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婉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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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中

    赖妈妈走回帷帐内,低声安抚菊琴,“韩总管已经去找高太医了,你知道高太医的,他是何太医的弟子,学问渊博精通医理,也曾是皇家御医,起死回生,必定能让你渡过这劫。”

    “高太医是高家的人,我是丫环……他不会救我的。”菊琴脸色苍白,声音气若游丝,赖妈妈刚才和韩总管的那番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方才点燃的一丝丝希望瞬间灭了,“……赖妈妈……这么多年,菊琴把赖妈妈当亲娘一般,我舍不得赖妈妈,如今特意来告别……”

    “傻丫头,别胡说八道。”赖妈妈语带哽咽,“高太医一定能请来,为了你腹中的孩儿,你要坚强。”

    菊琴双手紧紧抓住赖妈妈衣角,眼泪直流,颤声道“求……求赖妈妈,救……救,我官人……命……他忠厚老实,绝不可能卖假药害人,他每次拿给林府的药,都是最好的……”

    赖妈妈用力握住了菊琴的手,“什么都别说,先把孩子生下来。”

    菊琴哭道,“孩子,我真生不下来了……赖妈妈,您答应我,答应我救官人的命。”

    赖妈妈瞪大双眼,跺跺脚,语气缓了缓,“你保住你自己的命,你官人的事才好说。”

    菊琴眼泪终于掉下来,“刚才李婆子说我孩儿的头下不去,是不可能生下来孩子了……赖妈妈,我孩儿活不成了,我也活不成了,就让我就陪着我那可怜的孩儿一道……只是我官人,我放心不下……念着我们之间的情份,菊琴只求您救救他。”

    翠红哭着抓住她的手,大声说道,“菊琴姐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们……”

    菊琴苍白着脸,“好妹子,别哭……傻孩子,怎么可能是你害了我……是姐姐生不出孩子,你推了我们来林府,姐姐很感激你……”

    “一定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住在徐家,如果不是我找了徐二哥告状,如果不是我……一定是我害的……是我连累了你们一家……你打我,你打我呀……”

    赖妈妈心乱如麻,恍恍惚惚,看着痛得一抽一抽的翠红,再看看不停流泪的菊琴,只得不停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心好像被千百万只蚂蚁爬着,焦虑万分,又想着韩师兄怎么还不回来,又想即便韩师兄回来,高太医不来,菊琴也没法子活下来,那该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外头有人说道,“赖妈妈你们在这里不是瞎闹,人都没死,就哭哭啼啼的,把产房搞得乌烟瘴气,孕妇还得呼吸新鲜空气呢……菊琴你也是,也不瞧瞧自己情况,哭着哭着气力就耗尽了,等会我帮你纠正好位置,到时候你却没气力生下娃娃,那咋办?”

    声音清脆悦耳,虽然在骂人,却也是温温柔柔。

    赖妈妈当场愣怔,果然见一个身穿淡色云锦长裙,外罩着粉绿直襟褙子,面容俊俏,神采飞扬,身材高挑的女子掀起帷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赖妈妈定睛细看对方长相,先一惊,又忐忑又不安,呐呐道,“林娘子,你怎么来了。”

    来的人自然是卫婉。

    她的裙褙发饰,和别的丫环没什么两样,不细看根本就不知道她是都虞侯的林娘子。

    “我最擅长女科,我不来,谁来?”卫婉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何况菊琴也想见我一面。”

    “娘子,你刚才说……你最擅长女科?”赖妈妈将信将疑,卫婉帮她治心病和脚伤,已经很了不得了,竟还最擅长女科,那不得逆天?她甚至还不曾生孩子,怎么可能懂得妇人那些事。

    “喊我婉娘,我乃林府林娘子指定为林府众人治病的女郎中也,不是什么林娘子。”卫婉道,梳发髻挂珠钗颇为耗时间,救病如救急,她也来不及梳妆打扮,就随便弄了弄赶过来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我的医术,所以只能用行动去证明一切。”

    见菊琴挣扎想起床行礼,卫婉几步上前阻止:“别动。”

    菊琴手紧紧抓着卫婉的手腕,用尽全身气力道,“求娘子救我官人!”

    “我不知怎么救你的官人,我知道怎么救你。”卫婉反手冷静地握着她的手,“你要明白,你官人与我们是没什么情分的,你活着,大抵还会爱屋及乌可能帮帮他,若你死了,就真什么情分都没了。”

    菊琴愣了愣,卫婉表情极为严肃,“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听我的话,要信任我,信我能让你活下来。”

    赖妈妈在旁边点点头,“你要信林娘子呀……林娘子医术高明,先前我的伤腿,还有我的心病都是她给治好的。”

    她紧紧握住那菊琴的手,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林娘子一定能救你。”

    菊琴用力点头,“我信,我信。”

    翠红垂着头,她父亲是医师,很擅长治骨伤以及其他一些奇难杂症,可却从来不懂接生以及妇女之病,父亲常言道隔行如隔山,偏偏林娘子倒说如此轻巧,赖妈妈竟也相信,这岂不是病急乱投医?可眼下大家都没了主张,唯有全心全意信了林娘子罢了。

    菊琴一阵阵痛袭来,痛得浑身冒汗,钻心之痛让她恨不得要把自己肚子给剖开更痛快一些,绝境中竟有人说能帮她,仿若沉入江底的溺水者,哪怕是一根草都想牢牢抓住救命,她咬着牙说道,“我信林娘子。”

    “真要信,不能说假话。”卫婉轻轻地来开赖妈妈握着菊琴的手,“放松身体,学我把呼吸放慢一些,不用太紧张……现在告诉我,你哪痛?”

    菊琴哭道:“心口连小肚子都痛,里面好像什么东西东西卡着……”

    “感觉孩子在动吗?”

    “动着。”

    “那就好,说明他也想出来。”卫婉轻轻地抚摸着菊琴的手,柔声道,“别哭,省点气力。”

    此时菊琴的宫颈口已经开了三指,有一点落红,羊水破了,但出来的并不是婴儿的头,而是小脚趾头,难怪生不下来——全臀位。卫婉心中有数了,暗自腹诽这小家伙未免过分了,让母亲受了那么多的苦,还好胎头并不大,目测菊琴的盆腔尺寸够大,看着身体强健,并非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宅女,有从事劳动习惯,只要顺利掉头入盆,就能顺产。

    “你孩子会没事,你们母俩都会没事。”

    拿个枕头垫着菊琴的臀部,避免脐带脱垂,卫婉温柔地道,“还是和刚才一样,先放松身子,别紧张,跟着我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林娘子说话温声细语,让人心安舒服,随着她的节奏呼吸,菊琴竟觉得没方才那样痛苦了。

    赖妈妈站在一旁,“娘子的针具呢?”

    “纠正胎位可以有很多种法子,我有比针灸更好的法子。”卫婉淡淡道,“产房不需要太多的人,孕妇需要充足的氧气呼吸,缺氧很麻烦,你们全部出去。”

    听卫婉言下之意,她们竟无意妨碍了菊琴,赖妈妈吓得慌忙拉翠红走出了帷帐。

    少顷,灯儿,如意和几个气力大的婆子搬来了黄花梨案子,雕花榆木架,香柏木桶,大桶子装的是腾腾的热水,几个小桶里盛着提纯了的酒,随后兰心手拎红漆描花金鸟纹提盒走进来,提盒分了三层,最底下是小木匣子,中间是用烈酒泡过又暴晒后棉布包裹着的针具和剪刀,灯儿在木架挂上了用热气蒸过风干了的吸汗方巾,一些瓶子木匣子都放在了案上,瓶子装着黄玉膏,木匣子放胰子,每一样都照着卫婉的吩咐按次序一一摆开,见菊琴又一阵阵痛,疼得紧了,又强忍着的模样,兰心心疼极了,慌忙放下手中的银盘,赶忙上前帮她擦汗。

    “是不是很痛?”兰心瞅着菊琴的样子心痛极了,鼻子一酸,眼泪就如豆子一般,滴滴答答掉了下来。

    灯儿却说道,“兰心姐姐,你别哭,你一哭,菊琴姐姐也会哭,我小时候偷看我娘生弟弟,婆婆说生孩子都不能大哭大喊,要憋劲,否则就没劲生孩子了。”

    向来喜欢和她拌嘴的如意也道,“菊琴姐别怕,我们娘子可厉害了,一定能救你。”

    “兰心别哭,哭了我就不能把你留在这里帮忙了。”卫婉语气有些严厉。

    兰心吓得立即止住了眼泪,“我要留下来陪菊琴,不哭,再也不哭了。”

    卫婉叹气,兰心到底是在老林府出来的,属于温室中的鲜花,如意,灯儿是戍边军人的烈属,兰心和菊琴关系亲密,自小相伴,此刻比不上如意和灯儿的冷静坚强也自然。

    “其他人都出去,兰心和灯儿留下。”卫婉冷静说道,这些人之中最能帮上忙的本来是赖妈妈,可是赖妈妈有心疾,受不了刺激,所以只能选兰心陪菊琴,如意心性不稳,灯儿可靠许多。想起方才翠红狼狈至极的模样又道,“如意,你出去帮翠红姐姐处理一下伤口,梳梳头发,整理好自己,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难道我们女子膝下是黄铜不成?总之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不喜欢。”

    打发了其他人出去后,卫婉掌心打了胰子,幸好先前给宝峰示范,她以身作则把长长的手指甲都剪得光秃秃的,把兰心她们吓得够呛,还好经她百般解释,终究明白指甲为什么会藏污纳垢的道理,后来,兰心与灯儿也毅然剪了指甲。从医学生开始她就被牢牢灌输了一个观念,医生必须仔仔细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清洁干净自己的双手,就接生这件事也一样,若清洁干净双手以及相关器械,感染病毒细菌的可能性定会大幅度降低。所谓的产褥热实际上是产后细菌感染,她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病人遭遇这种事情。

    如今清洁起来也不费事,如同先前无数次手术前那样,卫婉认认真真把双手消了毒,灯儿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用消毒了的汗巾擦干了手,林府还没条件给她们准备手套,她只能将就着了,走近菊琴身边笑道,“你这孩子太调皮,手先出来了,我先把他推回去,纠正一下胎位,过程可能有点不舒服,你忍忍。”

    又示意兰心与灯儿两人把菊琴的姿势弄一下。

    兰心小心翼翼搬动着菊琴,“我们娘子的医术得到神仙指点,她一定能救你……”

    菊琴痛得有些迷糊了,不过还是准确捕获了“医术得到神仙指点”几个字,她望着卫婉,绝境中找到了希望。

    卫婉与菊琴对视,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菊琴本来有些不安,见卫婉点头,身体莫名其妙就放松了许多。

    “娘子,我信你。”

    “信我就对了,是不是胸口顶着慌,很难受?”

    菊琴低声道,“嗯……”

    “你要调整呼吸,好像刚才那样,对……就是如此……放松自己……但千千万万不能睡着,张开双眼,保持着清醒……”

    菊琴瞪着眼睛,她本来很怕很慌,只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从来不知道林娘子会治病,她信赖的是赖妈妈和菊琴,菊琴说娘子是神仙下凡,让她信娘子,她自然信,开始有些怀疑,可渐渐地她竟不那么痛,还生了一种陌生的奇妙的感觉。

    “娘子,心口顶着更厉害了,连着肚子下面那里……痛……”,

    赖妈妈很紧张,双手捏着两个拳头,不断在帷帐踱着小碎步,侧着耳朵想倾听里面究竟有什么动静,方才她听见林娘子竟说要把孩子推回去的时候她简直傻了,这个事情她闻所未闻,怎么生出来还能推回去呢?

    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兰心带翠红离开了,如意蹲在地下画圈圈发呆,她没想过,娘子竟然留下了灯儿帮忙,不是兰心,她看出了兰心有些失望的表情,如意倒不在乎,可灯儿这小丫头性子内向怕事,平常更和她没什么话说的,见了她仿佛耗子见了猫一样,能是娘子的好帮手?

    又听见林娘子在里面说道,“行了,灯儿你这样很对。”

    “菊琴,忍着……嗯……这就对了……好了,成功了……胎儿位置正了回来,菊琴你没事了……现在可以生孩子了……”

    “灯儿,菊琴之前浪费太多体力了,就让她躺着就好,你帮菊琴把上半身抬起来,我想法子垫高……对,头这边高脚那边低,会使骨盆出入口的径线变大,有利胎头的下降……”

    “先别用力……保持着呼吸的节奏……”

    “等会儿你心口那片不痛,有东西下坠的……当西瓜变成了柚子,自然瓜熟蒂落了。”

    “就这样,菊琴你做得很好,你很勇敢……是你自己成功救回了自己和孩儿的命……待时间成熟,我喊你向下用力你才用力……我先帮你擦擦身子……”

    赖妈妈几乎整个人趴在了帷帐上听,她听不懂后面,为什么生孩子还先别用力,前面的意思却懂了,菊琴胎位正常了,甚至不必用针灸,就把胎位转正了。

    她欣喜欲狂,又有些迷惑,以她生育的经验来看,林娘子方法不像接生常用的法子,暗忖道:林娘子是医师,哪怕是再高明的医术那也是医师,何况她也没分娩经验,所以她不懂生产也很自然。

    林娘子医术再高明,可还是医师,生产这事,恐怕还得找稳婆最妥当。

    此时如意带着整理好自己的翠红一脸惶急小跑过来,赖妈妈顿时心中有了主意,“翠红,你赶快再把李婆子找来。”

    “啊?”翠红莫名所以。

    赖妈妈笑着说道,“娘子已经把菊琴的胎位纠正过来了,菊琴有救了,现在就等找李婆子来继续生。”

    翠红完全不相信自己耳朵,呆愣站着,赖妈妈骂了声“傻子”,又道,“这风风火火的事,你咋的还痴痴傻傻的,怎么还不赶快去找人?”

    翠红才明白过来,忙着往外走。

    “慢着。”赖妈妈喊住了她,然后指了指如意,再指了指旁边那平板车,“如意拉你过去,她力气比你大多了,走路也比你快。”

    如意应了一声,把翠红往车上一推,自己拉起绳子,也不管翠红稳不稳,也不管路上石子坑坑洼洼,拔腿就飞奔起来。

    其他丫环听了也高兴起来,虽然和菊琴相处时间不长,没什么感情,不过林娘子救了菊琴,她们也高兴,忙问:“赖妈妈,那我们干什么?”

    赖妈妈想了想,不假思索地道,“先煮一碗催生汤,再准备一碗黄土,热水,剪刀,一桶草木灰,棉布以及一些草纸。”

    且说那李婆子当稳婆大半辈子,向来信誉良好,在邻里街坊薄有名声,见过了不少风浪,从没想过有孕妇生孩子生一半就不生了,把她晾在产房,自己倒跑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回到家她和儿子媳妇说起了这件异怪事,虽然属于别人家的闲事,因自己作为接生的稳婆,免不了又有几分唏嘘感慨,那徐娘子所怀的胎属于头胎,胎头不正就是大凶险,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这一家正说着话,翠红带着如意闯进去,如意见了人,二话不说就把李婆子抱出门上了车,径自林府这边跑,倒把翠红给抛在了身后。

    一路上李婆子坐都坐不稳,只能躺在车上,被拉得晕头转向,连黄胆水都要吐出来了,终于到了林府,李婆子喘息未定,太阳穴蹦蹦突突的,不由得骂了如意,“小丫头,你要把我老人家给折腾死呀。”

    “你可不能死,我菊琴姐姐还要生孩子,你死了,谁给她接生?”

    “还没生下来?”

    “就是没,所以才请你。”

    “你姐姐胎位不正……”

    “被我娘子弄好了,接你来就专门生孩子,其他不用管。”

    “你家娘子……施了法术?”李婆子颤颤惊惊地问。

    “什么法术,那是医术,我家娘子医术很高明,”如意大声说道,“我家娘子就是厉害。”

    李婆子正想开口说话,一直守候的宝峰已经迎上来,向李婆子抱拳行礼,“我妹妹救人心切,冒犯婆婆了,请婆婆莫怪。”

    “她是你妹妹?”李婆子气喘吁吁自板车下来,“长得眉清目秀,瘦瘦弱弱的一个女娃子,咋的如此蛮力惊人,像那些街口卖肉的屠户。”

    如意一听不乐意了,“你这老人家胡说八道,我哪像屠户了。”

    宝峰忙用眼神止住她,悄声说道,“老人家可不能气,气坏身子了,人家儿子媳妇找你算账。何况菊琴姐姐在等着。”

    如意才堪堪消了怒意,嘟噜了道,“屠户就屠户,屠户有什么不好,我才不和没什么见识的老人家计较。”

    也巧,这边如意刚想拖着李婆子走去菊琴的帷帐,,韩总管和高绍礼就纵马过来了,韩总管握着缰绳,利索地从马背跳下来,旁边的宝峰连忙跑过去当高绍礼的脚踏,让他踩着下马,高绍礼今天一身蓝衫,高高瘦瘦,面白如玉,看着打扮装束像西京普普通通一书生,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世家的清贵,“韩总管,我答应了过来帮忙自然不会反悔,可你确定那妇人真不要名节?”

    韩总管沉默了片刻,冷冷说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那妇人并非吾嫂。”高绍礼似笑非笑道,“若是我师傅的年纪不会有闲言闲语,可我正当壮年,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兼之尚未娶亲,难免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命最重要。”

    高绍礼长叹一声,道,“在大周朝,一个女人若没了名节,每天生活在闲言碎语之中,被乡亲邻里讥嘲,被夫家轻蔑,可能比没命更痛苦,你如今自作主张帮她作主,怕就怕到时候她怨你恨你,你又如何自处?”

    “她将来恨我怨我也不损我一根毛发。”韩总管面色不变,“京城三百个医官,西京也有一百多个,太医们给皇族大臣们的妻女看病,她们的名节也好好的,你从前当御医,不是给皇宫的娘娘们看病,她们名节坏了?”

    高绍礼笑了,“我给娘娘们看病可是隔着帐子,连面都不曾一见,脉诊时候也隔着一层绢子,既然算不上坏她名节。”

    又道,“何况愚夫愚妇可没胆子私下议论皇族。”

    “你只需要针灸穴道,让她胎头转正就可以了。”

    高绍礼笑了笑,缓缓说道,“三年前我刚出师,曾帮一富人妻在尼姑庵产子,正是针灸将胎头转正,后来妇人自己顺利产子,及后此妇被夫嫌弃,婆母责骂,妯娌讥辱,不堪忍受一气之下,一条绳子挂房梁上了结了自己……其实无论我有没碰那些女子,对于某些人而言,她们已经失节了。”

    韩总管哼道,“达官贵人买良家女子作妾,私底下让她们迎来送往,翁媳有新台之事,才叫事关名节,前几天胡提刑不就判了一个家翁意图逼奸媳妇,儿子媳妇不忿欲分家的案子?外号胡青天的胡大人以儿子不孝罪名责打了一百返家侍奉父亲,还将媳妇责打六十后充军,哼,好一个胡青天……所谓礼教法规,不过你们读书人一套套的糊弄人的玩意,提起来就让人作呕,偏这个胡青天还是高太师的门生,高知府也默许了此判法。”

    高绍礼楞半晌,讪笑道,“……那胡大人也是依本朝律法。”

    “本朝律法也没写着不许男医师救女病者。”韩总管面沉如铁。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高绍礼笑道,“你大白天闯进知府公署,凶神恶煞拉着我出来,我岂敢不救?”

    “哼。”

    “可你未免有些冒失了。你家主人倒前途似锦,我看你这脾气还得改改,不能像从前江湖人一般的性格,否则连累他。”

    “林将军从不曾让我改脾气。”

    “也是,你们林将军的性子比你还要糟糕。”

    “那就不得了。”韩总管绷着脸。

    “你真真不可教化的榆木脑袋。”高绍礼叹气,“你不后悔,那自然我也无所谓的。”

    “菊琴的夫婿并不是那种人。”

    “你知道他是哪种人?”高绍礼道,“男子若负心了,就有许多借口找茬,失节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那如意在旁边听了,怒气冲冲走上前道,“你是什么狗东西?骂我韩伯父,你配吗?菊琴姐姐不用你救。”

    宝峰被她冒冒失失地跑过来骂人也吓了一跳,忙扯住她,如意极为愤怒,“什么医师,娘子常说医师天职就是治病救人,医者父母心,无论什么地方,无论男女老幼,贵人或者奴婢,医师都得救治……你什么东西,都是何太医的徒弟,虽然我们娘子入门晚一些,可心肠比你好,医术比你高……”

    “这小丫头是谁,竟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高绍礼又好气又好笑,“宝峰,你赶快把小丫头拉开,拦着我的路,万一那孕妇救不活可与我无关了。”

    “我叫如意。”如意把头高高扬起,“你这竹子精,除了长高个还有什么用处?我们将军比你好看多了。”

    高绍礼看了她一眼,抬眼盯着瞠口结舌的韩氏父子,苦笑道,“我倒忘了我那个胆大包天的师妹了,所以韩总管你拉我过来,其实是准备在师妹不行,师兄才顶上?”

    “我们娘子的医术就是比你高。”如意神色倨傲。

    “我听说了我那个小师妹很有本事,见识过她剖尸,刀法确实高明,莫非她还想开刀剖腹拿婴儿?”高绍礼淡笑道。

    韩总管总归是韩总管,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很快就从如意孩童气话品出了当中的意思,探究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儿子,宝峰干脆点头,不由得又惊又喜,又有些难以置信,林娘子医术真的能和高绍礼相提并论?

    韩总管方想开口,听帷帐那边“呱”的一声传来了婴孩洪亮的啼哭声,心中大定,先前的怀疑不信早抛之脑后,“原来我还是看轻了林娘子。”

    “那是你没见她剖死人的样子。”高绍礼道,“那手法,啧啧……熟练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杀手,所以剖个孕妇倒不出奇,我只是好奇那孕妇是不是没痛死,还能活下来。”

    如意更怒了,“我们娘子是救人,不是杀人。”

    高绍礼留意到了如意身边神色迷茫的李婆子,“你可是林府请来稳婆?”

    李婆子不应,喃喃自语,“妊娠临产,徐娘子儿手捧母心,多致母子双亡,那丫头说有人竟纠正了胎位,本来我不信,不料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