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眼见昭王妃，她走路的时候有意无意用手护着自己肚子，这个动作极其熟悉，多数孕妇都会下意识作出这个保护胎儿的本能，虽然她身子看不出来怀孕，不过若是早期的话，应该还没显怀。

    昭王妃脸色微变，卫婉柔声说道，“我可以帮王妃把把脉，不知王妃可信我。”

    “不必了。”昭王妃淡淡道，“太医每天都过来请两次平安脉，不劳妹妹费心。”卫婉微微笑了，“那王妃还是要多保重身子。”

    “妹妹，我们还是到亭那边去吧。”

    卫婉突然停住了脚步，“王妃既然怀了身孕，刚刚还接触过麝香，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比较妥当。”

    昭王妃脸色大变，怒道，“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想和妹妹说些体己话都不可以么。”她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度，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灯儿不由自主就挡在了卫婉前面，连昭王妃身边两个侍女都吓了一跳。

    兰心有些慌张，不知昭王妃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发怒。

    卫婉用手拍了拍灯儿的肩膀摇摇头，灯儿才退回了后面，她走上前，双手主动握着昭王妃的手，温声细语道，“体己话以后可以说，等王妃产后休息好说上三天三夜都行。只是并非现在。我观王妃气息不稳，非常担心王妃所怀的胎儿，若是走去亭子那边当风之处更不稳妥，王妃既然不信我，去找太医看看也可。”

    昭王妃身边的侍女连把随身的玉瓶子打开，递给了昭王妃，昭王妃仰头喝了几口，滋润了本来略微显得干燥的嘴唇，怒气才平复了。

    那侍女赔罪道，“林娘子莫怪，我家王妃怀孕后身体难受，口渴了人就暴躁，就会比较容易生气。”

    “哪可能见怪。”卫婉轻叹，“妇人之艰难，莫过于怀孕生子了，我也是女子，感同身受。”

    昭王妃停住脚，凝神看着卫婉，卫婉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委婉劝道，“怀孕是女子的鬼门关，我是医者，深知此中险恶，王妃切莫掉以轻心。”

    “妹妹倒是心善之人。”昭王妃似乎变得平心静气了，笑了笑，不过片刻功夫竟又出了不少汗，本来就泛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去亭子了，就在这园子里的长廊坐坐吧。”

    此时秋意染黄树上的叶子，虽有些凉意，却也格外舒爽，昭王妃长长吸一口气，“我好久没园子了，妹妹千万别扫兴。”

    卫婉看了眼昭王妃道，“王妃，当下暑气未散，温热犹在，燥邪与温热之气相合即为温燥，温燥因与温热之邪相合，极易伤人津液，孕妇极容易有阴虚不足之证，姐姐需要注重滋阴润肺，以养阴生津，防燥邪犯肺，还可食肺脾同补之物，以培土生金。若姐姐午后低热，口燥咽干，半夜睡着出汗，醒后汗止，心烦急躁，睡不安稳，宜吃些清淡的食物，阴虚多伴内热，忌大辛大热，助阳大热之补品，如人参这些可少吃。”

    “先前妹妹还喊着我姐姐，怎么转眼又都不肯喊我姐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昭王妃喟然长叹，“恐怕是嫌弃姐姐吧。”

    “王妃说笑了，刚才是卫婉僭越了，口无遮拦，若是被赖妈妈听见了，必定训斥我一顿。”

    “赖妈妈是谁？”昭王妃不悦地道，“我允许你喊我姐姐，还得让她同意？”

    “赖妈妈是皇太后特意放在林府的人，平常对我言行多有约束。”卫婉苦笑道，“我出身平民，是不懂这些规矩的，还望王妃见谅。您是天潢贵胄，尊卑有别，焉能与王妃您姐妹相称。何况即便我嘴巴不称呼王妃为姐姐，内心早认定了王妃可亲可敬，犹如亲姐一般。”

    昭王妃不语，卫婉接着说道，“对您刚才说那些医理也都是肺腑之言，出自真心，王妃真不适合多吃人参。”

    “你倒有些与太医不同的见解。”昭王妃面色缓和了不少，道，“他们都说人参可补我气虚，我频频出汗就是因为卫不固表，气虚自汗。”

    见卫婉沉默不语，昭王妃又道，“西京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精湛，我家王爷那几个孩子从怀上到生产都由他们负责，如今都不错，我自然信他们多一些……我有些冷。”闻言，一个近身侍婢立即帮她披上了一件绣着金凤的红色披风，昭王妃裹实了披风方续道，“我与妹妹是一见如故，平常王府后宅内那些女人都长了八百多个心眼，每个人为了王爷的宠爱各出奇谋勾心斗角实在烦人，那些女人皆不像妹妹心地纯善，而且个个都觊觎着我正妃的位置，姐姐难得找到了知心人，妹妹没事多来王府陪我，哪怕说说话也好。”

    卫婉道，“王爷风流，不过自古哪个英雄不风流呀，姐姐放宽心才好。”

    “人人皆说林将军是英雄，可他偏偏才娶妹妹你一个。”昭王妃抿嘴笑道，“妹妹才是我们西京妇人羡慕的那个。”

    “官人说到底还是凡夫俗子，行五武夫，见识浅薄，哪能和天潢贵胄的昭王爷相提并论。”卫婉连忙说道，“他也不过凭着一腔热血为国尽忠，天幸不败，凑巧才立下了一些小小功劳，哪是什么英雄，姐姐莫抬举他。”

    昭王妃先一笑，又长叹息道，“妹妹这番话呀，大抵也只有妹妹敢这样说。”

    言语之间竟充满了羡慕，她话里显然有话，卫婉一时间却又不知她说这番话的用意，“妹妹不懂行军打仗，不懂朝廷政事，这些话都是官人家书上写的，他从不曾觉得自己是英雄呀，他还说‘一将成名万骨枯’，能做的无非就是尽忠朝廷减少士兵伤亡，让我安心在家等他凯旋归来。后宅之事我也不懂，不过只想着皇室开枝散叶是责任，后宫后宅多纷争也难免，事已至此，姐姐也只能顺其自然，千万别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伤了自己。”

    卫婉正说着话，一个老妈妈带着几个丫环匆匆走过来，闻说是暂且替代昭王妃管事的粱侧妃派来，跪安之后就请昭王妃回房，那昭王妃立即变了面色，勃然大怒道，“太医让我整天躺着，我都躺疯了，今天不过请了些林家娘子以及一众宾客来王府赏菊，那狐媚子也干涉么。”

    那老妈妈笑着赔罪道，“娘娘今天早上动了胎气，我们主子都是为了娘娘好。”

    “你家主子时时刻刻想害我和我的孩子。”

    “这个怎么可能……”

    “滚……”

    “娘娘，我们主子是昭王爷亲口说让她如今暂且管理王府上下诸事，也包括娘娘您的起居饮食，她也是征求了太医意见才让我们来请娘娘回房歇息安胎。”

    借着老妈妈与昭王妃她们之间的纠缠，卫婉悄悄递给了兰心和灯儿眼色，三个人快速走回了花园，此时赏菊的人多数散去享用糕点果品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爱菊之人流连忘返。

    卫婉道，“我们得赶快走。”

    “那个昭王妃喜怒不定，暴躁得很，她很容易流产。”灯儿道。

    兰心吓得一激灵，连忙掩住她的嘴巴，“口无遮拦的，这是昭王府，被人听见了你小命都没呀。”

    “我觉得这个昭王府进来就浑身不舒服，那姚娘子和昭王妃肯定是一伙的，不知设了什么圈套。”灯儿小小声道，忽然露出错愕的表情，“咦”了一声，指了指上方天际，“你们看天上是什么东西？”

    卫婉抬头，见白云之上有一只大鸟，展翅翱翔，疾若闪电，竟是直朝着她们方向俯冲而来，她大吃一惊，想都不想，第一时间从怀中掏出了那把赵征帮她度身打造的枪弩。

    “是雕么。”灯儿道，“看起来很凶狠。”她的弩机太大，不像卫婉那把能随身带着，如今手上也没任何武器，看着这只大鸟比人还要大，又极其彪悍，不由得紧张起来。

    兰心吓得面色都变了，“它是想来抓人吗。”

    “攻击人。”卫婉道，当越来越近的时候，终于看清楚那大鸟一米左右，两翅展开两米多长，漂亮极了，羽毛通体几乎白色，除了胸部有些褐红色，喙和爪长得异常坚硬，却也是白色的，“很漂亮的雕。”

    虽然很漂亮，不过若它作出攻击，卫婉还是打算击毙，不过如此漂亮矫健的猛禽，大抵也是昭王府内什么人驯养的，她倒不好轻举妄动了。

    大雕在她们头顶上掠过，那拍动翅膀扇起来的风刮得她们脸上的肌肤隐隐作痛，那凶猛攻击了的模样，像极了猎取猎物，目标并不是她们，让卫婉松了口气。

    这雕出现得太突然，不知谁惊慌大叫起来，“啊，不好了。”

    这一喊声其他人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跟着见着三五个人逃命一般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快逃快逃。”

    人心乱起来难免就会失去了主意，会不由自主随大流，这所谓羊群心态，见了有人跑起来，其他人也就纷纷跟着。

    彻底让后花园都乱了起来，前往赏菊的客人们在自己带来的仆从护着之下都纷纷走避，唯恐被伤了，卫婉一眼就找到了掩体，灯儿用身体护着她与兰心站在了那里，却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匆匆站在园中央，尖声喊道，“诸位不必惊慌，这是我们小王爷养的海东青。”

    又厉声喝着王府的侍卫奴婢维护着秩序，“你们这些饭桶，发什么呆，谁乱跑乱叫必定是故意捣乱之徒，逮起来”

    突然听见有人惊呼一声，“王妃小心。”

    接着听见了昭王妃惨叫，跟着有人大叫，“王妃跌倒了，快来人。”

    “把王妃送回房。”

    “王妃流血了，赶快找太医。”

    ……

    卫婉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昭王妃的胎儿注定不保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