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部长先是愣了，半晌，枯槁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仿佛要扑上来抓着蔡白杨，一双眼睛空洞无底……

    蔡白杨害怕了，他这是咋了？一边拼命躲避徐部长伸过来的手，一边又想扶稳他的轮椅，以防他跌落到河沟里。

    “徐部长……你没事吧！”蔡白杨大喊。

    “过来！”徐部长挺直上半身，声嘶力竭地喊。

    “坐好！”蔡白杨大吼，一把将他按回轮椅。

    徐部长从魔怔中缓过来，一下瘫软在轮椅里，大口的喘气。

    “蔡先生……”他收回自己的手，慢慢将自己额前凌乱的头发理了理。

    蔡白杨紧张地看着他，以防有诈。

    “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徐部长喃喃问道。

    “这里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

    天津港，光绪元年（1875）。

    “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港口上传来郎朗的童声。

    “浙江奉化徐有光！”一个穿着六品官袍的中年男人手持名单，在一群儿童前大声点名，他胸前用砗磲碎白纹织绣的鸬鹚补子，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白光。

    “老爷……我在。”一个身材矮小的儿童怯生生地抬手示意。

    “该挨！说了几回了？什么老爷少爷的？叫我先生！”中年男人扬起手吓唬他。

    那个儿童缩缩脖子，赶紧改口：“我在！先生！”

    “哼~”中年男人不再理会，接着点名。

    “江苏江阴陈书华！”

    “在的~先生！”另一个同样矮小的儿童高高举起手臂。

    “好！”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名单，大声说。

    “安静！都给我听好啦！”

    这群儿童瞬间安静，眨巴着一双双眼睛望着他。

    “你们父母把你送到这儿来，事先可给你们交待清楚么？”

    儿童们面面相觑，不知他所云何物。

    “这趟可不比串门子走亲戚，也不比你们来这一路，这次是出洋！你们都是拜过先生念过书塾的人，方才让你们读的词，可看的明白？“中年人把名单卷成卷，戳了戳刚才让他们念的大字告示。

    “你！说说听~“中年男人拿名单敲敲最后一个被点到名字，名叫陈书华的儿童的脑袋。

    “先生好，上面写的是，要我们出洋去学洋人的科学，回来好让天朝自强！”陈书华掂着脚尖，认真作答。

    “嗯~”中年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把名单塞进袖筒里，正正官帽，叉腰讲话。

    “我姓金名云城，你们可以叫我金先生！我是总理衙门教务司专门派来的督学，负责督导你们~皇恩浩荡，福泽你们这些小孩子得以公费留学，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爹妈可都是收了皇上赏赐的保金，签过字的！生死各安天命！你们这一路上以及在洋学习期间，有那个不好好听话，出了闪失丢掉小命的，在船上即落水葬，到西洋即按西洋的规矩，给火焚了！挫骨扬灰，只能化作流落异乡孤魂野鬼！”

    众儿童吓的缩脖子，抿住嘴不敢再吭气。

    “金先生……”陈书华迟疑地抬起手示意。

    “又咋了！”金云城管代疑惑地问。

    “您……刚才不是说过，西洋跟咱们这边不一样，并不信奉鬼神？”

    “西洋人有西洋的道理，天朝有天朝的道理，师夷长技为的是治夷，不是让你数典忘祖，不信鬼神？那洋鬼子建的教堂干啥子用滴？那还不是供奉洋鬼神的！”金云城督学背起手来，质问他。

    陈书华答不上来，怯怯地缩回手。

    “怕做孤魂野鬼的，都要老实听话，不要到了国外，生些幺蛾子！”金管代讥笑了他们，背过身去，面向大海，海面上一艘蒸汽轮缓缓向着岸边驶来。

    “听我口令！排好队列，准备登船！”

    陈书华在队列中摇头晃脑，喃喃自语，似乎在回味刚才金督学的话。

    他的后背被人点了点，一回头，是刚才那个叫徐有光的儿童。

    “教堂不光供奉洋神~我爹认识一个洋人瓷商，他以前来我们家玩，他说教堂不光信洋神用，还会办学校教书，还能办洋医院看病哩！”

    “啊？真的？”陈书华欣喜地问。

    “嗯~真的，我家是奉化的，离宁波城不远，那里就住着好多洋鬼子，也有好多教堂，我爹就把我哥送去教堂念书了。”徐有光很肯定地点点头。

    “宁波？不知道在哪儿……我就听说过离我们江阴不远的上海住着好多洋人……”陈书华摇摇头。

    “宁波就挨着上海呢！”徐有光兴奋地说。

    “这么说！咱们两家离的可不远~我叫徐有光！幸会！”

    ……

    1885年（光绪十一年）七月一天正午时分，纽约曼哈顿第五街区，爱迪生电灯公司电缆生产工厂。

    陈书华和徐有光扛着水准仪，在工厂前的空地上进行地形测量。

    骄阳似火，两人热的打着赤膊，将发辫撩拨到帽檐上，忙碌地测量地形数据。

    “陈，徐~下午把数据统计好，回来给我，我先走了！”一个年轻的白人拍拍他俩的肩膀，跳上一辆电动汽车，扬长而去。

    “我呸！”徐有光冲着远去的汽车背景，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都是实习生！凭啥他可以不干活？哼~”徐有光很不服气。

    “书华！咱不干了，爱谁谁，找个屋檐凉快会儿~”徐有光手搭凉棚，四下寻觅阴凉的地方。

    陈书华仿佛没听见，依然用心地用水准仪测量，不时在本子上记录。

    “什么鬼地方……连棵树都没有~”徐有光张望半天，失望地说。

    “我说书华！别干了~你等我，我出去买俩鲁本马特斯的蛋筒冰激凌去，解解暑，太他娘的热了~“徐有光摘下帽子，将发辫重新塞回到帽子里。

    ”不吃~还不起……”陈书华头也不抬。

    “你这人~我哪次要你还过？请你呀！”徐有光拉起他的帽檐，冲他耳朵吆喝。

    “礼尚往来，往来不起即是债~”陈书华直起身，咧嘴一笑。

    “有毛病~就说吃不吃吧！”徐有光冲他撇嘴。

    “当然吃呀！这么热~唉，又要在债务单上记一账“陈书华摇头晃脑的笑着，一边拿帽子扇凉风。

    “事儿真多，记吧记吧！将来回国给我当师爷，拿俸禄抵！表现好了给你打折。”徐有光不屑地挥挥手。

    “你要这么说，就给我换成汽水吧！师爷的俸禄可不高噢~”陈书华哈哈大笑。

    徐有光懒得搭理他，甩手出了工厂大门，去找冷饮摊了。

    刚出门，就看见一辆汽车驶来，看到有人，立即驶到徐有光面前，车里的人从敞开的侧门下来，是一个有着黑褐色卷发的男子，看起来30岁上下，他礼貌地抬了抬帽檐，用一种很生硬的英语问道：“先生你好！请问爱迪生电灯公司的电缆工厂怎么走？”

    “噢！这里就是！”徐有光给他指路。

    他和陈书华来到美国后，都被金督学分配去学了建筑专业，现在正在一家建筑公司实习，他们公司最近正为爱迪生电灯公司修建新工厂，大门正在修筑，没挂牌子。

    “Thankyou!“男子又抬帽檐示意，看了一眼徐有光，疑惑地问:“您是亚洲人？”

    徐有光不想回答，在美国，陌生的白人得知了他的华人身份后，总是喜欢戏弄他们一番，他以前没少吃过这样的亏，不想多说话，起身想走。

    “对不起！”男子在他身后大声解释说。

    “请问我在哪儿能找到充电桩？”