己病情,大致不差,光这点就难能可贵。”何太医笑道,“三年前林承恩那小滑头用上各种手段,欲讹老夫一套针灸器具,老夫偏不上当,他无可奈何之下,照着老夫的针具依样画葫芦找老工匠打造了一套,不知是不是送给他家娘子。”

    倒没什么抱怨的意思,毕竟小滑头当初是拿了一尊精美的,约半尺高的“经络穴道铜人”交换,他终究因为师门规矩,针具必定传给嫡传弟子而狠心拒绝,只答应给小滑头看一眼,结果当时才十六岁的那人竟也答应,最后仍把铜人赠给了他。这“经络穴道铜人”设计精妙,认穴精准,又按照人体比例结构铸成,比先前放在宫里面的旧铜人之三百六十五个穴道又多上几十个穴道,让他授徒起来更得心应手。他占了小滑头如此大的便宜,心生愧疚。至于小滑头想把针具送给谁,他开口询问,对方竟不肯直接回答,小滑头平常做事少年老成,看着十六岁的模样,为人行事心思缜密决绝,与六十岁无异,但提及此事就支支吾吾,眉目竟带少年独有的忸怩不安,一猜就知道这针具是送给他的意中人。

    欠人情得还,他那时候就打定主意多收一个女弟子。不过他做事一向随缘,收徒弟这事更离不开缘分,有缘者自然能得到他垂青,无缘者就是见一面怕也没机会。

    今天见了林娘子,让他有些触动,此女态度谦虚诚恳,勤奋,悟性也不错,看起来与他缘分还不浅,多收一个女弟子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事。

    “可我从不曾见娘子房间见过针灸器具和医书,反倒佛经典籍几十多册。”赖妈妈道,“她潜心参禅,平日里更是除了抄经念经,烧香敬佛就不干别的事了。”

    何太医微微皱了皱眉头,微微有些失望,他收徒弟宗旨,最不能轻信神魔鬼怪,毕竟世间万千病人,症状奇奇怪怪的不少,容易被亲人邻里误认妖魔附体,得有一颗刚毅坚定,排除杂念的心才能正确断证,若过于沉迷神佛,断学不好医。

    “也可能先前受什么重大事情,迷失了本性,如今一病,可能就把本性给找回来了。”何太医淡淡说道。

    话是这样说,何太医那收徒的心思还是冲减了一大半,心中暗想:看来还得数天时间观察她性子是否真如此,烧香敬佛者也分两种,像太后便是心志坚定,决断英明,更多是软弱怯懦,诸事不得决断,得寻求神佛指点的,若是后者,收徒之事就作罢了。

    “您不如就一直留在林府,等林娘子大好了才去云游四海?”

    “恐怕还真得呆更长的时间。”何太医苦笑一声,“老夫官司缠身,只怕一时片刻也走不开。”

    赖妈妈一惊,“发生什么事?”

    何太医道,“原本能提早一天来,结果有事在路上耽误了,若非张县令通情达理,帮忙周旋,老夫几乎脱不得身。”

    旁边一个童子开口说,“我们在一户人家借宿,那户人家媳妇生了两天都没生出来,师傅心善,见不得人间悲剧发生,针灸了妇人几个穴道,婴孩就顺利生出来。”

    “这不是大好事?”赖妈妈疑惑地问。

    “本来是大好事,可那户人家是大户人家,有两房,长房相对人丁单薄,才一个儿子,女子是他娘子,二房有四个儿子三个孙子,师傅与长房老爷不过一面之缘,九个月前长房老爷的儿子出外经商被强盗害了,只剩下这个孙子,因为是遗腹子,二房就说是长房让儿媳妇借别人的种,实际并不是长房的种,才八个月,生根本不出来,长房特意请师傅来,配合着这出大戏,实际上用针催生这孩子,您说可气不可气?”

    “啊!”

    “那孩子足月不足月,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但二房就是一直纠缠不休,吵吵闹闹,还不许我们走,吵的邻居街坊都来围着看,指指点点,保正走来劝也不成,他们竟跑去县衙门击鼓告状。”

    赖妈妈瞠目结舌,“真岂有此理,那些人怕不是刁民!”

    “正是刁民,而且是一群刁民。仗着他们人多势众,十几个联合起来欺负长房老爷子夫妻和孤儿寡母,可惜那张县令也没审出个明白,就一直拖着,幸好韩总管来了,又听韩总管说是请师傅来将军府给娘子诊病,就做了保人,好言相劝让二房放我们走,谁知二房放人了,长房又担心师傅走了,一去不回头就没人帮长房作证了,师傅只得发下毒誓才脱了身。”

    那童子又道,“更可恨的是开始说婴孩不足月,因为师傅坚持足月,二房他们就污蔑师傅就是那奸夫,他们妖言惑众,竟令那些邻居将信将疑。”

    “说老先生是奸夫?!这诬陷荒唐可笑至极。”赖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听说您徒弟是高知府的堂弟,如今在高知府身边办事,就不能找高知府出头?”

    “小事一桩,清者自清,总能找出法子证明老夫清白。高知府最近为了几宗命案焦头烂额,别说这件遗腹子案很小,而且发生在升平县,不归他管,就是归他管,他也分身乏术。”何太医倒不以为然,“老夫一辈子逍遥自在,日子过得心安理得,在西京多待一阵子也无所谓。”

    “可此事影响老先生名誉了。”

    “那些人不过是村夫俗子,愚昧无知,却也蛊惑了那些同样愚昧无知的乡亲邻居,若非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法子,他们终究就会找各种借口闹,不顾脸面撒泼打滚,旁人无法辨别真伪就会信以为真,不仅大房无法在乡里立足,还会牵连到官府或者老夫,到时才叫一发不可收拾,声名尽丧了。”

    “官府出头还不行?”

    何太医摇摇头,又说道,“清芙,你出宫这么久了,怎么行事还是从前在宫里面一套,凡事天圣陛下弄个口谕,就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了。”

    “何况天圣陛下已然还政于陛下,天下如今是陛下的天下,你即便是太后的心腹,陛下的官怎么可能听你的呢。”

    “我有我的法子。”

    “不必多此一举。”何太医神色淡然,“你应该知道太后的性格,说一不二,她容不下多事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她曾经的心腹。”

    赖妈妈低叹一声,内心大为震动,何太医这个局外人竟比她看得清。

    “刚才你在林娘子面前点明老夫身份,无非是为了让她安心。老夫知你当初到林府也必定不是受林老太太所托,甚至可能是比林老太太地位更高的人,可终究事事都未必如人意,就好像林娘子也不似你们想那样娇弱,老夫相她如今和从前大不一样,是心志坚毅果敢之人。”

    赖妈妈沉吟不语,她原本不关心这个,按理说林娘子是什么性子脾气,是什么样的人,她接触了三年自然了如指掌,如今又说林娘子性情有了大变化,不禁心生了疑虑,倒有了另外的想法。

    “韩总管说林府安置的小半是城破父母双亡的孩子,更多是伤残年老的士兵,小滑头不希望林府真变成侯府皇宫这些,你就别太费心思教那些小娘子们世家规矩了。”何太医边说边叹气,“你啊,好好的年华就被宫里面的规矩给圈,如今离开皇宫,这笑容都真诚多了,人脸颊有肉,看出来比那时候开心多了。别以为林府那些小娘子无父无母,可每个都活泼得很,喜怒哀乐随心所欲,不受拘束,不像宫里面那些,一举一动还得思量个半天,这日子过得多没意思。你看老夫刚过了七十大寿不认老,身子骨硬朗,皆因少思少虑,豁达开朗,走走逛逛,延年益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