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蔡白杨坐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昏暗的礼堂里，出神地望着礼堂的穹顶。

    这个礼堂的前身是个教堂，有高耸修长的天窗，上面用彩色琉璃镶嵌出很多宗教典故，蔡白杨看不懂，但觉得好看，阳光透过天窗，五彩斑斓地映在他脸上，暖暖的。

    来到上海，陈署长给他一项“特别”的任务。

    让他代表奉化建设公署来这儿招聘，招个女孩回去。

    手心里，有陈署长签写的字条，上书：“徐文君，女，廿三岁，金陵大学建筑设计专业”。

    这是国府建设部徐部长的千金，今年刚毕业。

    徐部长已在南京为她安排好了工作，但这是个倔强的女孩，不愿遵从父母之命，非要凭本事自己去谋职。9月是招聘季，这两日，上海高校联合举办大型招聘会，她便去了。

    徐部长与陈署长有着同窗之谊，都是光绪年间的留美学童，私交甚好，两人商议后，派蔡白杨在此招募，要他想尽一切办法，将徐文君招募到建设署来，但又不能过太刻意，让她感觉出是有意安排，这样能让她呆在徐部长的老家奉化，不至关照不到。

    我能有这本事？凭啥？帅么？蔡白杨自嘲道。

    掏出手机照一照，咦~确实还挺帅滴。

    可谁知道她来不来……

    蔡白杨坐在招聘桌后装样子，前来应聘的人，是男的直接回绝，是女的只问姓名，不是就统统打发走。

    “有毛病呀，你是来找人的吧！”好多应聘者冲他翻白眼。

    就是来找人的，哼哼~蔡白杨心里想，一脸的无所谓。

    “您好经理，我来应聘！”

    一册自荐表轻轻地放在了蔡白杨的桌上。

    蔡白杨抬眼一看，穹顶天窗投射下来的玫瑰色的光线，恰好在此刻笼罩住了那位应聘者，她是一个女孩子，标准的民国女学生打扮，齐耳短发，青绿短彬，黑色的过膝长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圆圆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轻轻向他鞠了一躬。

    蔡白杨愣住了。

    “你好经理？请问贵处是在招募吗？”女孩被看的有些拘谨。

    蔡白杨连忙把脸埋在自荐表里，方才脸红了，这光中的女孩，仿佛在哪见过，好美……

    “招聘，招聘，你叫什么？”蔡白杨飞快扒拉着自荐表，无奈民国书写都是自上而下，自右向左，一时看不出个头绪。

    女孩奇怪地问：“蜚歌儿，您不问我专业么？”

    “fei歌儿？那个fei?”蔡白杨自知失语，立刻转移话题。

    “哦，流言蜚语的蜚。”女孩认真地回答。

    “蜚？”蔡白杨回过神，她不是徐文君！

    “额……我们是奉化建设公署，来招聘建筑技术人才，请问姑娘是什么专业的？”

    “我是会计专业。”

    蔡白杨心中叹息，可惜了姑娘，你是啥专业我也要不了。

    “对不起姑娘，我处承担奉化新城建设，主要需要建设房屋、筑路架桥，与您的专业都相去甚远，实在抱歉。”蔡白杨无奈地说。

    “哦，若是如此……”女孩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轻轻鞠了一躬，转身告辞。

    看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身影，蔡白杨感到惆怅，想叫住她，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把她留下？陈署长会批准吗？

    蔡白杨正在胡思乱想，又一个女孩来到他桌前。

    “咦！奉化建设公署？请问是在宁波的奉化镇么？”女孩俯下身子，好奇地问道。

    “是在奉化，叫什么名字？”蔡白杨心情沮丧，头也不抬。

    “这么说，如果贵处能聘用我，我就能回到奶奶身边咯？”女孩的声音中带着欣喜。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蔡白杨有些不耐烦。

    他一抬眼，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见鬼！”感觉也像是在哪儿见过。

    那个女孩被看的不好意思了，低头看职位介绍。

    她的身材曼妙，身着一袭米黄色的轻纱长裙，手腕上带着绞丝银镯，斜跨一个小皮包，歪戴一顶精致的画师软帽，鼻梁高直，灵动的眼眸低垂，秀发瀑布一般，盖住了她白皙的脸颊。

    再往下看，修长的脖颈，西洋雕刻般清晰的锁骨；

    再往下看……

    蔡白杨很努力地收回目光，看了眼手心的便签，再次确认了一下“徐文君”这个名字。

    “你有意来到我处工作吗？是建筑专业的么？您贵姓？”蔡白杨故做镇定，目标可能出现了。

    “噢~我是建筑专业的，不过我看您这都是建筑施工的职位，我是想找个做建设设计的。”女孩不以为然，翩翩着准备看下一家。

    当务之急要稳住她，不能让她跑了！

    “我们也有建筑设计的岗位，设计奉化新城。”蔡白杨连忙解释。

    “噢~是城区的整体规划设计么？”女孩的脚步暂时停了下来。

    “是的！”

    “我才毕业，恐怕还不能胜任吧？”女孩的脚步又挪开了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蔡白杨心中抓狂。

    有了！

    “女流之辈，确实不堪重用，我处自然不会聘你，自古建筑四方，这那是女人能干的事？不要不要，请去别处看看罢！”蔡白杨急中生智——激将法！

    女孩不乐意了：“你这个经理怎么如此迂腐，女流之辈怎么了？自古巾帼英雄辈出，女子怎么就不堪大任了？”

    “总之是不要，工地辛苦，女士谢免！”蔡白杨霸气地冲他摆摆手。

    女孩生气了：“你这人如此无礼！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不要紧，我们只聘有用之才！”蔡白杨火上浇油。

    “你！”女孩盛怒之下，白皙的脖颈都憋红了。

    “记住我的名字！徐！文！君！奉化建设公署是吧？好！你给我记住！我会让你后悔的！”转身气呼呼地跑开了。

    留下蔡白杨一个人在桌前凌乱，这会不会有点过了呀？心里忐忑不安。

    他坐不下去了，收拾资料，收摊走人，出门前，向礼堂内回眸，熙熙攘攘中，他一眼又看到那个穿青绿短彬的蜚歌儿，抱着自己的资料，正在招聘桌前徘徊。

    唯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